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6章 第6章

桑枝第二日果真被樓老太太請去喝茶。

在樓延鈞去上朝後。

桑枝早有預料,但想起前日老太太的怒容,仍不免有些膽顫。

地龍熨熱的屋子。

樓老太太正在給花枝捻葉子,蘭茴一聲。「老夫人。」

樓老太太放下手裡的葉子,回頭。

一張堪比春日暖陽的笑臉。

「好孩兒,快上前來……讓老身仔細瞧瞧。」

桑枝小步子往前邁了一點,然後被老太太一把伸手握住,拉到了跟前。

「好孩子,老身沒看錯人兒。」樓老太太這些日的煩悶一消散,整個人都舒暢了不少。拉著桑枝的手,慈愛:

「蘭茴,吩咐下人去置辦幾身厚實的衣裳。」

蘭茴欠身:「是,老夫人。」

樓老太太摸著桑枝的手,和藹可親,「今後欠缺什麼,就跟蘭茴講,蘭茴以後就跟著你……」

「老夫人——」蘭茴失聲不滿。

被涵嬤嬤瞪了眼后,才止住了聲。

桑枝唇囁嚅了下。最後在老太太慈愛的笑容里,還是沒說出拒絕的話。

看著桑枝一身細皮嫩肉,樓老太太又說,「身子骨可還舒適?鈞兒一身力氣沒分寸,你以後多擔待些。好好把少爺伺候好,老身也不會虧待你。」

桑枝手心出了汗,但仍小聲應話:「是,老夫人。」

樓老太太實在高興,又拉著桑枝說了番體己話,甚至賞賜了桑枝一支玉簪子。才放人離開。

證實了外頭的傳言是假,老太太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一半。聽到下人稟報前幾日要買桑枝的賣家來了,老太太自然是讓人退回了銀兩。

桑枝還有留著的用處,現在可賣不得。

蘭茴一向是伺候老太太,是大房裡的大丫鬟。二房、三房的僕從看見都得問候她幾句。現在竟然要去伺候一個小小通房。怎麼可能不氣?

雖然有情緒,但在涵嬤嬤的開解和蘭茴自己冷靜下來后,也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

老太太是要讓她監督著桑枝。老太太如此看重大少爺。

桑枝的一舉一動,自然也不能隨意忽略。

想通的蘭茴知道老太太還是重視自己的,於是,不滿的情緒也消散了。

*

與此同時。

皇宮。

小皇帝還在為侍衛搜集的城內關於樓延鈞的流言捧腹大笑。

小皇帝今年不過二十齣頭,生□□玩,想到那般嚴肅的定北侯也有今天,笑得樂不可支。

然後便聽大公公傳喚——樓延鈞覲見。

新帝立馬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樓延鈞雖只長他四五歲,但亦師亦友,又是個不苟言笑的性子。做小皇帝伴讀時,比太傅還能管他。

