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師父許是回來了
晚些時辰有仙者來報，言婧怡一早離開了遮月山，到現在都不曾回來。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給雲清扇著扇子，靜靜的聽著殿下那位名喚無嚴的仙者稟報道：「婧怡帝女昨日同小神說過，她向來身子骨不好，同族的叔父給她看病時囑咐了她兩句，要她用靈鷲山的菀草做藥引補身體。帝女今日一早離開，也是朝著靈鷲山的方向而去，小神擔憂以帝女現在的身子，強行去闖靈鷲山恐怕凶多吉少。」
「靈鷲山多妖獸，誰允你放她離開遮月山的？」雲清放下手中書冊子，抬眸冷冷瞧了他一眼，他俯身扣袖輯手：「上神下過令，要小神盡量滿足婧怡帝女的要求……」
「所以你便放了她？」雲清拂袖放下毛筆，淡淡道：「既然知道她去了靈鷲山，你如此忠心於她，為何不自己去救，反而要來求本尊？」
「神尊大人明鑒。」無嚴仙者身子一抖，惶恐跪下，「神尊大人明鑒，以小神之力，是闖不進去靈鷲山，更無法替帝女取回菀草，小神修為尚淺，只能來求神尊大人。」
「本尊知道了，你先退下。」
「神尊大人……」
「退下！」雲清凝聲呵斥，那位仙者哽住，幾番欲言又止，只好起身退下。
他離開寢殿後，我抬扇揚袖揮去一道靈力，門無風自關，珠簾碰撞聲清脆入耳。我捏著扇子，趴在他的手旁，小聲道：「你會去，對不對？」
他抿了抿唇，大手揉著我的腦袋：「等本尊。」
我迅速抓住他欲要收回的那隻手，目光真摯的瞧著他：「雲清，你對她，沒有過情義對不對？」
「誰？」他不解，我淺淺扯開唇角，一時有些魔怔，「沒，沒什麼。」猶豫一陣，換了種方式問他：「雲清，你只會喜歡我一個人，對不對？」
他深深看著我，玉指關節敲在我的頭上，「當然，至始至終，本尊愛的人，都只有你一個。」
和帝曄有一樣的相貌，一樣的習慣，一樣的月錦花香，還有，一樣的動作。
可偏偏，我沒有懷疑過他，也不願意懷疑他。
「去吧，我等你啊，等你回來用晚膳。」
「好。」指腹輕點我的鼻尖，我莞爾一笑，抬手環住了他的脖子，主動大膽的將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為什麼每一次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心裡便有種很難受的感覺，心底酸酸的，心尖還會顫抖。」
「可能是你太在乎他了，怕他，一去不復返。」子梨上神偏過頭看我，和顏悅色道：「走吧，他已經去了，若真的不想讓他走，方才為何不攔，你若攔一攔，他或許就會心疼你，將這苦差事交給本神。」
「我不攔，是因為我相信，縱使他的人走了，他的心也會留在我身邊。」
子梨上神拂袖，捋平袖口處的皺褶，「那你現在還難受什麼？」
「我難受……是因為我很貪心，我想要他的人，還想要他的心。」
他笑，「你啊，年紀不大，怎麼整天跟個老婆婆似的，想的如此多。」
其實，我也不想讓自己變成這個模樣……
「啟稟鬼君大人，冥界來人求見鬼君大人。」
我轉過身去，疑惑道：「冥界來人？可有報上姓名？」
小仙人恭敬道：「他說他叫令影。」
「得，還真是你的手下來了，不過也好，他來求見你許是有什麼要緊事要商量，你有事要忙，便不會一直胡思亂想了，那本神就不多奉陪了，先走一步。」上神輯手客氣一禮，帶著小仙人離開了遮月山山頂。
令影這時候來，怕是真有什麼著急的事情，不過按著他的心性，除非地府大亂了，要不然普通的小動靜也不過只要他拔刀唬一唬便夠了。
「屬下見過君上。」
我揚袖灑出一片花瓣，「你來尋我，莫非是出了什麼大事？」
令影直起身，神色凝重道：「屬下此次來尋君上，是因為，不周山有消息了。」
「不周山……」我低聲呢喃，「是師父……」
「屬下昨日感應到了不周山的結界被人動了，今日屬下特意親身前往不周山，才發現，不周山的山洞被人收拾完好，且洞中還放了瓶怒放的紅梅，人間當下正值春季，又怎麼會有紅梅。」
我失神，「紅梅，是啊，春日裡又怎麼會有綻放的紅梅……」不覺雙眼已經凝了大片氤氳，「是師父，師父回來了。」
令影道：「屬下並未見到洞中有人，單憑一瓶紅梅，屬下也不敢多做揣測，所以只好先來求見君上。此事，要不要稟報閻君？」
「不必了。」我阻攔道：「除了師父，沒人會回不周山的山洞，也沒人會摘雪日紅梅，我等了九萬年，終於等到了他……」
「既然如此，屬下就帶人先去不周山迎接尊神……」
「你先別去，明日，我親自去看看。」雖說師父回來一事是大喜，我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他，可這樣毫無徵兆的就回來了，我還是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對勁。
但願，真的是老天開眼，容我們師徒相見。
