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下響的西山寺,一派生機勃勃。
玉昀已然不發熱了,身體也恢復了氣力。因為如此的緣故,眼前那層灰濛濛的霧氣也一併散開。陽光下,寺院的金瓦紅牆,在劫後餘生中顯得格外鮮艷。
霍苓與孫茯正在院中散葯。其中幾個先試過葯的流民已然康復了些許,也在一旁打著下手。
玉昀身子很是輕鬆,此刻懶散在院子慢慢走著,沒有目的,也沒有雜念。只是望著陽光灑在地上,靜靜享受著庭院里的風,任由生命的氣息蔓延過全身。
凌霆川搬著張藤椅坐在樹蔭下,聽著霍廣從京城裡得來的消息。
「世子爺說,宋奇南已拿下了。不稍用刑,已全招了。太后與皇後到是去求了陛下,陛下是沒見的。如今,一干官員已經伏法。至於村落里,將田地歸還流民還得些許時日。未免有人渾水摸魚,世子爺辦得額外公道些。」
凌霆川笑笑,「齊靖安到底是個能辦差的。怎早前就得了個紈絝的名聲?」
霍廣見少主輕快,便也跟著笑了笑,「您沒回來之前,世子爺確也沒得長平侯看重。這回許才算是將人用好了。」
「行了。公事便說到這裡好了。」
「齊靖安能幹,便叫他多辦一些。你也好省省精神。」他說著,起了身,尋著庭院中那抹青色的身影去。
玉昀正看望過幾個生病的流民,幾人是今早吃下的葯,已然見好。見玉昀來,王福領著家中老小在地上連連叩首。「多虧了您,多虧了您。小的不會說話,帶著他們給您磕頭了。」
玉昀忙去將人攙起,「不必不必。大家見好,便是好事。」
話雖如此說了,王福一家子仍是跪著沒起。玉昀也知道,再立著這兒只會壓著人了,她身份在這兒,再怎麼親和也是叫人害怕的。手上卻是一緊,熟悉的掌心與溫熱傳來,不必回頭便也知道是誰了。
凌霆川拉了拉人,「餓了,尋吃的去?」
玉昀跟著他走,也沒多想,便見他往寺外去。「那邊哪裡有吃的?」
「寺中齋菜你還沒吃膩味兒?」他說。
「膩味兒了,可齋菜養身。」玉昀搖了搖他的手,「你身子還得養著。」
他笑笑,「養著,也不差這一頓。帶你開一頓葷。」
「……」大病初癒,玉昀胃口雖不說頂好,卻也是嘴饞的。清早起來,寺中供應的米粥,她都多喝了兩碗。若能吃頓肉,自然是好。只是如今流民才將將回到家中,疫病也才治了一半。又哪裡能有肉買?
不明所以之間,凌霆川已又帶著她去後山了。
小溪潺潺,從山頂傾瀉而下。溪水裡魚兒活躍,一晃眼便見著好幾條。玉昀方回神過來,他說的肉是什麼。便見那人已挽起來袖口與褲腿,挑著他那柄輕劍下了水。
不多時候,兩條肥魚被他挑上了岸。他又忙著撿柴生火。魚清理了乾淨,串在木頭上,架著在火上烤了起來。
玉昀倒是驚訝:「你還有這等手藝?」
「我手藝不多,就這些了。」他修長的手指撥動著火上的木棍,又說起些許往事,「在北疆的時候,與他們在寨子里,北邊河水裡的冷水魚最肥。烤著吃,魚皮都是搶著要的。一會兒你試試。」
玉昀便去尋他閑著的左手,十指相扣,很是自然。
凌霆川側眸來,「你做什麼?」
玉昀乾脆靠著他肩頭去了,「反正沒人,佔便宜啊。」
那人嘴角一勾,便尋著她的嘴唇來。玉昀沒反應得及,被吃咬了一口才想推開人。那人卻不讓,齒尖砸磨道,「佔便宜,得公道些。你說的?」
「……」
魚肉香氣飄來,魚皮被烤得恰好,香而不焦。凌霆川灑了些鹽,方挑著一條肥的送來玉昀手裡。
「這便算是開葷了?」玉昀問他。
凌霆川笑笑,「你知足吧。御膳房和京城裡都吃不到。這是霍家寨特產。」
「……」她也沒計較,先吃魚皮。魚皮被冷水浸過,方才上火烤。外頭噴香,裡頭爽滑柔嫩。口感及其美妙。魚肉入了鹽味,肉質鮮美,「就是刺有些多。」
凌霆川也就聽著她的牢騷。她自幼養得矜貴,宮廷中的魚都是鱸魚類的海魚,自然是沒有刺的。「那些海魚是沒有刺,可定不及這山野間的養人。」
玉昀小心一點點理著魚刺,方看看他,「是吧?我也這麼覺得。」
吃過了肉,凌霆川尋著樹蔭打盹。風從山上來,涼入心肺,玉昀靠著他的臂膀上,正拿著根魚刺簽牙縫兒。手忽的被他打了一下,手中的魚刺便是一抖,掉了。
「什麼呀?」她撐起來半身,望著他。
「難看。」他垂著長眸,像是半合著眼眸的神明。「公主的儀態呢?」
「在你這兒還用計較儀態呀?」
