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2章 第2章

領路的大丫鬟叫蘭茴。

樓老太太安排她將桑枝帶到西廂房安頓。

蘭茴將桑枝帶到了一間小屋。「麻溜收拾,把衣服換好了,老夫人等會還要傳喚你。需要什麼缺什麼就叫我一聲。」

蘭茴邊說邊打量人,等到了桑枝點頭應好后,才收回目光,轉身帶上門離開。

不大不小的丫鬟房,一連廊居住的都是伺候老太太屋子的丫鬟。

桑枝打量小屋。一張木床,上面摺疊著條厚實的被。木桌木椅,桌上還有茶壺茶杯。西南角放著臉盤,正床邊還有梳妝台。

梳妝台上是一整面的銅鏡。

鏡台上還有幾盒胭脂,香膏和一套擺放齊整的紫粉色綴花的衣裳。

桑枝手指從胭脂盒觸摸到衣裳,忽然想起蘭茴走時那句讓自己換衣服的命令。

桑枝抬眼,視線與銅鏡里的自己對視上。

素藍色的小襖上,懵懂的眼,沒有血色的唇,臉頰因寒冷還有絲凍紅。

小襖很溫暖也很漂亮,比桑枝以前的衣服都要好看。

桑枝忽然想起,這件小襖還是途中老夫人買給自己的。

蘭茴催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桑枝才意識到自己發獃許久。忙將衣服換上出來。

外頭已值日落。

雪花仍舊沒有停歇。

蘭茴目光在看到出來的桑枝時,愣了一小下。很快又恢復了神色。「好了就跟我走。」

蘭茴頭也沒回走得飛快。

樓府廊道極長,五步一拐,十步一亭,廊檐前的燈籠已經一一亮起了光。

桑枝也不知道跟著走了多久。她覺得有些冷了,老太太讓換上的衣裳單薄,出來急竟然一時忘了將小襖穿上。游廊不避風,吹得桑枝忍不住抱臂發抖。

終於在一間雕紋門扇前停下。

蘭茴上前輕敲了敲門:「老夫人,人帶來了。」

不一會,裡頭傳來涵嬤嬤的聲音。「送進來。」

蘭茴輕推開門,讓桑枝進去,而後又從外將門帶上。

屋裡的暖氣一下就將凍僵的桑枝喚回了神。

樓老太太坐在虎皮毯榻上,一手佛珠一手捻著張字紙。

焚香裊裊。

地龍蘊熱。

涵嬤嬤站於老太太近旁。

兩旁站著數位嬤嬤和丫鬟。

「這天是越來越不景氣了。」樓老太太放下了字條,左手的佛珠滑動,「阿彌陀佛……你不冷嗎?」樓老太太視線掃到了進來的桑枝身上。「襖不取暖,也能抵下寒。怎沒穿上?」

丫鬟房到這裡,一大段的游廊可是不避風的。

桑枝愣了下,咬了下唇。「老夫人讓奴婢換衣裳,奴婢想有老太太的理由。奴婢怕穿襖遮擋住了衣裳。」

樓老太太薄唇笑了下。「你倒是個實心眼的。你就算穿了到門前再脫掉,老身也不至於因此責你。」

桑枝垂了下眼。

桑枝其實是忘記了穿上小襖。蘭茴催促,桑枝衣裳又穿得急。等意識到冷,也已經穿過好幾個游廊。桑枝更不好意思開口要折返回去拿外襖。

「走前來我看看。」樓老太太又出聲。

桑枝聽話地走上前。

樓老太太挑指捏住人的下巴,上下左右仔細瞧了一番。

「你倒是適合穿艷麗的顏色。」

一身淺領紫粉的薄裳,襯得膚色賽雪,銀絲鑲嵌衣身,繪成梅花狀,一直綿延至底。腰身用織錦細束,勾勒著玲瓏身段,酥.胸柳腰,倒叫人移不開眼。

樓老太太滿意,收回了手,在帕上擦了擦。「屋裡的胭脂用了嗎?」

桑枝搖搖頭,怯怯。「回老夫人,還未。」

「那是長京內上好的胭脂,尋常買可不必定買得到。」樓老太太悠悠說了句。

在買下這個丫頭后,樓老太太就傳了信回府,讓心腹的丫鬟收拾出一間乾淨的丫鬟房出來,並備上胭脂衣裳。為的就是一回府,能讓樓老太太好好瞧瞧這丫頭的價值。

不枉她花了五兩銀。

孫兒出征前,一心在朝政經書,連醒事丫頭都無,更不用說娶妻納妾。也不知道荒北是不是沒有什麼像樣的姑娘……要不也不至於傳出那不入流的傳聞。

樓老太太一想起在外的長孫就揪心,大兒子和長孫,一直是她愧疚最深的人。兒子戰亡,兒媳婦不日後也隨之而去,留下的唯一孫兒卻也棄文從武,替她苦命的兒去了那刀劍無眼的地方。

