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御書房中,皇帝面前攤著一本奏摺,正等著他批示。
心腹近侍低眉斂目不敢多看,隻眼睛餘光看到皇帝正緩緩轉動著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近侍心裡一驚。不知道那奏摺上寫了什麼,竟是把皇上氣著了。
大約只有他這樣的心腹人知道,皇帝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轉扳指。
雖然生來就是天潢貴胄,其實皇帝幼時的日子並不好過。那時,先皇還沒有登基,在位的是本朝的第二位皇帝太宗。在先皇的眾多子嗣中,皇帝的出身委實算不上高的,偏偏他和景福長公主是龍鳳胎,太宗難得記住了這個孫兒。
那時,先皇還只是個王爺,已在宮外開府多年。宮裡的太宗皇帝偶爾提及龍鳳雙生的孫兒孫女,孫兒孫女就要在府內受一些磋磨。偏偏那些磋磨都是叫人有口難言的,就算給皇帝機會去告狀,他也沒法告,只能自己認下苦頭吃。
皇帝右手的拇指因此受過傷。
那時候,一位堂兄被皇帝那幾個親兄弟挑唆著要和他比試弓箭,皇帝若是拒絕少不得要擔上「瞧不起人」、「破壞兄弟團結」等名頭,皇帝只能應了。偏偏分給他的弓箭是被人動過手腳的,弓弦直接割裂他的拇指,當時就血流如注。
那道傷很深很深。
深得就算過去了這麼多年,皇帝在位都已經有二十多年了,他也已經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拇指上的疤痕還是清晰可見。皇帝永遠記得,當時受傷的明明是他,結果那幾個名義上的兄弟眾口一詞說他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非要使那個與自己力量不符的大弓,他肯定不會受傷……最後受罰的反而是他。
先皇去世后,皇帝登基。
都知道今上喜歡扳指,右手拇指上總套著一枚扳指。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個扳指就像是一道封印,將皇帝心底那些不為人知的戾氣和野心全都封印了起來。他轉動扳指的時候,就是他極為生氣的時候,也是有些人該倒霉的時候。
顏楚音並不知道皇帝舅舅在生氣。
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顏楚音想入宮的時候就能入宮,從來不會刻意去打探皇帝舅舅的心情怎麼樣。有時候,聽見父母說皇帝因為某件事情生氣了,顏楚音還會特意趕在皇帝生氣時入宮。舅舅對他那麼好,他要哄舅舅開心啊!
走到宮門口,顏楚音看到了太子殿下。
太子顯然是故意站這裡等他。他早就看到顏楚音了,還看到了他和沈昱的互動,笑眯眯地問:「音奴,剛剛那是沈昱吧?你們什麼時候處得這麼好了?」
顏楚音得意地說:「他為著一些事感謝我呢!」
頓了頓,顏楚音又說:「他現在勉強能算我的朋友!別人還不知道我倆走得近了,太子哥哥要幫我保密啊!」嚴格說起來,皇子皇女們只是顏楚音的表兄弟姐妹,他直接喊「哥哥」,顯然是逾越了。但他打小就這麼喊,第一次喊人肯定是長輩教的,皇帝指著太子說,這是你太子哥哥,顏楚音就這麼喊著了。
太子比顏楚音大了十幾歲,雖然是平輩,卻很有一些長輩的心態。他故作不解地說:「保密?你們二人交往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用得著保密?」
「我可是國子監里公認的老大哥啊,若是被人知道我和太學四公子之一有了交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通敵呢。」身為國子監人,決不能對太學子認輸!
至於沈昱……嗯,沈昱不是一般的太學子,不能一概而論之。
太子若有所思。
音奴長這麼大,什麼時候怕過「人言可畏」四個字了?所以音奴這話得反著聽。他不是怕自己被人誤以為「通敵」,而是怕別人議論沈昱。讀書人最講究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沈昱和小侯爺走得近了,肯定會有人說他失了風骨。
太子心道,看來音奴真的很看重這個新朋友啊!