「那算了,我先回了。」
她便要起身,手腕上卻被他一拉,身子不穩,便落入他懷裡。
又來了…男人的動作很迅速,一雙臂膀將她環住,吻落下來的時候,光線都看不見了。玉昀有些慌張,卻難以遏制被他挑弄得動情。
於是羞怯地小聲問他,「你做什麼呀?」
「你說呢?」男人聲音嘶啞,便隨手將她一卷,滾去了一旁的草地上。
「在、在這兒么?」
「看過了,很乾凈的。山野之中只有雨水和陽光,自然而然。最是乾淨。」
**
回到寺中的時候,玉昀腳下還有些發軟。緊緊抱著那人的手臂,走得輕飄飄的。太陽已然落了山,她吃飽了,是以寺中送來的粥食也只再用了兩口。
觀音殿內點了一盞燭火,她將進來,腳下便是一輕,凌霆川將她橫抱了起來,送去了褥子上。
玉昀勾著他脖頸,沒肯放。「你也歇下吧,不累么?」
凌霆川看了看殿外的方向,「一會兒便回來,霍廣有事尋我。」
玉昀這才好作罷,只在他臉頰上輕輕啄了一口,方鬆開手來,躺了下去,「那你快些,我等你睡。」
「好。」凌霆川說罷,方再給她折了折被角。她說等他睡,也不過那麼一說。左右是太乏了,將躺下去,便側著臉合上了眼。
凌霆川見她睡熟,方起了身尋著殿外去。
霍廣已在寺內候著些許時候,「少主,下響動捉住個人,在寺外鬼祟。少主可要見見?」
「什麼人?」凌霆川邊問,邊隨著霍廣往外去。
主僕二人走得很快,不過須臾便已行至大雄寶殿旁側的小堂。跟著霍廣的人不多,卻都是霍家寨裡帶過來的親信。幾人聚集在小堂里,燭火點得很亮,因此屋子裡多了些許悶熱。小堂正中綁著一人,身材精瘦,面色蒼白,五官平平。看向凌霆川來的時候,目光中卻透出幾分狠辣。
不需要人家開口,凌霆川已然領略到了那目光中的意思。
「孤仇家不多,你是替誰來的?」
那人冷笑著向地上啐了一口,「你也配知道?」
凌霆川也笑了,「是苦頭沒吃夠,還是嫌命太長?」那人身上已刀了些許傷痕,顯然是霍廣命人審問過了,卻依舊沒有說法。
那人卻道,「底下爬上過來一回了,誰又怕死?」
「很好。」凌霆川冷道,「十分有骨氣。」
「不過,孤也不需要你來說是誰。」
他說著,只上下打量了番那人,又探了探那人被綁著的手掌。「常年駐守北疆,還惹了滿臉的凍瘡。手上是拿□□的,是以食指根部與合谷都老繭。你是舒長衛的人?」
「啐!」那人狠狠,卻沒接他的話,「我誰的人都不是。就是來殺你。」
「哦?」他話尾上揚,於是笑著道了聲,「多謝。是舒長衛餘黨,正籌謀殺孤。」
「你!」那人又氣又急,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全被他猜中了。
凌霆川看那人面色,則更為確定了些。「你不過是個來探路的,孤便也不勉強你。你如今還算是有功,孤留便你一條性命。」
說罷,他方喊來霍廣,主僕二人悄聲說了些什麼。霍廣方是一應,「霍廣明白。」
時值五月,又是十五。一輪滿月掛在正空,被山野的涼風一吹,多了幾分簫肅的冷意。經得十餘日接濟難民,今夜的西山寺,終於恢復了幾分平靜。
夜幕下,一隻只單薄的黑影,從寺院的紅牆上一躍而下。黑影一點點,從牆下又一點點蔓延去了觀音殿外。隨之,將整間佛殿團團圍住。
為首的一人,身形高挑,手持長劍。雖是蒙著面,一雙鷹眸深刻著飽經牢獄的滄桑,一掃身旁的屬下,問起,「凌霆川小兒在裡頭?」
「是,下響來打探的時候。聽僧眾說,攝政王和長公主住在這裡。」
蒙面人一笑,「臨死了,還風流了回。便宜他了。」
話落,他手中持劍一揮,命身後眾人道,「殺進去,一個都不放過。」
無人應聲,眾人卻已持劍衝進觀音殿內。殿前無人,繞去殿後,便見兩個蜷在一處裹著同一張被褥的身形。眾人持劍過去,其中一人正要一劍刺下,另一人卻將被褥一掀。
「等等。好似是顧老三!」
聞錦此刻也行近了,便見那被褥下二人,確是一男一女。借著手裡僅有的火光,便也不難認出,男的是自己門下的弟兄顧老三。而那女的,蓬頭垢面,身上衣物隱隱能辨認是一抹淡紅色。
「長公主養尊處優,即便是染過病,也不該這樣。」他說罷,叫人將男女各自提拎了起來。
顧老三嘴裡被塞了塊臟布,被人鬆開,便忙與聞錦道,「副將軍,人跑了。帶著長公主一併跑了。」
聞錦劍指了指一旁的女子,「這又是誰?」
