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桑枝玩了一午雪,衣服袖口沾濕了不少。
等蘭茴忙碌了老太太那邊的事回來,眼尖地發現桑枝換了一身衣服。
早上是鵝黃色的小襖,晚時就已經換成了桃紅銀綉襖裙,還配了青綠軟毛的護耳。
蘭茴只是留意幾眼,權當桑枝換衣服是為了討好大少爺的把戲。輕蔑哼了聲。
戌時。
樓延鈞回府。
陪同樓老太太用了晚膳。
而桑枝則在少爺回來后,在作為老太太的眼線的蘭茴的監視下。
十分配合地被傳喚進大少爺的屋子。
門扇合上。
一盞燈燭。
關上了外頭猜忌的各色目光。
兩人默契地各自做各自的事。
一個坐榻上,一個在窗案邊。
樓延鈞依舊在翻閱文冊。
桑枝並不知道做什麼,她拿了一本嬤嬤給的書冊,但並不喜歡裡面的內容,事實上,桑枝認識的字並不多。
桑枝答應了配合少爺,所以合上書冊后,又乖乖打開。並想著明日要帶其他的東西進來打發時間。
門忽然敲響。
丫鬟外頭道:「少爺,老夫人讓奴婢給少爺端茶點。」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使桑枝嚇了一跳。
桑枝抬頭,正好看見樓延鈞也望過來。
樓延鈞隔空看她,唇語,「過來。」
桑枝立馬放下書,提裙踮腳走過去。
他們都知道,所謂丫鬟送點心來,其實是老太太要看他們在做什麼。
這時候,只要在外人面前表演一下就好。
桑枝走到了案邊。樓延鈞輕抬手,一環繞,便將桑枝環進身子和桌案的中間。
外人看來像是親密無間,實際上只是樓延鈞的手虛虛隔空繞過桑枝的腰身,俯撐在另一案邊。
但如此,也足夠桑枝感到耳紅臉熱。
「進來。」
得了允許的丫鬟輕推開門,目光停在窗案親密「習字」的兩人身上,放下木托。「少爺,姑娘,熱湯還請趁熱用。老夫人囑咐了要早些休息,莫熬壞了身子。」
樓延鈞淡「嗯」了聲。
丫鬟最後看了兩人一眼,識禮地退下。
門扇重新掩合上。
燭火搖曳。
桑枝盯著書案,大少爺手裡還輕握著毛筆,墨汁在宣紙上渲染開。宣紙上的字遒勁有力,煞是好看。
頭頂一道聲音。
「識得字么?」
桑枝輕點了下頭,抿了下嘴,「只識得幾字。」
宣紙抄譽的像是詩詞。
桑枝認得一個「士」,一個「女」字。
「會寫嗎?」
桑枝搖了搖頭。
樓延鈞抬手。
桑枝看見他擱下筆,換了張乾淨的宣紙。
「想學嗎?」
儘管兩人離得有點距離,但桑枝仍覺得那溫磁低沉的語氣就在自己耳畔。
耳朵痒痒蘇蘇的。
桑枝長睫一動,「可以嗎?」
「來。」樓延鈞說,將毛筆放進桑枝的手掌里。
兩人手指無意的輕觸碰,像是蜻蜓勾水一般,一陣無聲的漣漪。
桑枝咬唇。
樓延鈞教她握筆的姿勢。
但桑枝的手相較於人,小而柔軟。
握筆沒有力度,落筆更沒有輕重。
樓延鈞看了會,乾脆直接上手。兩人站立在書案前。
樓延鈞一手撐在案邊,一手輕帶著桑枝握筆的手,在宣紙上勾勒出字形的橫撇豎折。
桑枝窩在少爺和書案中間,她的耳尖是紅的,但望著紙上自己「寫」出的字,眼眸卻是亮晶晶。
「少爺,我會寫字了!」喜悅的桑枝回頭。
「嗯。」樓延鈞淡笑。「寫得很好。」
兩人只有咫尺距離,
興奮的桑枝一回頭便撞進樓延鈞沉黑深邃的眼。
桑枝看見了自己的倒映。
而後樓延鈞垂移了眼。
半會。
樓延鈞:「再寫會嗎?」
桑枝回頭,抿唇,點了頭。
燭火將兩人的身影投於窗扇上。
靜謐無聲,又似有聲。
不久。來收拾餐盤的丫鬟發現,端來的茶點原封不動,無人問津。
丫鬟:「……」
習字能習這麼久的嗎?
