第23章 第23章
綠水院。
廂房裡燭火微弱。宋氏坐在床前,正守著床上還在昏迷的陸北喬。一旁宋萱跪著的榻邊,正擰了塊帕子送來宋氏手中。
「表哥從下響昏睡到眼下,姑母,可要尋太醫來看看?」
宋氏嘆了聲,「你以為我不想么?可太醫侍奉在山海院里,老爺又還在氣頭上,哪裡肯出面去請。」
宋氏說罷,卻聽宋萱抽泣起來。如今卻幾分不耐煩了,「哭什麼?本就是定下來的事兒,你急什麼?待大禮完了不成,非要在這個時候。陸府的聲名,可都是與你無關的?」
宋萱泣不成聲,「我、我知道錯了姑母。可如今…還是先顧著表哥吧。」
床上陸北喬眉頭緊鎖,面色慘白如紙,緊咬著嘴唇,吐出兩個字來,「公主…」
宋萱一怔,哭得更傷心了。
宋氏自然疼惜兒子,可看著侄女兒哭成那般模樣,又恨又心疼。「這行宮地處偏僻,下山都得個把時辰。今日又是除夕,又怎麼好請人。」宋氏說著,將與陸北喬將將擦完額頭的帕子交回給宋萱,又叫宋萱去外頭接雪水來。
陸北喬一路高熱,便都是用雪水降熱。宋萱正從地上爬起要去了,二人卻忽見外頭燃起火光。院內家僕躁動起來,有人哭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宋氏趕忙起身,與宋萱一道出門看看。
漫天火光,從行宮牆外壓來。將半邊天色映得如同白日。
「怎麼回事?」宋氏見福安跑來,忙喊人來問。
「夫人…聽聞、聽聞是鎮北王帶兵從山上殺上來,找宸王來尋仇來了。好多人,他們方看行宮外頭好多人…都是帶刀槍的。」
宋氏踉蹌退了兩步,「那、那怎麼辦?老爺呢?老爺在哪兒?」
「老爺隨張侍郎他們商議去了,還不見人回來。」
「……」宋氏想了想,止住心中慌亂,方與福安道。「你叫人去屋子裡,先將二爺護出來。」
福安照辦了,帶著幾人,將床上的陸北喬用被子裹著扶了出來。只臨跟著宋氏要出來綠水院,便見陸時行匆匆回來。
陸時行面色沉著,卻也難以掩飾眼中憂慮。
「你們都出來了便是正好,我與張侍郎商議過,山上的壽安寺易守難攻,便都往那裡去。」
見得家主,宋氏心中稍稍安穩幾分。「好。」
**
從壽安寺的七層高塔往下望去,行宮牆外已滿布火光。玉昀憑著高欄,迎著北風,正也有些憂慮。
而身後皇叔,靠著門邊坐著。身下是鋪好的羊皮與蒲團,手裡有酒,一口一口喝著。
黃昏的時候,書房中的凌成顯便已沒了精神,手裡還捧著書便趴在書桌上睡了過去。皇叔便說,要來這壽安寺來看看。玉昀與他一道在寺中用過些許齋飯,而後登高來了塔上。
「皇叔是打算,就如此坐以待斃?」玉昀終是沒忍住,與人挑明了。
那人卻笑了笑:「公主害怕了?」
行宮的大門正被人撞破了,一行火光湧入大道。若說玉昀心中一絲波瀾也沒有,那定也是假話。「皇叔難道不下令救人,叫大家一道抗敵么?」
玉昀說著,自望向下方的四處別院。這會兒別院中的人,已都慌亂著跑了出來,舉著火把,正往壽安寺上來。
卻聽身後的聲音冷冷道,「公主仍在記掛陸府上下?」
「……」玉昀自也說不上有多記掛陸府,只不過老侯爺今日雖早早就下山了,一行還帶走了霍小將軍與世子爺。可那些別院中住著的,也都是朝中重臣及無辜家眷。「鎮北王帶著這麼多兵馬,都是帶著刀槍的。下頭官眷們手中沒有兵器,若生了衝撞,便就是生生的人命了。」
「替孤擋著舒長衛,那便算是他們衷心了。」
「……」這話著實讓玉昀一驚。
京城百姓都已聽聞的消息,陸時行一行官員又怎會不知。陸時行尚還認宸王作主子,是以這般除夕的節慶,帶著家眷陪著宸王一道來與老侯爺賀壽,許是並不知道鎮北王會帶人殺來崑山,不過是以表忠心罷了。
而皇叔呢?他一路已收了好些冀州密信。是真不知道么?或許只是並沒將陸時行一行的的命放在眼裡。
行宮中火光越來越多了。玉昀回身往塔下去。「不能再等了。官眷們入來了壽安寺,這裡居高臨下,我們尚還有可守的餘地。」
臨行過門旁,腕上卻被那人拉了一把。「既不是為了陸府,其餘人與你什麼關係?」
「皇家食萬家米糧,他們也是大周子民。」
玉昀擰開自己的手來,便帶著阿翡下了高塔。
只臨下樓來,便見舒啟山左手持劍,右手拿刀候在塔前。前前後後還有數十歌舞姬妾,柔柔弱弱的女子,這會兒也尋得武器防身。玉昀這才想起午時皇叔的話,叫一個官妓掌事抵擋真槍真馬的鎮北王大軍,豈不兒戲?