顧老三看了看那邊的人,「是凌霆川小兒的障眼法。說是,說是宋家三姑娘…」
「什麼小兒?」聞錦冷道,「那是只老狐狸。」
玉昀這一睡,睡得很沉。隱隱約約覺著,耳旁的風聲有些烈。漸漸的便又覺著身子是顛簸的,緩緩打開眼來,方發覺自己正伏在凌霆川背上。
「怎麼了?這麼晚了,我們往哪兒去?」
他腳下很快,氣息有些喘急。玉昀忽也意識到,是遇到了什麼急事。便聽他道,「西山寺已不安全。我們回京城,與世子爺會和。」
「……怎麼個不安全的法?」
話方問完,便聽他又輕咳了兩聲。他腳步頓在原地,也不走了。霍廣察覺異樣,忙回身來問,「少主,怎麼了?」
只見那人抬眸起來的時候,嘴角掛著一絲血漬,霍廣抬眸望了望天幕上的月色。「今兒是十五。少主?」
聽霍廣提起這個,玉昀方恍然。雙手都去探了探他的臉頰,果真在他嘴角觸及的幾分濕熱,借著霍廣手中的火光,便見自己指尖也染了他的血色。
「你怎麼了?快放我下來。」
便聽他自己也開了口,「霍廣來。」
「……不必。我自己能走。」玉昀執意掙扎了幾下,方被他放了下來。腳下方落了地,便見他捂著心口的位置,猛地咳嗽起來。
「是蠱毒發作了?」她問。
凌霆川輕「嗯」了一聲。方看了看霍廣,「繼續走。孤不礙事。」
玉昀扶著他,手裡緊緊的。邊問著,「為什麼走得這麼急,要回京城,過兩日不行么?也可以等世子爺來迎啊。」
他唇色發白,漸漸地染上了一層霜色。霍廣忙替人接了話道,「今兒下響,我們在寺外捉到個舒長衛的死士,怕是有人要動手。少主方急著送您回京。」
「……動手什麼?殺人么?」玉昀驚愕,「這還是京郊,天子腳下,竟有人如此明目張胆尋仇不成。」她想了想,又問霍廣,「可是舒長衛的人,在崑山行宮不是都已拿下了?」
霍廣道,「就怕是有人故意將人放出來尋仇。」
「……」玉昀一時語結。舒長衛餘黨被關押在大理寺深牢,誰有這個權力,能將死囚放出來,放出來尋仇,那便是沖著凌霆川去的!那些死士,定會為了舒長衛尋仇。
火光下,凌霆川的面色愈發慘白,玉昀方在一行隊伍中尋人,「霍苓呢?霍苓沒跟著么?」
霍廣道,「霍苓還在寺中與孫太醫處理疫病首尾。少主沒讓跟著。」
「……那他現下怎麼辦?他不能再走了。」玉昀只是想起正月他發病時候的情形,今兒又是十五,如今他病情還愈發重了。
「孤,能走。」凌霆川咬著牙。
「不走了。」玉昀很是堅持。「是誰要來尋仇,正好叫我看看。」
凌霆川強撐著不讓齒間顫抖,「若是御林軍在到是無妨,此回不比崑山行宮。我們只有十餘人。他們若是勢在必得,來的定不是這個數目。我的人,護不住你。」
「他們來尋你的仇,叫你護我做什麼?你叫他們護著自己便是。」玉昀將自己摘得清楚,舒長衛的人,動她做什麼?沒有道理的。
凌霆川一雙手緊緊握住了她的肩頭。「死牢里的人,誰能放出來?你可想過了。」
「……」玉昀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承認罷了。死牢里的人,除了小皇帝怕是無人敢放的。便見眼前那人一雙冷眉擰在一處,平素淡然的長眸,也一時提起些許星火。
「若真是皇帝下的令。那要的便不止是孤的命。」
「你此回帶人出城賑災,鋒芒太盛。小皇帝資質淺薄,忌憚你與成堯已久。動了殺心的,恐不是別人。你懂么?」
「……」玉昀一時從未見他如此緊張過。即便在崑山行宮迎著舒長衛五萬大軍壓來,他也依舊處變不驚。許是受他感染,她終也有些害怕。於是又將人扶緊了些。「可你能還走么?」
「……」這話凌霆川沒答。他腳下已似被寒霜禁錮住,一步都難以邁出。
玉昀自看出他的異樣,「既然這樣,那我也不走了。我們尋處地方起火取暖,等你熬過的此回病發,再做回京城的打算。若是…若是真有人殺來,那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他們兩條命都要,那一起給他們便是。」
「……渾話。」他咬著唇齒,方能吐出兩字。他的命早就一半都交給閻王了。而她的將將才從閻王那裡撈了回來。他不會放棄的,她得活下去,還得活得好。深吸了一口氣,他方應聲,雖有些虛弱,可卻堅持著。「我能走。我們尋小道走。從林間去,他們不好找。」
玉昀點頭,「好。」