*
老太太這幾日明裡暗裡打探著孫兒和桑枝的情況。
要說受寒,這一連幾天,就算是風寒也該痊癒了吧。
這麼多日沒個情況可不對勁。
蘭茴日日的稟報並無其他不妥,孫兒宅院伺候的丫鬟也說兩人每晚都共處一室。
都這般了,還有什麼不行的緣由嗎?
樓老太太想起城內那個傳言,一會想莫不是孫兒有所隱瞞,和桑枝合夥起來一同騙她?
一會又覺孫兒也不似會作假騙她。
再說桑枝又是個沒膽的。
另一邊。
三房的陳氏又來請安。
樓老太太不怎麼待見自己的兩位兒媳,但對於三孫女卻十分喜愛。
陳氏是過來找老夫人為自己的女兒說親的,知婉剛過及笄之年。陳氏想早早讓女兒嫁出去。
只是二房的樓允溪還沒定親。長幼有序,知婉的婚事也沒這麼快。樓老夫人自然不同意。
但陳氏卻很是著急的樣子。
老太太不放心,料定這母女兩人之間定有什麼事。於是特地空了一天,待陳氏請安離開后,讓嬤嬤傳喚知婉過來坐坐。
這日也是蘭茴帶桑枝照例來受老太太盤問的日子,還沒敲門就被涵嬤嬤攔住。
涵嬤嬤:「老夫人有客,你們先在外候著。」
桑枝點頭。
過了片刻。
果見一穿著水藍短襖的女子出來,身量秀長。垂著腦袋似是幾分落寞幾分沮喪。一張還算清麗的臉,可惜一塊能看得出年歲的烏黑的傷疤,佔據了右邊臉頰至鼻中的位置。活像是一塊膏藥粘在臉上。格外醒目。
蘭茴欠身做行禮。
女子出來,掩上門。注意到外頭的兩人,她的目光從蘭茴身上,掃到桑枝。
眼眸愣了一瞬,而後清緩地點了點頭,似做招呼。
桑枝愣了下。
因為感受到了女子善意的問好。這從她進樓府來,似乎是頭一回。
不論是丫鬟嬤嬤還是老夫人,他們甚至並不把桑枝當下人。
女子離去。
蘭茴在旁,看桑枝的回望的模樣,戲謔地笑出聲:「這是三房的小姐。也就三小姐性子好,待下人寬厚。你不會以為她把你當『長嫂』了吧?」
蘭茴說話總是話裡帶刺,桑枝習慣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不予理會,但是目光卻好奇地注視著三小姐的身影消失。
兩人進屋后。
樓老太太正惱火地和涵嬤嬤說話。
「不像話,實在不像話。堂堂一個侯府千金,怎麼能下嫁個窮酸的書生!我死都不答應!」
涵嬤嬤:「主子消消氣。三小姐只是年歲小,才會被歹人所騙……再說還有二小姐呢,二小姐的親事未定。三小姐不急……」
樓老夫人憂心:「怎麼不急,二丫頭都年歲幾何了?再加上那被慣壞的性子,誰敢娶?敢娶了也不知她那性子鬧出什麼事丟了我的面!」
樓老夫人和涵嬤嬤又講了幾句,才喝了口茶,喘著氣把目光轉到進來的兩人。
「桑枝,過來。」樓老夫人說,「身子可好些?近日還有什麼不舒服?」
桑枝剛見老太太發脾氣,現在又被老太太一雙利眼打量,心底有些哆嗦。
「回老夫人,桑枝身子好些了。」
樓老太太:「既然身子好了,什麼事該做,你心底也有數。少爺忙於朝政有所疏忽,這時候就是你作為身邊人該主動服侍,該體諒。老身這番話,你可明白?」
桑枝被說得臉紅。「明、明白,老夫人。」
「嗯。」樓老太太眼一斜,「我料定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必老身操心。要是有什麼需要,就同蘭茴說。」
桑枝點頭。
蘭茴欠身應。
*
老太太催得緊。
蘭茴作為老太太的眼線,更是明裡暗裡地督促。
而桑枝根本無法說,她和大少爺甚至都未睡一張床上。
但這要是讓老太太知道,她和少爺只是作戲給她看,桑枝肯定會挨罰。
就在桑枝為此事發愁時,又再次遇見了樓府的三小姐。
桑枝從蘭茴口中打聽到了許多關於三小姐的事,雖然沒少讓蘭茴一陣奚落。
三小姐名知婉,是三老爺的嫡女,上頭還有個庶出的哥哥,如今在太常寺當差,很受三老爺的器重。
