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暴雨不知何時停歇的。
桑枝醒來,並不覺得冷,也沒有想象中山洞裡硌得身子難受的感覺。
她緩緩抬起眸,才發現自己睡在樓延鈞的懷中。
正把人當墊背。
桑枝是先醒來的,盯著人的睡顏發了好一會怔。才後知後覺想起昨夜兩人發生了什麼。
桑枝的一雙耳慢慢漲紅。
也不知道人是怎麼生的,懷中的溫度溫暖適宜。
雲州山地勢高,又下了一夜暴雨,冷得緊。
桑枝只是輕抬身起,察覺到吹進洞口的那縷寒風后,忍不住瑟縮了下,又躲回了樓延鈞的懷中。
反正人也還沒醒……
幹嘛要讓她面對晨起兩人的尷尬。
她才不要。
桑枝又悄悄鑽進了樓延鈞懷中,臉一埋,眼一閉。假裝沒有醒過。
待桑枝重現睡著后。
身後的人緩緩睜開了眼。
望著懷中的人,眼裡閃過些許笑意。
*
桑枝第二次醒來。
有點硌得疼。
睜開眼,才發現她靠在山洞的一角,身上裹的是樓延鈞的墨色赤紋外袍。
而山洞裡,卻不見人影。
桑枝又揉了下眼。
樓延鈞正好進來。
身上只有一間霜白的單衫,底下墨色圍面長褲,一雙墨色錦靴踩踏過樹葉,發出極輕的聲響。
「醒了?」
樓延鈞手裡捧著盛著水的寬大葉子。手心還攥著幾顆野果子。
桑枝餘光看見了洞穴旁邊也放著一些野果子,應該是人剛採摘下來不久的。似還用水洗了。
樓延鈞將盛著水的葉子端到人近前。
桑枝看了眼樓延鈞,打量一眼,最後還是探出了身,就著人的手,洗了個臉。
樓延鈞:「昨夜雨太大,樹枝都是濕的,生不了火。捉到了兩隻山雞也烤不了。所以等會我們只能繼續找其他路子出去。」
桑枝點點頭。「……嗯。」
樓延鈞又給人拿了幾個飽滿的果子。
桑枝望著果子兩三眼。
才拿了一顆放嘴裡。
微酸。
待看著桑枝吃了幾顆后,樓延鈞又用帕子沾濕了外頭樹枝垂落下的雨水,拿給人擦臉。
桑枝:「……」
最後還是接過,輕擦了下臉。
被彆扭地服侍完,桑枝正要起身。
又見樓延鈞自然而然地背對她蹲下。
桑枝:「做什麼?」
樓延鈞:「我想你身子會不利索,我背你下山。」
桑枝臉猛地漲紅。
又覺不過癮,瞪了眼人,繞過了他,「誰不舒服,你才不舒服。昨夜我什麼感覺都沒有……你給我都忘掉……」
桑枝走幾步,然後察覺自己身上的外衣,是樓延鈞的外袍,立馬又將外袍脫下,擲給了人。
「還不走?」
樓延鈞接過袍子,但沒有穿上,只是緩緩站起跟在後面。
出了山洞。迎面來的山風吹得桑枝渾身一麻,帶著昨夜雨後的濕冷。刺骨一般,一點都不像是夏日該有的溫度。
而再往前走幾步。
崎嶇的山道更讓桑枝昨夜酸痛不已的身子,恍若要散架一般。
樓延鈞走上前,一件外袍披在了人的身上。
而後蹲身,輕道:「上來吧。」
桑枝瞪了人寬闊的背一眼,咬咬唇,最後還是決定不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了,反正都是樓延鈞害的,乾脆地趴在了人的背上。
桑枝圈緊了人的脖子,剛開始還想保持著點距離,後頭覺得太累,便放縱地任由自己整個人都靠在了上頭。
外袍擋住了絕大多的山風。
桑枝又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走了多久。
兩人忽聽見了前面有一喧嘩聲。
緊接著是狗吠,雜聲。
「小姐!是小姐他們!」
*
姜兼行和一眾官差遠遠地便看見了樓延鈞背著個人緩緩走近。
「姜姑娘惹了點寒。」樓延鈞解釋。
姜兼行點頭,又忍不住看了幾眼樓延鈞,當時聽到念念被壞人擄走,姜兼行感覺眼前都是一黑的。
不過又聽見了僕人說使官大人已經追上去了。
姜兼行稍微沒那麼慌亂,只不過……那時候因為著急女兒情況而沒細想僕從說的使官大人幾乎是一瞬間就跟著衝上去的事。
現在看兩人如此親密的姿態。
姜兼行心裡又些不舒服,但也只是一絲。
因為轉念一想想定是樓延鈞心腸好,為官為民,才出手相助念念。現在念念風寒,再幫忙背一下,沒什麼大礙。