便又見他笑笑,「你得扶緊些啊,夫人。」
「……什麼時候了,還想著佔便宜。」她手上自然緊了緊,可卻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子傾倒過來,他腳下的步子,也似是十分艱難。可卻是強撐著在走每一步。
「所以你想好了么?」許是聽她呼吸凝重,凌霆川又開了口,「該稱呼我什麼?」
「……」
夜色濃重,一抹烏雲遮蓋了月光。彷彿是老天將最後的光線與溫暖都收了回去。
玉昀扶著人,走得很慢。他腳下很沉,彷彿每每邁出一步都得花費極大的意志。如凌霆川所說的,霍廣帶著他們穿行在小樹林之間。火光只留了一盞照路,極力地掩人耳目。
然而臨出了小樹林,正從山腰望見不遠處的京都城門,身後便起了一陣陣腳步之聲。玉昀都能察覺到,霍廣自然早就派人去刺探敵情。回來的近衛報上了死士頭目的大名。「少主,是聞錦帶人尋仇。」
凌霆川冷笑,「那便是小皇帝的手筆了。」於是轉向玉昀,「我與你的令牌可還在?」
玉昀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發僵,忙點點頭道,「在的。」
「那便好。」
「你若能尋回西城門下,用令牌叫他們開城門,迎你回宸王府。」
「什麼叫若我能尋會西城門下,你呢?不是一起走么?」
他咬牙推開她的手,扶著一側樹榦緩緩坐了下來,又笑著,「我只能到這裡了。此後,聽天由命。霍廣護你過去。」
「……」霍廣忙是一聲,「少主。」
「我不走。你休想趕我走。」玉昀尋著他身側,也靠著樹榦坐了下來。「我正好也累了。」
將坐下來,那人一雙手便捧上她的臉頰。一雙長眸格外執擰,便將她又狠狠地吻了一遍。當著眾人都在,那吻卻不容置疑。「好了。你得走了。」
「……」玉昀到底奇怪。他好似沒聽見她的話似的。便見他與霍廣使著眼色。
霍廣便走來,一把將她扛上肩頭。便直直朝著山下的方向小跑而去了。
玉昀掙扎,卻無濟於事。霍廣身形雖小,手上的氣力卻很大,將她捂得死死的。
即便腳下很快,霍廣氣息卻有條不紊,果真比凌霆川是要好多了。許是察覺她不肯消停,霍廣又緊了緊手臂里的力氣,「公主莫動了。霍廣腳程快。將您送去西城門下,交給御林軍,還能趕回來接少主。」
「……」玉昀這才沒動了,又靜靜答了一聲。「好。」
樹林那邊起了刀劍聲,一聲聲闖進耳朵里,彷彿割著她的血肉似的。她只是念起崑山行宮的時候,凌霆川持著輕劍與舒長衛廝殺的模樣,輕快又瀟洒。於是,又在心中默念著,「百無禁忌…」
臨近城門樓下的時候,耳旁的風聲停了。霍廣叩開城門,持著她的令牌,將她交到了長平侯府世子爺手中。方再往城外去。
見玉昀還留在侯府門前,望著霍廣遠去的背影。齊靖安勸了勸:「公主回來便好。便先請回府上歇息一夜吧。我這便叫人去清理客房。」
玉昀愣在原地,好似魂兒沒了似的。眼前還是方才的小樹林,還有那人持劍的模樣。
「公主…」世子爺在耳旁再道了一聲。
「我睡不下。」玉昀看向身旁的人,「可否有勞世子爺,帶我去西城門上看看?」
城門樓上的夜風,一吹便是一夜。
玉昀腦子裡亂極了。一時是年幼時單薄少年的影子,一時又是皇祖母陰陽怪氣責怪他的聲調,一時是方才他那霸道的一吻,一時又是下響的時候溪澗旁的荒唐…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霍廣的身影方出現在遠處的轉角之處。玉昀喜出望外,只是卻沒見著凌霆川的。心好像不是自己的,慌亂極了。
或許只是受了些傷,或許又是寒毒還未退呢。所以在城外某處歇息,所以才沒跟著霍廣一道回來。
如此想著,玉昀面上終於揚起幾分喜色,看向一旁世子爺,「開城門吧。他們回來了。」
「誒。」
霍廣的身影緩緩行近的時候,玉昀望見他衣衫上被枝條劃破的痕迹。身後依舊沒有凌霆川的影子,只是幾個受了傷的近衛。她都有些面善。
「他人呢?」她也沒了素來的客套,只問著自己想知道的。
「少主…」霍廣一雙英朗的眼中不由泛起水光。「少主與聞錦廝殺落崖,未尋見人…」
「怎麼落的?從哪裡落的?你們為何會叫他與聞錦獨自對戰。他可是發著寒病的人吶。你們怎麼敢?」
玉昀最後的問話幾近嘶喊。