偏偏母后和先皇在世都十分信任器重他。

雖然小皇帝也很歡喜自己如此靠譜的愛卿回來輔助自己,一同對付朝堂那些亂勾結的黨羽……但兒時挨訓記憶至此,不慫怯是不可能。

一身紫墨色對襟窄袖官袍,袖口和領口繪著梅花紋路,寬肩黑靴。樓延鈞進來,帶來一陣外頭的寒氣。

樓延鈞是來報告近日戶部調遣庫銀的事宜。剛在朝上百官也商討了,只是朝官各執己見,爭論不休,遲遲沒有結論。

新帝邊聽邊頻頻點頭。模樣認真。但還是忍不住走神。

「皇上。」淡淡兩字。

小皇帝如夢驚醒。「咳……愛卿,怎麼了?」

「工部修堤調遣三百白銀,臣查此賬庫,不止如此,私吞庫銀不是小事,工部不容姑息。皇上意為何?」

「是……工部是不容……」小皇帝閃爍其詞。

樓延鈞提高聲量。「臣所稟之事乃戶部行為有失。」

小皇帝蔫了:「……」

而後,不怕死的小皇帝又道。「愛卿有聽過近日城內關於愛卿的流言嗎……」

樓延鈞:「此話怎講?」

新帝撓了撓下巴,「說是……愛卿好男色,行軍八年,不但自己不近女色,也不讓士兵下屬……」

「荒唐。」樓延鈞蹙眉。

行軍艱苦,再加上一堆事宜,樓延鈞確實無那方面心思。但下屬之事,只要不影響軍紀,不擾亂調戲良家百姓,樓延鈞並不會為此苛責。

小皇帝聽到流言,雖然知道是假,但規束下屬放浪的事,是他的樓愛卿做的出來的。他甚至能想象樓延鈞面無表情下罰違規將士的畫面。

一如他以前讀書,天不亮就會被他拉起來誦詩,學治國,做不到就要倒立貼牆一小時——如此慘無人道,樓延鈞竟然還能徵得父皇和母后允許。

小皇帝:「不過……老夫人似乎為愛卿尋了一佳人。也算為樓愛卿洗刷不實傳言……」這也是小皇帝最好奇的,他都沒法想象是怎麼樣的女子,樓愛卿竟然會和她共處一室。

定北樓府人多眼雜,樓延鈞還未回京前,各房的動靜就沒能瞞住樓府上下,自然也沒瞞住八卦的長京城百姓。

現在依舊如此。

樓延鈞眸子一抿。瞬間明白了祖母這些天來的用意。

「這貌似不是皇上該放心思在上面的事。」

小皇帝只好訕訕摸了摸鼻子。再三表示會認真思考今日朝上各派的話。

待樓延鈞退下,小皇帝才和大公公對視上了一眼。

「樓愛卿對著人姑娘也這麼冷麵無情嗎?會沒媳婦的吧?」

大公公只是一笑。

但小皇帝顯然好奇得不行。

小皇帝:「你說這傳言該不會是姜愛卿傳出來的吧。」

小皇帝只是隨口一句玩笑,但話一出,和大公公對視一眼,面面相覷,兩人都覺——好像真有這個可能。

畢竟這種不入流的伎倆,看著無傷大雅,實則殺人誅心,是姜譯蘇做得出來的。

大公公打圓場:「姜大人和樓大人只是政見不合。」

*

大少爺寵幸了那漂亮的通房,不到一日,樓府上下都知道了。

樓允溪聽到了春果添油加醋的描述,什麼大少爺親自給抱回去,什麼大少爺為其披衣裳,什麼……

樓允溪只是冷哼了聲。「那又什麼,一個通房而已。」

相比於樓允溪的不以為意,二少爺樓允清可就失望得多。他再怎麼貪色,也不好從樓延鈞嘴裡搶肉吃。現在是韜光養晦的時候,爵位家財還沒到手,為一個女子得罪樓延鈞可不划算。

樓允清只能暫且對美人作罷。

*

蘭茴聽從了老太太的吩咐,讓下人給桑枝置辦了幾件衣服。

按照老太太的囑咐,桑枝每日依舊要去高閣學規矩。

相較於以前,高閣的嬤嬤對桑枝的態度溫和了不止一點。

不僅對桑枝好言好語,也沒再對桑枝使用板尺。

蘭茴寸步不離,但沒怎麼給桑枝好臉色。在她看來,桑枝只是個依仗臉蛋,除了臉蛋一無是處的小小婢女罷了。等大少爺納妾娶妻,說不得這府里還有沒有她的位置。

路過了昨日的游廊,桑枝不禁朝昨日的梅花枝望去。

樓延鈞垂眸望過來的眼神還印在桑枝腦海中,漆黑的,漂亮的,倒映著燈籠和雪色的光。

蘭茴也順著桑枝的眼看過去。

一枝梅花。

蘭茴想起了,昨日替老太太拿庫府里的釵子時,似乎看見了桑枝來著。只是老太太急著要用,蘭茴也只瞥到一眼,沒有多留意。後頭事情兒一忙,也就忘了這事。

現在想起,再想想雲石說的——大少爺是在梅花樹下一路將桑枝抱回了房間。

在哪裡相遇?為何在那裡相遇?

一切可就明了了。

蘭茴頓時明白過來了是桑枝的伎倆,冷笑了聲:「桑姑娘也好是能耐,嚴冬臘月,還能在雪天里待上個數時辰。」

蘭茴壓低聲音不客氣:「是專門等著大少爺回來吧,桑姑娘可真讓蘭茴刮目相看呢。」

桑枝愣了下,側眸對上了蘭茴嘲諷的目光。

「是嗎?桑枝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桑枝垂眼,笑,「蘭姑娘也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蘭茴被噎了下。

