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春日晌午,陽光透過雲層,還有些晦澀。濕潤的氣息從泥土裡漫爬來窗棱,方將人也喚醒幾分。
玉昀在客房中養傷已有三日,這日晌午方覺好些,宮中卻來了人。
那小內侍名作魏五的,手持著那日她給成堯的令牌,來了宸王府上尋她。
「是五皇子叫奴才來,說是雲太妃娘娘病重了,想請殿下您回宮看看。」
「病重了?」玉昀將將放下手中的葯碗,心中自然吃緊幾分。那日她還是見得太醫已經到了,方才放心出了宮。怎才三日,雲妃便就病重。
玉昀自吩咐阿翡喚人備車,由魏五領著回了趟宮。
只將將走來碧雲宮,便覺氣息沉沉。那日宋氏帶人來一鬧,碧雲宮早就不如往昔。入來雲妃寢殿,便聽得小成堯的哭聲。
再進來,便見雲妃伴卧在榻上,拉著小成堯的手,交代著些話。見玉昀進來,雲妃面上浮起淡淡笑意,「您來了就好。我身子不好,是果真起不來與公主作禮了。」
「娘娘無需介懷這個。到底是怎樣了?」玉昀后一句話,是問向旁邊年太醫。碧雲宮中的脈象,素來都是年太醫調理。
年太醫此下畢恭畢敬,「回殿下,早前先皇病逝的時候,雲太妃娘娘便就操勞傷懷而傷了根本。早幾日那場鞭傷到底又是極重的。這幾日一直夜不能寐,食不能安…太妃娘娘的身體,如今已元氣枯竭,許是就這幾個時辰了。」
「……」年太醫是太醫院院正孫茯的首席弟子,落了這樣的診斷,便該是真的藥石無靈了。
一旁小成堯聽得這話,只哭得更厲害些。又緊緊拉起雲妃的手來。「母妃莫走,留下我一個。」
雲妃卻對小成堯笑了笑,「我走了。你還有皇長姐。」話落,雲妃又看向玉昀來。「若非先皇生前眷顧,太後娘娘許也不會如此介懷於碧雲宮。臣妾只怕我走之後,太後娘娘還會與成堯計較。還得有勞公主,多多照拂成堯。」
玉昀這幾日也曾聽聞。宋氏那日上碧雲宮來生事,是因舒啟山暴斃嚇壞了凌成顯。可究其根本,父皇還在的時候,宋氏本也有幾分恩寵,可自雲妃入宮,父皇便也不大往雨辰宮裡去了。許是自宋氏當上太后,便對碧雲宮動了心思。
舒啟山之事,不過只是個契機,或是宋氏給自己的借口。
玉昀見雲妃面色慘淡,只應聲下來。
「娘娘放心。我自會看好成堯,不叫壽和宮中欺辱於他。」
雲妃聽得這話,方緩緩合了一會兒眼。「多謝公主了。」
午時過後,雲妃忽有了胃口。玉昀吩咐御膳房做了些江南菜來。雲妃是江南人,早年被皇祖母尋來與宋妃爭寵,雖是得了父皇眷顧,卻不曾真的爭搶過什麼。父皇走後,小成堯便是她唯一的生念了。
雲妃很喜歡那些飯菜,用了兩碗米飯,又喝了小碗牛肉羹。小成堯也陪著母妃,見母妃好轉了些,又請年太醫請了趟脈象。
年太醫雖知是迴光返照之兆,卻只笑著安慰了一番小少年。「娘娘能吃便是是不錯的徵兆。」
成堯又在床榻旁,守著雲妃午睡。直至午後三刻,雲妃氣息漸漸虛弱,在夢中安睡著去了。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一場春雨,小成堯的淚水,便也如雨水一般,細細不絕。
臨近傍晚,玉昀方從碧雲宮中出來。只由得阿翡撐著傘,臨行到前殿外,便見霍廣候在道旁。
「公主,少主來了。」霍廣說著,指了指道旁的觀雨亭,「正請您過去。」
玉昀收拾些許心情,方跟著霍廣去了道旁小亭。
亭子里燃著一味藏香,濃郁的藥味,很是熟悉。那人正靜靜坐在石桌旁,似是等候多時了。見她進來,那人指了指石桌一側的小凳,「坐。」
玉昀如他所指的坐了下來,才與他道,「雲太妃娘娘去了。」
「孤聽聞了。」
雲太妃病重,早已有人去過養心殿內稟報。他本是不來的,卻又聽來人稟告,長公主也來了碧雲宮。眼前玉昀眼中還泛著些許紅色,他只微微蹙眉,又問起,「你與雲太妃很是相熟?」
「父皇后妃之中,唯她身後沒什麼外家,便也格外真切些。大周女子,依父親和夫婿而生。父皇去后,小成堯便是她的念想。不過是想從餓狼手中,護著自己的念想,在這後宮中,原也是不行的。還得小心翼翼,當心得罪了人。」
玉昀聲音低著,有所感嘆。她平素也不將情緒掛在面上,今日確真是心中沉沉,提不起來。
「那…那你節哀。」
凌霆川難得安慰一聲。他自幼被鎖在坤儀宮中,少和皇家家眷往來,與這些人沒什麼瓜葛。話落,便聽她問起一旁候著的內侍。「御膳房可有酒,送些來這兒吧。」
「公主,想要什麼酒?」那內侍應了差事,又詢問起細節。唯恐辦不好。
只話落了,便被凌霆川打斷了去。「去御膳房準備些飯菜送來,酒便免了。」
那內侍一時猶豫,看看攝政王,又看看長公主,這到底該聽誰的呀?