霍廣垂著眸色沒敢看她,「霍廣趕回去的時候,人已經落了崖…聞錦帶的人實在太多,近衛也只剩下這幾人了。」霍廣說著,微微回眸看著身後,幾個近衛已都跪了下來。
其中一人聲音哽咽,「是我等護主不利,是死罪。」
玉昀卻連這些話也好似聽不見了,目光直直望向遠道的綠色。「我得去尋他。霍廣,你帶我去。」
……
御林軍在樹林斷崖下尋了整整三個日夜,並沒有給玉昀帶來好消息。她也不知,這三個日夜是怎麼過來的。
起初,是怎麼也合不上眼的;一日夜后,撐不住了,方就尋著崖邊樹下睡了過去。
夢中全是零碎的影子。觀音殿後的雲雨,小樹林中的暫別。一時,好像回到王府,她倒在他懷中繾綣;又好像去到了建成的長公主府,他名不正言不順地闖進她的寢居,便就當自己是主人般地住下了,一時又稱她一聲夫人。
人都沒影了,還在占她便宜…
醒來之後,她與御林軍一道去了崖下。每一絲若有若無的痕迹,都彷彿是新的希望,膨脹了起來,又慢慢破滅。
第三日的時候,玉昀終於不找了。
她立在斷崖邊上,看著霍廣領她來的時候,指出地上打鬥和滑落的痕迹,發了一會兒呆。方才就著山間來的涼風,看向腳下一片綠色。
「公主,回吧。」世子爺在旁勸她,「若再有消息,御林軍會回報的。」
她靜靜呆著,沒有馬上答話。緩緩張開手來,風中的涼意,彷彿就是他來了吧?
霍廣也行來身後,「公主。少主早前交代過,若他…若他有一日真的走了。將這個交給內閣陸時行。霍廣覺著,如今交給公主也是一樣。」
玉昀微微側眸回來,便見霍廣手中捧著一明黃的書卷。她接了過來,緩緩打開,便看到末尾父皇的御印。只是上頭字跡陌生,並不是父皇的。她沒見過凌霆川的字,可卻能看出幾分蒼勁與瀟洒,如他的劍法一樣。
讀完書卷上的字,玉昀只淡淡看向霍廣,「是父皇遺詔?」準確的說,是凌霆川偽造的父皇遺詔。
世子爺聽得,正上前一拜,「是先皇遺詔?」
「早前霍家軍破皇城,確有遺詔這麼一說。可遺詔是拿在攝政王手上,便就依著他的意思,扶持三皇子登基…」
玉昀悵然一笑,又接著看向遠處,「他那般一手遮天,卻還留了條後路給我。的。」手中的書卷,已被世子爺接了過去。
齊靖安一字字讀完,見見面露驚訝之色。「這遺詔…是叫五皇子登基?」
玉昀回眸過來的時候,目光已赫然堅定了些。「世子爺,還得請長平侯府,再幫本宮一把。」
**
時隔半月,天又下起了雨。不似早些時候戚戚瀝瀝,這日夜裡,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
雨夜中的皇城,格外安靜。一抹青色的身影,懷抱著大小兩個包裹,正匆匆要從安定門出城。
守城的人問:「已快要宵禁,你這般出去是做什麼?」
青衣拿出司禮監令牌,「是替皇上辦事。明日朝早便回。」
「司禮監?」守城的是錦衣衛,聽著這般名號,笑了笑,「龐統領有令,今日夜裡,誰也不能出皇城。司禮監,也不行。」
「笑話!」青衣陰陽怪氣起來。「他龐鐸以為自己是誰?敢忤逆陛下的意思?」
錦衣衛已然看出些許貓膩,笑了笑道,「掌印大人,今日如此狼狽,是為何?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還望掌印莫怪。」話落,已是三五錦衣衛一同上前壓人。
江隨察覺不對,也不再遮掩,掀開雨帽,便見幾人同事向他撲來。手中包裹也不要了,金銀珠翠散落一地。他想往城門外沖,卻直直撞入幾人手中。掙扎未果,叫人生生壓著跪在城門之前。
那錦衣衛小統領一聲令下,「先壓去鎮撫司,聽候長公主發落。」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皇城的寧靜也到此結束。
德勝門與安定門大開,御林軍沖入皇城,直逼養心殿。
玉昀領在眾人之前,由得霍廣一腳踢開了養心殿的大門。
凌成顯將從大夢驚醒,便見漫天的火光,被人壓出來前殿之時,便見皇長姐在等著她。
「您,您回來了?」小皇帝話里顫顫巍巍,眼中卻又幾分討好。可眼前的皇長姐一身素衣,髮髻高束,簪一支玉簪,玉簪后是兩朵白花。小皇帝再笨也看出些許異樣,「朕、朕也聽聞了。皇叔他在城外遇刺身亡。皇長姐這麼快便將孝衣穿在身上了。」