「好好好,孤肯定給你保守秘密。」太子笑著說。他的那些個親兄弟,老二性格板正,自小就沒見他撒過嬌;老三身體太差,深居簡出的,除了重大節日輕易見不到他人;老四和太子一母同胞,兄弟之間親近是親近了,但老四氣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餘下的兄弟們又太小,看來看去果然還是音奴最討喜。
太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沖著顏楚音的腦門彈了個腦瓜崩。
顏楚音:「……」
又來了又來了!
太子哥哥又開始幼稚了!冷不丁地彈一下別人的腦門,他過了十歲就不玩這個了,好不好!但這是自家太子哥哥,能怎麼辦啊?還是得笑著包容他啊!
太子要回東宮,和顏楚音不順路,兄弟倆道別後,顏楚音拔腿朝御書房奔去。一路上,眾侍衛看到新樂侯的身影,都見怪不怪地直接放任他跑過去了。
跑到御書房門口,顏楚音氣喘吁吁地說:「勞煩公、公通報……」
不等守門的太監說什麼,屋裡傳來皇帝的聲音:「音奴來了?進來吧!」新樂侯一進宮,就有人把消息傳到皇帝這邊來了。這會兒功夫,皇帝已經把奏摺收起來放到一邊,小茶房也已經揀了幾樣新樂侯愛吃的點心,擺到桌子上了。
顏楚音一進屋,見著皇上就笑,不怎麼標準地行了一個禮,看皇上好像不怎麼忙的樣子,跑到皇上跟前,給他捏起了肩膀:「皇舅舅,我求您件事唄!」
「怎麼,真從慈孤院里調查出什麼來了?」皇上好奇地問。
顏楚音搖頭:「不是,是另外一件事。我在國子監里有個一直瞧不順眼的人叫湯子榮,皇舅舅您知道嗎?」
皇帝或許能記得朝中重要官員的名字,但顯然記不住他們的兒孫。他朝近侍看了一眼。近侍上前一步,小聲說:「此人乃是光祿寺卿湯大人的嫡長子。」
湯家啊……皇帝眸光一閃。
顏楚音繼續說:「我剛知道一件事。湯子榮的表兄,就是許家排行第二的那個,疑似得了花/柳/病,治不好了,就這樣他還想娶妻呢!我呸!」在他的敘述中,不僅湯子寧那個倒霉的被定了親事的妹妹被隱去了,連湯子寧都隱了。
好像僅僅是因為顏楚音和湯子榮結仇,從而間接和許二結了仇。他是因為看湯子榮不順眼,抓到許二的把柄后,才不想放過他們。絕不是為了湯子寧。
顏楚音擺明了想搞一場大的。在這個講究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時代,如果被人知道,所有事情是因湯子寧而起的,他以後的日子必然不好過。
「哦?」皇上似乎起了一點興緻。
顏楚音說:「最可惡的就是那個許家!開口聖人之言,閉口世家規矩,哪門子規矩說一個得了花/柳/病的人可以騙婚的?皇舅舅,你借我一點人手,我要把許二的病傳得人盡皆知!」許家背後畢竟站著柳家和其他世家呢,如果顏楚音自己派人去傳流言,搞不好他們能摸到他頭上。但皇上出手就不一樣了。
什麼叫一力降十會?
這就叫一力降十會!
湯子寧還以為顏楚音能有什麼巧妙的辦法。其實真沒有。但只要把許二的病情傳得人盡皆知,誰敢頂著流言把女兒嫁到許家去呢?大家都是要面子的!
和平年代、官宦之家,誰也擔不起賣女求榮的惡名!
就算湯家是許家的姻親,他也不敢把女兒嫁過去!
或者說,正因為湯家是許家姻親,湯夫人更不能把庶女嫁過去了。因為一旦嫁了,她就坐實了苛待庶女名聲,叫人以為她寧可踩著夫家也要幫扶娘家。
就算兩家已經商定了親事又如何?只要能把事情鬧大,鬧得湯許兩家無法收場。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湯夫人還得站出來對著大家哭訴,她只是被娘家的哥哥嫂嫂騙了,若是早知道侄兒得了那種病,她說什麼也不會同意嫁女的。
等到親事一解除,湯子寧抓住機會把妹妹往那種正正經經的庵里一送,只說是為家人祈福。再過上半年,趕緊給妹妹重新找門親事,這事也就過去了。
新找的親事可能說不上有多好,但無論怎樣都比嫁給許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