老太太怎地不悲哀憂心。

不管說什麼,這次孫兒回京,樓來太太都要給孫兒安排最好的——哪怕是個小小的通房,也得是最嬌媚出挑,又要合意識禮。

樓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在了桑枝身上,小丫頭已經是出落身段的年紀了。

瞧著是乾淨,但誰又知道是不是真的乾淨。

「涵嬤嬤。」

「主子。」涵嬤嬤應聲,一眼領會,邃抬手指點了幾個嬤嬤丫鬟,「你們幾人,過來。」

迷濛的桑枝還未明白過來,便被幾個嬤嬤得心應手地架起拖入了裡屋。

嘩啦的水聲。

桑枝被帶入了一個小房間。

房內昏暗,澡桶熱氣騰騰,端著板尺的嬤嬤立在旁邊。

兩個嬤嬤架住了桑枝,一個嬤嬤扯掉桑枝的衣服,隨之而來的板尺落在身上冷冰冰,一毫一寸地丈量著。熱水順著桑枝的頭澆灌而下,嬤嬤們奮力搓洗桑枝的胳膊身體。

力氣之大,彷彿在揉搓一件破舊衣服。

「嬤嬤……輕點,好疼……」桑枝疼極,呼救卻無人理會,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涵嬤嬤一旁冷眼監看著。

桑枝的唇咬得幾乎要出血。

足足過了半柱香。

被折騰得奄奄一息的桑枝才被兩個嬤嬤帶了出來。

可憐的人渾身透紅,上了年紀的嬤嬤有一身的蠻力,再加上老夫人下了命令,哪裡會憐香惜玉。嬤嬤們鬆了手,身上只披著件單薄的白色薄衫的人便無力地滑落在地,渾身上下冒著熱氣,連趾頭都在顫疼。

涵嬤嬤遞上剛記錄的冊子:「主子,洗乾淨也檢查完了,還是個雛兒。」

樓老太太頷首,抿茶,一手捻過冊子翻了翻,后掃眼地上的人——眼眶泛紅,嫩唇嬌紅,好生惹人心疼的樣。

也難怪乎,本上還記著柔韌度和軟度俱佳。倒是嬌氣的身子。

「桑枝,這幾天你就跟著秦嬤嬤學學規矩。」樓老太太合上小冊子。「你以後是要伺候大少爺的人,別枉費我從江南把你帶來,莫給我丟臉了。」

樓老太太又看向一瘦小的嬤嬤,吩咐:「有什麼不仔細的地方,儘管敲打。但別在臉上和身上留下印記。她以後伺候大少爺有什麼失責,我也拿你們問罪。」

嬤嬤們齊齊蹲身:「是。老夫人放心。」

*

樓府里的下人都傳開了。

樓老太太從江南帶回了個千嬌百媚的丫頭要給大少爺做通房。

目睹那天二房吵鬧場景的人無不像模像樣地描繪議語。

「說是狐狸精轉世都不為過,嘖嘖那雙眼,盡勾人魂呢……」

「二少爺只是看一眼,就被勾得連沉迷的歌姬都沒顧上呢。」

二房的人自然也耳聞府里的閑言。

二小姐樓允溪:「瞧那些下人傳的,祖母真帶了個狐狸精回來?」

方氏揣著湯婆子靠榻背上,舒舒服服地長噓了口氣。「也就那樣,一個丫頭片子,就算再好看也只是一個通房而已。」

二小姐還是有點不甘心,「早知道當時就留下瞧幾眼了。」

方氏手指點了點女兒的腦袋:「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今兒幾歲你有數沒?怪不忽你祖母看不起咱,你看你三叔的女兒,書畫琴棋樣樣都行,到時候找不上個比她強的人家出嫁你可別來哭!」

「哎,娘……我哪裡比人差,再說那三妹又沒我好看,臉上還有嚇死人的怪疤……她才是沒人要的。」二小姐抱著方氏的胳膊撒嬌,「像我這樣的,沒親王府的我可不嫁……」

方氏白眼:「你還挑上眼了,現在不學點本事,到時候夫君被外頭的狐媚子勾走,讓你有得哭。」

「我是樓家的小姐,誰敢欺負到我頭上!」

「樓家?」方氏嘆氣,「咱們依仗什麼?你祖父的功德都敗光了,現在那還不是靠你大伯大哥的聖寵,到時候一分家,咱們還能有個啥?」

「祖母天天把分家掛嘴邊,也沒見她真捨得分。」樓允溪嘀咕。

「她以前是不捨得,但現在可不一樣……樓延鈞就要回來了。樓家長孫,你祖母疼他疼到骨子裡,這人還沒回呢,就又是祈福又是換洗府邸,還下了江南找了那麼個絕色的丫頭當通房。真是好生福氣……」