「遇刺…」玉昀冷笑了聲,「顯兒倒是很清楚嘛?」
「朕、朕也只是聽掌印說的。」小皇帝說著,四下里尋人,「掌印呢?皇長姐來了,他怎還不來迎?」
「本宮已命人將江隨壓入鎮撫司審問刺殺攝政王一事。陛下大可放心。」
「……掌、掌印被壓入鎮撫司?」小皇帝抬眸起來,打量起玉昀的神色,那雙明眸中溫和慈善仿若已然消失,如今卻多了几絲狠辣。
玉昀尋了張太師椅將自己安置下了,見小皇帝還撲倒在地上,也不多叫人起身。「是啊,掌印身上的罪責,鎮撫司自會替本宮問明。那,顯兒的呢?顯兒可曾做過什麼事,還是本宮不知道的,早些說來,本宮許會輕責。」
「……皇長姐。我、我沒有。都是掌印的意思。」
「哦?」玉昀一雙眸中挑起幾分興緻,「什麼,都是掌印的意思?」
「都是江隨,是他說此回皇長姐與皇叔一同都在城外,是最好的時機。他說你們都沒了,我才好作真正的皇帝。」凌成顯說著,往底下啐了一口,「呸,什麼到叫我作真正的皇帝,分明是他自己想獨攬大權,一手遮天。皇長姐您最是知道,我什麼也不會,什麼都不會做。以往披紅,任人,全都是江隨的意思!」
「哦?江隨是這麼與顯兒說的?」玉昀淡淡,往前靠了靠,直看向小皇帝眼裡。那雙眼中充斥著慌亂與恐懼,臨到了這個時候,小皇帝卻很是拎得清了,知道該怕誰。「那,聞錦一行是誰從大理寺死牢里放出去的?」
「……」許是望見她眼中的狠辣,小皇帝明顯往後退了一退。「這,這也都是江隨!」
他一口咬定,玉昀卻笑了。「顯兒到是將自己摘得乾淨。可不管怎樣,江隨是仆,顯兒才是主子。人長大了,都是要給自己的行徑負責的。」她說著,已又扶著椅邊起了身,踱步到凌成顯面前,居高臨下看著他,「都是本宮的錯。本宮為人皇長姐的,若早些叫你知道這個道理,你也不至於犯下如此重的事。」
「……」凌成顯不敢說話,直又往後退了幾步。便見玉昀從霍廣腰間拔出一把劍來。
那劍輕,玉昀一個女子用起來,也毫不費力。是御林軍從山崖下尋回來的。劍尖直直指去了凌成顯喉間。「皇叔死了,你得給他陪葬。」
「……不、不。」凌成顯已然跪不住了,往後一仰,直摔去了地上。「我…不,朕,朕還是皇帝。你怎麼敢?朕是百官擁戴登基的皇帝!」
霍廣袖口裡翻出明黃的書卷,往凌成顯面前一抖。「先皇遺詔,是要叫五皇子登基。若不是少主,你怎麼坐得上這個皇位?如今是你自己,自掘墳墓。」
話方落,御林軍從外來,將太后宋氏與皇后宋菡一併壓了上來。二人還是一身寢衣,從雨中來,頭髮與衣物全都濕透了。
宋氏見兒子被劍指著,便難以平氣,看向玉昀喊道,「長公主要謀害陛下,這是謀反,你等還不將她拿下?」
「謀害陛下?」玉昀冷笑,劍又指去宋氏喉間,「他算是哪門子陛下?您這作態,又算是哪門子太后?宋奇南為一己私利,叫城外流民成災瘟疫橫行。您以為,這與您無關么?笑話。」
宋氏這才消了聲息。宋菡卻一語驚人,「那長公主如今,又是什麼作態。陛下與太后如此這般跪著您,您受得起么?本宮父親再不是,也還有大理寺和司禮監,不到您來問罪。」
玉昀側眸看向地上的宋菡,嘴角勾著一抹笑意,「皇後父親的罪,叫大理寺和司禮監來,怕是都問責不起的。他得罪的是民,民便是天。天公不憐,橫降災禍。天意都已明了,皇后還與他狡辯?德不配位,如何為國母?」
牙尖嘴利,是凌霆川說她的。她素來不用這些話來傷人,那是教養,是給誰都留著一番情面。可如今還要什麼情面?「皇帝不仁,皇后不慈。真是天生一對!」
玉昀將劍扔去了地上,宋菡聽著那劍響,便是一驚,也不敢再言什麼。
玉昀道,「放心,本宮尚留著你們的命。待五皇子登基之日,再拿你們的命祭奠攝政王與百姓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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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晚夏的熱意延綿不散,京都城大道上的百姓,便也如天氣一般,熱鬧非常。
不過時隔半載,萬姓又迎來了一位新的君王。
與上回不同,新皇在龍攆中正襟危坐,四面車窗窗帘有條不紊地束起,好叫百姓參拜新皇容顏。