姜兼行一番自我疏解后,伸出手。「我來吧。」
樓延鈞:「不必。姜姑娘現在不宜吹風,還是別太大動作。」
姜兼行:「……」
也行,這個解釋沒毛病。
姜兼行耐下心頭的一絲不舒服。放下手。
桑枝並沒有睡著,一雙耳聽著兩人的話,已經紅了一遍。恨不得自己跳下來走,但是又怕自己昨夜身子的痕迹太明顯。於是乾脆裝作沒醒。
桑枝透著點圈住樓延鈞脖子的胳膊,往外看下外面的情況。
然後便看見了那個侍衛。已經被五花大綁,困束在官差手裡。
樓延鈞的視線所及也是那個侍衛。
姜兼行看見了:「這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樓延鈞點了頭。
去掉偽裝,侍衛已經展現出了原本的面目,是一張不算出彩,但目光駭人的臉。
蔡卓的次子——蔡鎮韻。
當年蔡卓臨走時將蔡鎮韻召回長京,蔡鎮韻此前都是在雲州附近的縣城做小官。
而他假扮的這個侍衛,據蕭家說,一直是跟在蕭正陽左右,只有在年末才回家探親過一次。
只是沒想到,回來卻竟然是換了一個裡子。
可知,那個真正的侍衛,大概已經被人滅口了。而能不僅是面相,連行為也模仿得不出錯。那侍衛和蔡鎮韻以前,大抵是有過來往的。
而在此前,蔡鎮韻能躲得開那麼多官兵追查,也是因為那個「偽面」的功勞。
姜兼行感慨。他此生最恨見義忘義之人。
「就憑你一個外來頭,也想在雲州山裡躲得過老子,告訴你,雲州山裡這一帶,就是連個小溝溝,老子都知道在哪裡。你還以為你能躲過天,你是在天王老子家躲!」
*
回到了姜府。
眼看著人越來越多。
桑枝裝睡不下去,忙從樓延鈞背上下來。
裝出剛醒來的樣子。
蕭家父子在姜府等了一天一夜。
蕭正陽是最震撼的。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近身侍衛竟然就是朝廷的要犯。
「你是誰!你把阿玉藏去哪了!」蕭正陽一看被綁住手腳的人,身上還穿著阿玉的衣服,禁不住怒上心頭。
又恐又怒。
蔡鎮韻只是冷冷掃了人一眼。
蕭正陽:「你說話啊!」
蕭回斥聲,叫回兒子:「夠了,回來。」
看著人的面相,真正的侍衛怕已經是凶多吉少。
蕭正陽不甘心,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恍惚:「你就是阿玉說的那個周縣的『好官』?」
蔡鎮韻抬起眼。
「為民為子,無私奉獻?」蕭正陽一邊說,一邊笑出聲。「阿玉那麼信任於你,你也能痛下殺手?」
蔡鎮韻終於開了口:「起碼我……完成了他的心愿。」
「他要好好保護你,這幾月來,你遇見什麼危險不都是我替你擋著,你想要的東西,我也能幫你要的。這是『阿玉』做不到的。」
蕭正陽恍惚又驚恐:「你個瘋子!」
蔡鎮韻:「我是瘋子。我好好的辦著弟弟和兒子的角色,他們無人在意,我當個『好官』和當個「劊子手」都是一樣。人生一世,我不過是幫他們多做點事,借他們的身份一下又如何哈哈……」
「只是拜某個大人所賜,我明明在長京,就快有所作為……他們都擁護著我,他們把我當成救命的葯……我就快成功了,成為他們的救世主了……」
蔡鎮韻的笑容越發詭異,一直死氣沉沉的眼,也因為這一番話,逐漸亮起恐怖的光來。
眾人的眉頭皆是一皺。
蔡鎮韻似是半瘋半魔,只有在扮演各種角色中,才能得以快感和成就。
姜兼行:「夠人,先把他帶下去。」
姜兼行沒有讓薑母出來,但薑母實在不放心,於是讓晴弓出來看看。
晴弓找到桑枝:「小姐,夫人因你失蹤了一夜。急得一夜未能睡好,我們進去吧。」
桑枝點點頭。
轉身要走,又頓了下,回頭和一旁望著她的樓延鈞的視線交錯。
樓延鈞眼神深邃。
桑枝垂下了眸,終還是避開了。
桑枝正要上台階離開。
忽然身後傳來僕從的驚呼尖叫聲。
她轉頭。
看見了蔡鎮韻掙脫了官兵,抽出了一把官兵的佩劍,直衝她過來。
桑枝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長劍刺入血肉的聲響。