他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還是在拿所有人的命開玩笑?
舒啟山見得玉昀,趕忙上前來拜了拜。「您怎麼下來了?可不是陪著宸王殿下么?您可放心,這兒交給臣了。」
「……」事到如今,這人依舊一臉諂笑。只拿著刀劍的手握得緊,緊得都有些發抖了。
玉昀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歌舞姬妾,又看了看山下趕來的官眷。行吧,能用的,便也只有這些人了。
舒啟山手中的長劍,被她一把奪了過去。「你若還知道害怕,便聽我說。」
舒啟山本就發了軟的膝蓋頓時綳不住了,直一把跪去了地上。「誒。大公主您只管吩咐,臣一定照辦。」
陸時行帶著人趕來壽安寺,尚且氣息未平。人群中小娃兒綳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便將宋氏嚇得一把摔在了地上。
陸時行齒尖磨出恨意:「你慌什麼?」
宋氏的眼淚早就綳不住了。方從綠水院里出來,聽聞身後的重重的腳步聲,便早如驚弓之鳥。這會兒不過是一聲小娃兒哭,便將緊繃的弦撥斷了。
「老、老爺。您想想辦法,讓北喬出去吧。今日我們都死在這兒沒關係,可北喬不能啊。」
「閉嘴。」陸時行呵斥一聲,方與身後眾人道,「莫聽婦人胡言亂語。宸王殿下定早有所部署。」
人群之中嘈雜頓時低了下去。此話一出,到底叫人心安定一些。只是陸時行此刻也沒有底。雖已為人臣半載,可宸王的心性,他並沒有把握。又怎麼知道今日鎮北王殺來,宸王到底知不知道,又打算如何安置他們以及家眷。
可此下已想不得那麼多,他又要吩咐福安,暫先將人安置。只是這時,一行人從高塔處趕來。為首的舒啟山,腰滾臉圓,手中不大順當地握著一把長刀。話卻說得十分妥當:
「陸左輔,我奉大公主命來。接您與諸位大人去高塔上暫歇。」
當著眾人,舒啟山這話到底幫了他一把。人心稍稍安定,便見那些歌舞伎已走去與眾家眷引路。
陸時行這方問起舒啟山,「宸王殿下呢?」
「殿下在塔上,只叫我等守在塔下。」
「……」陸時行自知道舒啟山不過是個替主子們尋樂子的角色,當著眾人卻又不好發作,只低聲問起:「殿下此行就沒帶多幾個錦衣衛?長平侯也沒派人護老侯爺周全么?」
「這、這小臣也不知道啊。陸左輔還是先隨我去見大公主吧。」
陸時行一時也無法。隨著舒啟山身後走來塔下,果見公已在等著。那身紅衣似血,挺拔娟麗,手中持著長劍,早已蓄勢待發。
只念起昨夜的事,陸時行還不大提的起來臉面,可此下生死當前,也並非計較的時候。他只忙上前,請了聲,「公主。」
「陸左輔來了便好。我正物色個人,不知陸左輔心中可有人選。」
「公主想要什麼人?」陸時行問。
「身形與宸王相似,頭腦靈光,身手還算不錯之人。」
陸時行暫不知公主想做什麼,只是提及身手,陸時行心中便有了兩個人選。「威遠侯上兩位公子,先後都是當朝武舉人。」
舒啟山一旁聽得,已去威遠侯家眷之中尋人。不多時候,威遠侯林家兩位公子便被帶來玉昀面前。
長子林弘身形魁梧,問及用慣的兵器,原是重刀與鐵鎚。次子林凱則更未矯捷,善劍法,也善短兵暗器。