新皇雖是年少,一雙眉目卻肅然而有神。嘴角微微沉著,手中持著遺詔與玉印,龍攆雖是搖搖晃晃,新皇身姿挺拔如松,看似有些瘦削的身板,卻撐起帝王的穩重。
新皇身旁,一身深藍華服的女子,衣襟端正,上頭刺繡一雙鳳凰。裙擺寬闊,卻整整齊齊擺在座椅之下。裙擺由數十小面拼成,每一面上,都刺繡一雙鳳尾,金絲銀線,端重非常。
「早前是攝政王扶持小皇帝。這回,是長公主又帶著個更小的…」
「是啊。上回那個,根本不似皇帝。當著眾人扔玉如意。」
「這回不同拉。你們未聽說么?這迴流民之災與疫病之災,是長公主力排眾議帶著太醫院與御林軍出城賑災,方才平息。」
「我看龍車裡的新皇,年紀雖小,可比上回那個,沉穩多了。」
「哎,來年有望。」
「是啊。希望否極泰來。」
「……」
午門之外,卻不如東街上的熱鬧。幾隻烏鴉飛過,帶來些許蒼涼。
大理寺刑官一聲,「時候到了,行刑。」
凌成顯腿腳便不由自主地發顫起來,他望著天,「父皇,皇長姐好狠的心。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一會兒又看向身旁的宋氏與皇后。「母后,母后救我。表妹…表妹你給皇長姐服個軟吧。你若不頂撞她,我們許還能多活些時日。」
不過幾日,宋氏面色蒼白,已然失了向生之意。望著兒子,唯有虛弱地笑了起來。「兒啊。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我現如今才是後悔了,你本就不是坐上皇位的材料,叫你歸去封地,我們母子才有後福。」
宋菡到底年輕些,她還向生。她又犯了什麼錯,不過是依著母親安排,尋了個「如意郎君」罷了。可父親卻是重罪,禍及全家。母親,也正跪在她身後…
一聲聲鴉鳴在午門上空不絕於耳,血色染紅了刑場。齊靖安立在刑官旁,觀完了整場行刑,方跨上一旁馬背,往大相國寺中趕去。
玉昀牽著成堯,立在大相國寺的金瓦紅牆之前。一旁禮部侍郎又來催促了便,「長公主,陛下,吉時到了。」
玉昀看了看對面一身袈裟的相國寺方丈,只淡淡道,「再等等。」
不過片刻,齊靖安騎馬趕來。翻身一躍下馬,往玉昀與成堯面前一拜。「長公主殿下,陛下。三皇子、宋奇南與聞錦餘黨,都已經在午門正法。江隨昨日夜裡在鎮撫司也已受了凌遲之行。」
玉昀笑了,連日來的心口的沉石,似一點點正在消散。一席大雁從天邊劃過,帶著幾聲凄美的長鳴。玉昀望向天邊的方向,方與候著一旁的禮部侍郎道,「請禮部主持大典。」
成堯從她手中掙開,又回頭望了望她。「皇長姐。」
玉昀囑咐小少年道,「去吧。皇長姐在這兒等你。」
小少年點點頭,轉背隨著禮部侍郎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玉昀望著那道清瘦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
凌成顯死了,宋家也沒了。
她的心,如水一般平靜而堅韌。
往後,萬事有成堯。他那單薄的身軀,由她來撐著。
她將是大周的長公主。
只是偶爾想起那個人,她的心也還會疼。
大典結束,成堯被主持請入別殿講經。
玉昀也正被高僧引去一旁客房歇息。只繞過一小片竹林,便見幽靜之處的小屋。面前的去路,卻被一抹青色身影遮擋了視線。
陸北喬今日的官袍穿得格外規整,面色如新,一雙笑眸多了些許淡然。行來玉昀面前一拜道,「攝政王的事,請公主節哀。」
玉昀笑道,「陸大人有心。」罷了,方正要問齊靖安說些什麼。陸北喬卻忙接了話去,「可否請世子爺借一步?臣…臣有些話想與公主說。」
陸北喬躬身,一雙眸光向上望來玉昀面上。卻見她一笑,「不必了。本宮沒有話與陸大人說。」罷了,又繼續吩咐齊靖安,「早前從聞錦餘黨中尋得的宋三姑娘,請世子爺送還給陸大人吧。三姑娘是陸府的人,且受疫病所害,如今病好了,本宮尚網開一面,未叫她牽連入宋奇南之案。」
齊靖安應了聲,「是。」
玉昀抬步繼續往裡頭去,繞過陸北喬之時,被他握住衣袖一角。「公主…」
陸北喬的話未說出口,便見玉昀垂眸看來,那雙明眸中如今只剩下幾分冷淡,卻聽她道。「陸大人用的還是那味檀音啊?」