「娘!你剛才還說那丫頭一般般。」樓允溪不高興,「什麼『絕色』,一個野丫頭能有多好看。」

方氏:「嘖,沒出息的丫頭。和你說不過,別在這煩我。」

*

桑枝每日都得到秦嬤嬤的高閣學規矩。

瘦小的婦人執著板尺,稍有失毫,板尺便會落到桑枝的胳膊、腿上和背上。

火辣辣的疼,在嚴冬里每打下一尺都夠讓桑枝淚汪汪許久。

秦嬤嬤的力度控制得剛剛好,讓人疼到皮肉里,又不會留下印子。

早時秦嬤嬤教她稱呼禮節,走路,蹲身,問好的規矩。

午時又教導她吃飯布菜伺候的禮儀。常常桑枝餓了好久,挨了好幾下但都沒能吃上一口。

傍晚嬤嬤則會拿一些圖樣艷麗的畫冊讓桑枝學習。

經過了三四天,桑枝已經懵懂地知道她不是被買來當幹活的丫鬟,而是醒事的丫鬟。

逐漸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桑枝臉色慘白,她看得懂嬤嬤們帶過來的畫冊,裡面苟合的、不堪的姿勢,並沒有讓桑枝臉紅心跳。反而,桑枝只是害怕。

在爹爹還沒帶他們四處逃債前,他們隔壁就獨住著一個曾在花樓待過的女子。她常給桑枝糖吃,也唱戲子給桑枝聽。桑枝很喜歡找她玩,她教了桑枝許多,也和桑枝說了許多。

她說男人都是薄情寡義的種,說世間最可笑的就是痴情,說…說可悲的,自己半老年紀還得靠男人謀生……徐娘常望著庭院的樹兒出神,等小小的桑枝喚她,才會失笑地摸摸她的腦袋。「桑枝呀,徐娘要壞嘍,撐不住了……」

桑枝知道,時常會有不同的男人來找徐娘。徐娘這時候就會趕桑枝回去。

小小的桑枝因好奇躲在外牆角偷聽過,聽到過徐娘的聲音,哭聲痛聲……小桑枝不禁嚇得瑟瑟發抖。

時過境遷,桑枝也要步上徐娘的痛苦了嗎?

桑枝害怕徐娘口中的「壞事」。

但嬤嬤們並不會理會桑枝的感受。事實上,她們從未跟桑枝講話,她們只會繃緊臉,給桑枝下達命令,若有不對的地方,則用板尺做為溝通。

打心眼裡,她們瞧不上桑枝。

整座樓府,無人把這外來的丫頭片子放在眼裡。

*

教導桑枝規矩的高閣高於大半樓府的屋落檐瓦。

憑欄就可以看見大半樓府屋瓦上皚皚的雪,庭院里的假山瑞獸,游廊步亭中忙碌往來的丫鬟小廝。

在嬤嬤說可以休息的空擋,桑枝就趴在木欄杆上,伸出了胳膊接外頭的雪。

雪花落在桑枝剛挨打的掌心,冰涼冰涼,很快又消融。

桑枝微眯眼,享受片刻的悠閑和歡愉。

不遠處傳來了嘈雜。

聲音之雜亂,彷彿整個樓府都在震動。

桑枝睜眼尋聲望去。

看見了被下人牽走的高大駿馬,看見了穿過游廊,一群著著齊整盔甲的士兵,為首是墨衣黑袍身姿高武的男子,還有忙不跌從裡頭迎出來的樓老夫人。

「孩兒……好孩兒……」

桑枝頭一次見端華肅容的老太太顯露出如此悲戚的神情。

樓老太太向來直挺的背有那麼一瞬的佝僂,老淚沾濕絲帕,雙手緊緊地握著男人的手,一邊流淚一邊不住地叫著小名。

男人垂眸,輕輕回摟住樓老太太瘦小的肩。

隔著遠遠的距離,桑枝看不清男子的容貌,但卻能看出人氣勢不凡,就像一棵屹立的柏楊。

挺拔,冷俊,生人難近。

是桑枝從未見過的。

「呀!是大少爺回來了!」嬤嬤也走了過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大少爺終於平安回來了!」

不苟言笑的秦嬤嬤站在桑枝身邊激動地連道了幾句,又捏著袖子擦了擦眼角。

桑枝再回頭眺望,看見了許多衣著華麗的人匆匆都從里宅里出來。他們也圍聚著,但走得都不如樓老夫人離得近。

桑枝認出了幾個最早看見的二房的人。

然後,桑枝感覺有一瞬間,她似乎看見了那個高大的男子抬眸看向了她這邊。

不可能吧——

高閣離正院的距離少說隔著五六個宅落。

秦嬤嬤:「看仔細了,那是大少爺,就是你以後要侍奉的主子。」

桑枝愣了下,再望去。

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和那個百米里遠的男子對上視線。

墨裘積雪,那是一雙漆黑如隼的眼。

桑枝的心咯噔跳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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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輔庭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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