三小姐臉上的疤也不是天生的,是小時和二小姐二少爺們玩耍,摔進了池裡還磕著了石子留下的。舊傷還沒治好,又掉入了下人燒雜葉的火堆。幸得下人反應快,才留得住命。只是臉朝下直愣愣摔火堆中,舊傷加新傷,大夫也沒轍了。
這麼巧合的事,桑枝初聽也覺蹊蹺。蘭茴也說,老太太當時自然讓人調查,不過沒查出什麼,最後也只罰了幾個看管不周的下人。
蘭茴又道,「三夫人本身就是個多愁善感的性子,因沒生出個兒子來,每日憂嘆。三小姐臉一毀,簡直是直接要了三夫人半條命。三老爺又是個不管事的,才讓二房這麼多年一直壓著三房一頭。」
三小姐似乎是來向老太太請安。
桑枝看見她的背影消失在迴廊,兩個丫鬟指點著笑。
「也虧得三小姐有這個耐性,日日來為自己的婚事奔走呢。」
「那可不,誰長那樣子不著急呀?這可不是得有個人看上,趕緊嫁出去呢。」
「三小姐可憐,聽說是個窮酸書生,沒名沒錢的……還是靠著書信傳情,真不知羞……」
「哪像咱們二小姐,才是咱們樓府的千金呢……」
桑枝聽得直皺眉。
她認得這兩個丫鬟,似乎是二房夫人送過來的,被老太太安排到外院做雜活。並沒有進大少爺的宅院。
只是她沒想到,明明是兩個丫鬟,竟然還能如此在背後議論一個主子。
「老夫人要是知道你們在背後是這樣議論少爺小姐,怕二位不是挨板子那麼簡單的事了。」
桑枝出聲。
兩個丫鬟嚇了一跳,臉都白了。回身看見是桑枝,煞白的臉又頓時恢復了神色。
「還想是誰呢。這不是大少爺的寵兒嗎?在這裡替誰叫囂呢?」長相清秀的丫鬟橫眉笑,眼珠往下,將桑枝上下掃了一遍。
「區區一個丫鬟,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較為俏麗的丫鬟捂嘴,「也不知道怎麼被老夫人留下的,不乾不淨,真替少爺不值當,要了個破鞋穿。」
丫鬟意有所指。桑枝服侍大少爺的當夜沒落紅,在大房裡可不是什麼秘密。她們沒有老太太曉得那麼多,沒落紅自然也就說不是第一次了。而且看桑枝日日勾人的狐媚相,不是第一次倒讓人不訝異。
桑枝生氣。
「你們、你們作為丫鬟議論主子就可取嗎?」
兩個丫鬟被逗得連連發笑。
路過桑枝時,還故意用肩膀去撞人。
「那你可得小心點了,我們不光要議論主子,還要搶走主子呢。」
「我們只是沒機會服侍少爺,若有我們的機會,哪有你的位置?」
紅絡和綠纓是二房的人。二夫人送兩人來大房伺候,用意自然路人皆知。因為這點,老夫人故意將她們安排得離大少爺的宅院遠遠的。
在她們看來,桑枝還只是個丫頭片子,皮相身段是好,但定不會伺候人。大少爺厭倦只是時間問題。而換做她們,她們惹人疼的法子可不少,定能把少爺服飾得妥帖,現在只是沒有接近少爺的機會而已。
桑枝瞪大了眼,因兩人明目張胆的挑釁氣得直咬唇。
紅絡和綠纓笑著離開。
桑枝為自己的嘴笨跺了下腳。
三人都沒看見,身後迴廊的轉角,一個去而復回的身影。
樓知婉盯著桑枝氣鼓鼓的背影,眸色百轉,而後才離開。
*
老太太那邊隔三差五地提點桑枝。
桑枝被催促得緊,苦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如果說實話,不僅自己要完蛋,連少爺都會被自己拖累。
更何況,她也不知怎麼說實話——是說自己害怕做那事,還是說少爺沒有碰自己的想法,只是讓自己和他逢場作戲?
哪一句話都夠桑枝掉腦袋吧?
不過——
不是要落紅嗎?難道她還不會做一個了?
桑枝拿出白日偷偷採摘、搗碎的紅花汁水。
待少爺換好朝服離開,避開了丫鬟小廝,偷偷折返回房間。
桑枝摸不準「落紅」該有多少——應該是一兩滴吧?
「吱呀」一聲推門聲。
一大碗紅花汁倒在了衾被上。
開出璨爛的艷紅。
桑枝:「……」
落了東西折返的樓延鈞:「……」
幾個時辰后。
收到稟報的老太太:「……」
這是落紅嗎?這是月事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