眼看漫天火光已快要燒來寺中,玉昀當即一道點了二人,「便請二位公子一併隨我來吧。」
**
山海院。
鎮北王舒長衛正立在庭中,四下兵士正在搜尋,副將龐越已來複命。
「王爺,四處別院都只尋見落單家丁。再無其他人。這行宮四周都不見軍衛,似是無人看守。」
舒長衛此時卻已覺著事有蹊蹺:「且不說那三千老兒來這兒過生,凌霆川還帶著三皇子同在。不說長平侯派親軍保護,竟是也沒見著一個錦衣衛?」
龐越道,「現如今看來,的確是這樣。」
舒長衛眉頭緊鎖。這方想起在北疆之時,他們一行精騎兵險些被狄國圍困。凌霆川獨自一人出馬,在狄國人面前使了一出空城計。狄國忌憚是陷阱,方未敢逼近,將殲滅大周精銳騎兵的最好時機生生放過。
妹妹將人交來他軍中,本也並未想叫人活著回京。可那一場大戰後,他也不得不承認,霍景年之子在戰場上的確天資過人。
只是如此想來,他只嗤笑一聲:「又想在我這兒唱一出空城計么?」
龐越忙問道,「王爺的意思是?」
「不必理會他。翻遍整座行宮,也要將凌霆川那小兒和三皇子找出來!」
一旁幾個小兵又來回報了,「王爺,將軍。找遍了山海院,也沒見著宸王和三皇子。」
龐越聽得,抬眸望向遠處高塔上的火光。「王爺,那便只有壽安寺了。」
「跟我走。」舒長衛一揮手中長劍,下了軍令。
庭中兵士們頓時陣型收緊,跟著那身銀甲身後,行出了山海院。
壽安寺門前,三顆勁松。舒長衛領軍走來,卻見十數人正等在了門前。
女子一身紅衣,肩覆狐裘白領,一手背在身後,秉著一把長劍。見他來,正招呼道。
「多年不見了,舅公可還好嘛?」
舒長衛一笑,「是大公主吶?」
皇家長女,素來被養在老皇帝膝下。只知道入了皇子鑒隨皇子們一同上課,文章道理自是精通。如今日這般颯爽,到是頭一回見。「大公主也是來與老侯爺祝壽?」
「是,也不是。」玉昀說著,自叫林弘將人提了上來。「逆賊凌霆川,謀害我皇祖母和二皇兄,如今還挾持三皇弟,把持朝政。知道舅公要來,我自替舅公先將人拿下了。」
「哦?」舒長衛看向玉昀身旁被五花大綁的人。黑布蒙著頭,身形同是瘦削,高度亦是不差。只是,大公主如此說,似輕易便已將凌霆川捉拿住了,他自也將信將疑。
玉昀打量著對面的老者。數年征戰在北疆的人,一雙鷹眼十分老道。她與一旁林弘道,「還不將人送去與舅公親自查驗。」
舒長衛警覺,只與一旁龐越道,「你去查驗。」
玉昀心中緊了緊,方才她叫林凱穿上一身玄衫,假扮皇叔,若能貼近鎮北王身邊,便用近身短兵將人捉拿。擒賊先擒王,勝算不大,可也只能一試。
眼下,鎮北王果真還存有戒心。見林弘已將人送去那身形健碩的副將身旁,便也只能尋機應變。
林弘一手復負去了身後,摸了摸腰間短刃,已在心中打算。若弟弟被人識破,那他便也隨時準備出手。「龐將軍,請驗人。」
龐越目光打量的著林弘,緩緩接來林弘手裡的人,只稍稍揭開黑色布袋一角。眉頭微緊,很快又舒展開來,嘴角掛起笑意,方回身與鎮北王一拜,「王爺,確是凌霆川小兒沒錯。」
「……」林弘不料會是如此,面色卻壓著未變。
玉昀同是出奇,便見鎮北王果真大笑了三聲。「果真是你這小兒。今日將你大卸八塊,也不足以報舒家滿門之仇。」
鎮北王說罷,快步跨了過來,一把掀過林凱的黑布頭蓋。只見一雙圓眼中透出狠意。哪裡是什麼凌霆川?