陸北喬應聲,「是。」檀音是玉檀閣里的香,往日玉昀還住在府上,便叫人往他書房裡送。
玉昀只接著道,「還是原來的味道。只是,已十分之陌生了。」
陸北怔然在原地,手上牽著她袖角的氣力卻還未鬆開。便又聽她問,「陸大人還想要什麼?」
陸北喬忽的恍然,他想要的,已然走得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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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氣爽,涼風習習。
新葺好的長公主府,門庭若市。
小皇帝將下了早朝,便帶著世子爺來報著喜訊。
「皇長姐,北疆大捷。賀蘭將軍拿下狄國三皇子首級,將狄國大軍擊退三十里開外。如今以賀蘭將軍在北疆的大名,不光是狄國,其餘異族怕是都得掉頭就逃了。」
玉昀喝著茶,將小少年牽了過來,「確是好消息。可成堯也不必如此欣喜。喜怒…」
「喜怒哀樂,切記展露人前嘛!」話沒完,成堯便已自己將話接了過去。「可是您是朕的皇長姐啊,朕心裡高興,便尋您來說。是真的高興,僅此一回,下不為例!」
「知道了,知道了。」玉昀笑著又喚人給皇帝斟茶,「成堯是有分寸的。」
成堯還未親政,跟著翰林院一干學士,自將這些為人君王的道理,習得很是通透。只是偶也有大悲大喜,便來尋玉昀吐露。玉昀自也不能太苛責人家了。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她是著實地乏了。只等過兩年成堯熟悉百官人脈,又能獨當一面,她自然交出大權,叫他親政。
那時候,她便該能和凌霆川當年一眼,做個閑散的長公主了!
成堯呆了不過片刻,就要回養心殿練字讀書。玉昀讓世子爺將人送走,方見華庭軒掌事吳敏尋了過來。
吳敏身後跟著數個男子,只與玉昀一拜道,「長公主,這幾個是新尋來的樂師與才子。您可要看看?」
玉昀放下手中書卷,自打量了一番吳敏身後的人。那些男子都是頎高的身材,各個身著玄色長袍,冠發高束,眼睛大小各有不同,卻有用胭脂特地將眼尾拖長的。
玉昀笑了笑,又重新讀回手中的書卷。「吳公公有心了。這些人本宮看過了,叫他們回去吧。」
吳敏嘆氣一聲,又往身後看了看眾人。看來,還是不合長公主的眼緣吶。
秋風涼爽,下響玉昀與自己尋了三分閑工夫,便換上了便衣,拖著輕音與阿翡往東街上去逛逛。天兒一冷,街角的小攤兒便熱乎了起來。
炸糯米糕的,賣糖葫蘆的,還有…糖炒栗子…
陽光有些斜了,小巷口的老者,抹著花白的長鬍子,手中持著大鏟,一下一下翻著鍋里的砂石。栗子的濃香飄來,整個街角都是香的。
輕音問:「主兒,可是想吃糖炒栗子了?」
阿翡沒等她答話,已從腰間掏出碎銀了。「我去吧。」
玉昀便隨著她二人一道去,「一起去吧。」
「老公公,要三兩栗子。」
老者得了生意,面露笑意,手中動作麻溜,從炒好的栗子堆兒里包了些許來秤。秤好,又往紙袋子里添了些許。「三兩半,送姑娘幾個吃。」
輕音數銀子,玉昀便抬手去接。
老者手中的紙袋子,卻搶險一步被人接了過去。
霧白的袖口,在袋子口上一抹,便見他兀自拿了顆栗子塞到嘴裡,咬得咯噠一聲響。
輕音阿翡見得來人,下巴都合不上了。
玉昀也一時愣在原地,見他囫圇咬著那顆栗子,又從紙袋子里捏了顆出來,送來她眼前。「姑娘,不吃么?」
「……」那雙長眸素來冷淡,如今全然沒有了,只剩下些許戲謔。他嘴角勾著,笑得竟有幾分喜氣。玉昀卻生氣極了,生氣著,生氣著,眼眶便跟著濕了。
她轉背便走,栗子也不要了。
騙子。
騙什麼不好啊,偏偏拿生死作文章。
那人的聲音跟在身後,一如冷冷的玉罄一般。
「在下霍川,大病初癒。趕來京城,舉目無親,無人可依。聽聞姑娘家中府邸大,人丁單薄,在下求姑娘收留…」
作者有話說:
終於完結拉。後面番外可能更吧。可是重心還是會放到新文上。
下一本開的是《和離后前夫重生了》,專欄可以預收。大概十天後就開,到時候見。
暫別大家,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