師父現身的消息閻君未必會知曉，他若知曉了，今日前來告訴我真相的，便還不會是令影了。況且，閻君當年曾清清楚楚的與我說過，師父這一去，連他都不知道歸日，或許是一千年，一萬年，也或許是永生。
回到寢殿後我便一直將自己關在寢殿中，對著紫玉笛發獃……
「這是紫玉笛，仙家之物，往日被封印在九曲山不見天日，今日為師便將它交給你，紫玉笛乃是上古神器，所奏之曲，可勾人攝魄，傷人肺腑，必要之時，還可化為神劍長隨你左右。」
「一曲瓊霄引，兩處斷腸人。」
「師父為何要走，是嫌染染煩了么，染染答應師父，一定會好好練習師父所傳授的功課，一定不偷懶，師父，你要去哪裡？帶上染染好不好？」
「師父要去的地方，太遠，染染還小，為師不能帶你走。」
「染染，師父會是你唯一的親人。」
師父走後，我逼問閻君，師父究竟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閻君卻說：「這世上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去處，你師父也一樣，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漸漸地，我快要放棄了最後一絲希望，可師父竟然又出現了……
我該歡喜，但我卻歡喜不起來。
伸手抓住懸在半空的玉笛，我凝聲問道：「紫玉，你告訴我，是不是你的主人，我的師父回來了？」
一恍神，紫玉笛竟從我的手中掙扎了出去，重新懸回空中，一個勁兒的轉圈，我抬袖要去抓，可連抓了兩下也沒有逮到她，我佯怒：「紫玉，你怎麼了？快回來。」
「上古神器皆是有靈性，這柄紫玉笛，是最能感應人心善惡，通曉主人心性。」
師父的聲音恍若從隔世傳來，我僵住了身子，不再去捉她，低低道：「你也和我一樣迷茫對不對？這些年來，能陪我一起傷心，一起開懷的，就只剩下你了。」
緩緩蹲下身子，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瑟瑟的抱住自己。紫玉笛見狀，小心翼翼的落到我眼前，圍著我轉了個圈，乖巧躺回我掌中。
雲清回來時，已是淺夜，天邊寥寥掛著兩顆星辰，燭火顫動，滿室檀香。我倚著胳膊對著滿桌子的菜發愣，少頃后一道清涼的風吹開門扉，夾雜著熟悉的氣息。我一猜便曉得是雲清回來了，歡喜的化作一縷銀光追隨那道氣息而去。
白衣仙人懷中抱著奄奄一息的白衣女子，血污了乾淨的衣角，花影深處，仙人飛身翩然而落，衣袖帶落簌簌杏花，墨發三千如綢，我追上去時，只見到他的背影。
「關門，本尊給她療傷。」
沉重的嗓音不怒而威，小仙人抖著聲道了個「是」，兩扇殿門徐徐關閉，我頓住往前走的步伐，看著那愈發模糊的身影，心頭猛地一沉。朱門擋開了九天餘暉，也擋住了我的心。
我失神落魄的攥住雙手，盯著那兩扇門，久久緩不過神。一瓣杏花從枝頭墜落，砸在我的眉心，攜著我的淚，一併滴入塵埃。
「本尊說了，誰也不見。」
記憶深處的杏花，也如今日這般開的絢爛，搖光星君寒著臉色從重重雲海中走出，「神尊要親自給婧怡公主療傷，小白，還是回去吧，神尊如今在氣頭上，等消了氣，就會見你了。」
「白染，本尊告訴你，從此後，只要婧怡受傷，本尊都會親自給她療傷。」
一字一句，猶在耳邊。
索性，這也不是第一次……
淚水模糊了雙眼，酸了眼眶，我痴痴轉身，一步步踏在飛落枝頭的殘花上。
靈台處似生出了另一道聲音，空靈深邃，「疼么？」
心說：「疼。」
「疼，為何還要追尋而來？」
「因為放不下。」
「也許，這只是個巧合，也許，事情不是你猜的那樣……」
「是啊，也許，這一切都是假的，是我想多了。」
亂花迷了雙眼，我抬手拂掉眼角的淚水，身影瞬息間與萬千飛花融為一體，散落天涯海角。
飯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直到來來回回做到第三遍，他才悄然推門而入，出現在正發獃的我面前。
「回來了？」我扯開唇角，站起身朝他慢慢走過去，目光落在那袖角的那片血跡上，我伸手執起他的袖角，指腹撫著被血染紅的月錦花紋，「紅色的月錦花，也……」哽了哽，我強裝淡然，「很好看。」
「染染。」
「以前的時候，我想過要給自己換個名字，我不喜歡叫白染了，後來，我想了千千萬萬個字，寫滿無數張紙，到頭來才發現，好似沒有名字比白染更好聽。」指腹一次次摩挲花紋，靈力緩緩驅散了血色，我笑道：「白染，白染……是啊，唯有白色，才會一塵不染。」
「夫人，這是怎麼了？」他啞著嗓音，眉心緊擰，手指拂過我的眼，我的眉，沉聲道：「怎麼忽然，不開心了？」
我抓住了他的手，拉住他，語氣緩和了甚多：「哪有？我是在等你回來吃飯啊。」乾澀的唇抿出個弧度，我眉眼帶笑的同他道：「我今日聽到一個好消息，高興，都來不及呢。」
他的明眸依舊那般深邃，手心有了溫度，淺淺道：「哦？什麼好消息。」
「我師父，許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