「你!」意識過來不對的時候,已是三把兵刃同時朝他刺來。
林凱一雙飛刀,林弘一把短刃,而副將龐越,手中長劍正直攻他心臟…
舒家一代三個子女,都是精心培養。女兒早與四皇子定了娃娃親,成親之後四皇子登基稱帝,女兒自然成了皇后。
長子舒長青讀書過人,借著皇后東風,不惑之年,已位居內閣之首。次子舒長衛不精文書,便也早早拜入霍景年旗下作副將。早年間霍景年戰亡,便接替其手中兵權,又借著皇后之勢,封了鎮北王。
眼看被三人攻來,舒長衛雖是節節敗退,身法卻仍舊穩當。拔出長劍,接下三人招式。又對身後兵士道,「你們還不給我殺?」
龐越卻是一聲,「淑太后迫害霍將軍幼子,舒長衛助紂為虐。你們且還要幫他?」說罷,一劍又朝舒長衛喉間刺去。
舒長衛這才明白過來。「我倒是沒想到,你是凌霆川那小兒的人!」
龐越雙眸一勾,狠狠道,「我是霍家軍的人!」說罷劍下攻勢愈發兇猛。
鎮北王帶來的兵士頓時分成兩派,一派力挺龐越,一派極力護主,兩方撕打起來,又有人將目光拋向玉昀。
「是大公主要謀害王爺。殺了她!」
玉昀身旁只有十餘帶劍的世家子弟,此時,也極力將她護在身後。可情勢著實太亂。兩個兵士已突破圍攻,直朝玉昀殺來。
玉昀曾與皇爺爺學過些許防身劍法,尚能接下兩招。可她畢竟比不得多年在戰場上廝殺的兵士。只應付下來數回,便已被逼倒在了壽安寺門邊。
一兵士見狀大吼一聲,「捉拿大公主,保護王爺!」
這話一出,身後又有數人朝玉昀殺了過來。她手中長劍被擊落在地,再無迴轉餘地,眼前一道劍光閃過,直朝著喉嚨刺來。
玉昀合上雙眼,本以為今日便該要了結在此了。耳旁卻是一聲刀劍相拼的脆響。
手臂上猛地一緊,她又被人重新撈了起來。那人持著劍的身影輕飄,卻不知他是如何將敵人逼退的。數個回合下來,玉昀身旁兵士已全被擊退,知道暫且安全,她方緊著那人手臂:
「皇叔也是尚有些憐憫之心的。」
「閉嘴。」凌霆川側眸回來,卻見一抹血色。方雖幫她擋下一劍,卻依舊見了紅。他咬了咬牙,望向空中漸漸消失的那抹月牙,寒意已從腳底漫爬上了脊背。
又一個不怕死的兵士衝來,被他一劍擊下。
玉昀這才看清他的劍法,及其輕巧,卻是正中人骨骼關竅。許是因他體弱,若與人拼蠻力,定是不及,方才將劍法用得輕快精準,與別不同。
那兵士倒下之前,卻大喊一聲:「王爺,凌霆川在此!」
舒長衛以一敵三,尚有餘力。循聲望來,鷹眸中似要燃起火焰,齒尖磨出數字:「你終是肯出來了!」
作者有話說:
已經盡量寫了。反正,就每天我盡量寫多點兒吧。
不會太長,女鵝事業線會有,甜甜的也會有。
感覺女鵝厲害的地方,才剛剛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