「玉瓊釀。烈酒。」玉昀堅持道。
「你傷還未好全,喝酒引風。難好。」他簡單幾字,便又開口將內侍支開去取飯菜了。
玉昀討不得酒喝,心中到底悶悶的。只飲了一口茶,方覺不是那味藥茶了。「皇叔的茶換了?」
「嗯。喝了許久,也沒見成效。乾脆換了。」
「是大紅袍?」
凌霆川細細咳嗽兩聲。「嗯。」
天色漸漸沉了,取飯菜的內侍不見回來。卻是太后宋氏聽聞雲太妃過身的消息,尋來了碧雲宮。只臨進了宮門,便見道旁攝政王與玉昀在喝茶,宋氏只忙來請罪了。
「哀家這回,真是罪過了。」
凌霆川打量一番來人。冷道,「娘娘何罪之有?」
「哀家著實不知雲妃身子孱弱成這樣了,不過是幾十鞭子,便就沒能挨得過去。若是早知道這樣,哀家那日定不會下鞭笞之刑,只叫她禁足抄經,為皇帝祈福便好。」
玉昀卻道,「人都已經沒了,還說這些,太後娘娘未免有些事後諸葛了。」
「長公主定是有所誤會。哀家著實是疼惜她的。不然,這幾日,也不會叫人送了好些補品來。可誰知道雲妃她…」
話到這裡,玉昀也懶得接了。有人非要將黑說成白,自然是說給那位聽的。她無需宋氏來討好,又是心知肚明的。宋氏此下雖是低眉順目,說是來探望亡人,可一身絳色錦裙,華麗非常,頭面上金銀硃簪,一樣不少。玉昀只覺虛偽。
凌霆川卻也不瞎,「太後娘娘,節哀。」
宋氏忙是一揖,「多謝殿下寬慰。」
凌霆川只接著道,「雲太妃病逝,到底令人悲切。若娘娘不介意,便叫先前被壓入內官監大牢的壽和宮一干人等,與雲妃娘娘殉葬。也好添個喜頭。」
「……」宋氏忙抬頭望了那人一眼。這話說得十分輕巧,彷彿壽和宮那十幾人,不是活人,只是些擺設。「添、添喜頭?」
去聽他解釋道,「雲太妃仙去,陪伴先皇。到底是宗白喜事。太後娘娘,您說是么?」
「……」宋氏話在喉嚨里,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日被壓入內官監大牢一干人等,都是她的親信,不然也不會帶來碧雲宮中,懲戒那對母子。其中應嬤嬤,更是年少便隨她入宮的,伺候在身旁已有二十載。如今那人一句話,便要他們給雲妃殉葬。憑什麼?
攝政王卻又問起:「娘娘覺著不妥?」
「沒、沒有。殿下安排妥當。」
凌霆川這才笑了聲,「那便好。雲太妃還在後殿里,娘娘既是來送人的,便先走吧。孤與長公主還有話說。」
宋氏憋了一肚子委屈,也只好退了下去。
凌霆川這才看向玉昀,「如此,公主心裡可好受些?」
「雲太妃都已去了,殉葬多少人,也都於事無補。」玉昀說罷,便就起了身來。袖腕卻被人拉了一把。
「公主去哪兒?」
「去看看成堯。」誰知道宋氏去探望雲妃遺體,又會不會對成堯使什麼絆子。手腕兒上的力道這才鬆了開來。卻聽他吩咐霍廣,「你陪著公主去。」罷了,又囑咐回來玉昀身上。
「你快去快回。孤在此等你一道回府。」他只是念起,她這兩次回宮,都是險難重重。
玉昀只往大道上去,邊回眸答著話:「皇叔有事便先回。我打算這幾日在玉檀宮中住下。」
「……為何?」
「雲太妃新逝,我擔心成堯,便在宮中陪他幾日。」
「……」
玉昀跟來後殿,禮部也一併來了人,正商討雲太妃後事。
宋氏雖是心中不快活,可念著就在攝政王眼皮子底下,到底不敢做出什麼來。只是聽著禮部提及的章程,一一點頭應著。便全權交與禮部去辦。
待送走了宋氏與禮部的人,玉昀方將小成堯拉來身旁。
「成堯節哀。若真是觸景傷情,今日夜裡便隨我去玉檀宮中住可好?」
小少年此下早已止住了情緒。「成堯多謝皇長姐。可我想多陪陪母妃,再送送她。」
「那也好。我這幾日都留在玉檀宮。成堯若有事,便來尋我。若是心中不快,也可來尋我。」
小少年抽著鼻子,點了點頭。「皇長姐好意,成堯記下了。」
玉昀從後殿出來的時候,特地再望了望道旁的觀雨亭。亭中早已空空蕩蕩,皇叔果真已走了。只是霍廣仍在一旁與她引路,直至被人送回玉檀宮,玉昀方發現宮門裡外,都是錦衣衛的人。
後宮之中如此守衛,還是頭一回見。
「小將軍,怎麼這麼多人?」玉昀只問向霍廣。
「少主吩咐了龐統領,多加人手。公主這兩日在此,大可住得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