高大的,籠罩在她前面的黑影,搖晃了下,沒有倒下。
地上一攤血跡。
桑枝愣住。
姜兼行最先反應過來,一聲怒吼,官兵們立馬上前牽制住蔡鎮韻。
被官兵們齊齊壓在底下的蔡鎮韻得意揚起頭,嘴角一絲鮮血。
「可惜啊,宰輔大人,沒能毀掉你寶貴的東西……」
晴弓在一旁嚇呆了:「小姐,小姐我們快避開……」
晴弓沒能拉住桑枝。
桑枝已經跑到了前面。
桑枝聲音顫抖:「你瘋了……你這是做什麼……誰讓你這樣做的。」
一柄長劍,幾乎貫穿了人的胸口。
樓延鈞面色依舊冷淡,只是比往常蒼白了一點。
唇色消了血色。
指腹輕抹掉了自己唇邊的血。
一雙眼靜靜注視著淚流滿臉的人,「不哭。」
「……我才沒有。」桑枝的淚落得更急,心口像被掏空一般,腦中的暈眩一遍遍襲擊而來,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只能拉著人的手,固執地重複。「……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下我和安安……不要……」
「小姐!」
*
桑枝夢見了一條白沙迷漫的長道。
夢見了樓府庭院簌簌落雪的梅花枝。
她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墨氅,正在踮腳嗅梅花。
身後的腳步聲,高大的人影籠罩下,為她取下了一簪梅花。
而後又是白沙。
駿馬載著孤高挺拔的少年,越行越遠,逐漸成了一隻黑點。
桑枝在身後赤腳追,白沙漫過腳踝,頭頂的烈陽烘炙,天上卻在下這雪花。
飄飄揚揚。
融進了白沙裡頭,直叫人分不清,是雪花還是白沙子。
「別走……別走……」
!
*
桑枝猛得醒來。
額上的汗水滑落下來。
帳幔,床被。
桑枝舔了下乾澀的唇,緩緩扭頭,認清了自己身在姜府的事實。
樓延鈞……樓延鈞呢?
晴弓端了葯湯過來。看見人醒來,喜極而泣。「小姐!小姐你都睡兩天兩夜了,可有哪裡不舒服?」
桑枝著急地抓住晴弓的胳膊:「樓延鈞呢?他人呢?」
晴弓面露為難:「小姐,樓大人已經……」
「已經怎麼了?」
桑枝面色蒼白。
晴弓:「小姐你別急,大夫也沒有辦法的事,你……」
桑枝未聽完,便拋下了晴弓奪門而出。
*
桑枝闖了幾個房間,才在下人的指引下。
看見了躺在床榻上的人。一身月色單衫。
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痕迹。
唇色蒼白。
面容似是瘦了些許。
桑枝的眼淚便一顆顆地掉下來,她執起人寬大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交錯,撫摸。
可那溫度依舊是冷冰冰。
她明明記得,在山洞時,人的懷抱是多麼溫暖。
那才是人該有的溫度。
桑枝悲傷難以自抑,伏在了人床榻邊,她緊緊握著人冰冷的手,滾燙的淚止不住地落。
「對不起,對不起……你醒過來好不好……我再也不趕你了,我再也不討厭你了……我根本不討厭你……你醒過來,我什麼都願意替你做,我給你嗚嗚……」
桑枝哭得抽噎。
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卻不知自己說的是什麼。
她只能使勁抓著人的手,彷彿最後一根稻草。
模糊中,感覺有什麼輕捏撫過自己的臉。
桑枝愣怔。
然後看見了自己抱著的冷冰冰的手,抬指,抹掉了她的眼淚。
桑枝怔得眼都忘了眨。
再往上看去。
是床榻之人,已經睜開了眼,唇角淡淡的笑意。
桑枝立馬遠離了床鋪:「你……你沒有死?」
樓延鈞:「……」
樓延鈞又道,重複這桑枝剛才的胡話。「只要我醒了……做什麼都願意嗎?」
桑枝:「……」
樓延鈞輕笑,眸底灼灼看著人。「那,先親我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