一想也沒錯,桑枝本來就是老太太買來給大少爺當通房,勾引大少爺這不就是她該做的事嗎。

但蘭茴還是氣不過。

兩人一路上一前一後,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回到了大少爺的宅院。

老太太已經讓桑枝搬過來了,說今後就住在大少爺宅院的西側房,便於少爺的傳喚。

這些日會讓丫鬟把行李收拾過去。

正好兩個丫鬟在清掃大少爺的房間。雲石趁著天氣晴朗,將大少爺囑咐的書冊拿出來曬太陽。

「呀,這都沒有落紅啊。」一個丫鬟拍打著棉被道。

另一個丫鬟過來,「我瞧瞧,還真沒有呢。哪有第一天不落紅的,不是啥事沒做就是不幹凈了嘛……」

蘭茴和桑枝出現在庭院,丫鬟們互相使了個眼色,忙住了嘴。

但兩人都聽見了。

桑枝臉色一白,揣在袖裡的手也不禁一緊。

畢竟昨晚她和大少爺根本沒有睡在一張床上,是事實。

而蘭茴已經雷厲風行走到剛才說話的丫鬟身邊。「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兩個小丫鬟嚇住:「蘭姑姑——」

蘭茴翻看著繩子上的被子,一條條,還真是乾淨。

「怎麼不說了。」蘭茴斜眼掃了臉色蒼白的桑枝一眼,得意洋洋地看著丫鬟,「這可是大事,要稟報給老太太的。不說話,那就一併欺瞞之罪!」

雲石在旁邊抱著書冊傻愣愣地在幾人之間來回看,直到蘭茴要將桑枝帶去將樓老太太,雲石才猛地醒悟。趕忙插進兩人中間。

「姑奶奶,這可使不得。」雲石手裡還抱著幾本書冊,些許滑稽。「你把桑姑娘帶走了,少爺回來小的可怎麼交代呀。」

「什麼怎麼交代?這麼重要的事,老太太能有不知道的理?」

雲石賠笑:「那少爺生氣了責怪,小的也擔不起啊。」

蘭茴哼聲。「行,那我自個先去稟報。」

雲石嘴張了半天,最後也只能看著蘭茴不留情面地離開,順便還帶上了兩個做證人的丫鬟。

桑枝緊咬著唇,不知如何是好。她能料定老太太知曉定會責罵她欺騙,但她又騙了什麼?

「姑娘……」雲石歉疚,明明少爺上朝前還囑咐他照看好人,留心他人和老太太。說是有什麼事等他回來一併處理。這才不過多久,就有麻煩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少爺回來。

雲石轉頭看見桑枝眼眶紅紅,心下擔憂的同時,也不免感嘆。

怪不得能讓少爺一眼痴神,他看著都於心不忍。

*

在桑枝和雲石兩人各自的惴惴不安下,蘭茴回來了,還帶來了老太太傳喚桑枝的命令。

蘭茴得意至極。

這半個時辰的等待功夫里,桑枝幫著雲石收拾整理曝晒的書冊,也在心裡頭有了應對的法子。

她只是想留下來,所以無論如何……哪怕是諏謊。

雲石著急地想要跟上去,卻被蘭茴攔住。

「老夫人只是要和桑枝說幾句話,可沒有要見你的份。」

早上還和顏悅色的老太太,如今綳著一張臉,居高臨下。

「桑枝,不給老身一個解釋?」

桑枝雖然害怕,但還是強撐著不露怯。

「老夫人,桑枝不明白您的話。」

一個茶盅落在桑枝身邊。濺起的茶片險些划傷桑枝。

樓老太太:「你在跟老身裝傻嗎!為何床席棉被上沒有落紅!」

桑枝淚水恰好地在眼眶裡打轉,十分委屈:「老夫人……桑枝冤枉,少爺憐惜桑枝昨日受寒,不忍桑枝辛苦,才許桑枝只是合眠於榻……」

桑枝將自己半時辰里想的話一邊掏出,一邊淚珠成串,好一個委屈。

樓老太太蹙眉,拍案正要說什麼。

外頭的嬤嬤小跑著進來。「老夫人,老夫人,少爺回來了!」

孫兒從未在正午回來。

因初歸京又因朝堂政事忙碌,樓延鈞都是傍晚才回府。

老太太站了起來。

然後便看見了一身紫墨裘服,凜凜帶風的孫兒含笑踏進來。

「祖母。」

老太太笑臉展開。「鈞兒。」

地上的桑枝臉色卻發白——還有什麼比說謊被當事人撞上更難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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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輔庭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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