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樸實的宋好時在回到龍灣花園后，吭哧吭哧去了琴房。
平日里宋好時雖然也很勤奮，但也不至於下課後，還沒吃晚飯，就跑去練琴。
宋厝站在門口，敲了敲門，得到裡面的人的允許后，走進去，皺著眉看著已經坐得端正的宋好時，「先出來吃飯，練琴也不能急於求成。」
「我沒有。」宋好時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指頭，「張阿姨說了還有半個小時才吃飯呢！還有半個小時，我也可以練琴的。」
宋厝：「？」雖說他覺得自己學習的時候也挺認真，但現在跟宋好時一比，宋厝忽然覺得好像自己都對不起從前老師的表揚。「那也可以休息，你還小，這時候別的小朋友都在外面玩呢。」
宋好時坐在凳子上，堅定搖了搖頭，「不行！」
宋厝：「？」
宋好時一板一眼道：「好好練琴，好好擺攤。」
這話一出，宋厝有那麼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好好擺攤？」
宋好時點點頭，「我知道家裡沒錢了，哥哥才要換房子。西邊，不就是鄉下嗎？家裡都沒錢讓哥哥上大學了，我，我也要賺錢！」說著，宋好時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她從凳子上跳下來，主動走到宋厝跟前，抱著宋厝的小腿，仰著頭，舞了舞自己的拳頭，重重咬牙，「地鐵口就有爺爺拉二胡，那天我看見了，我也可以！哥哥不能不上學！我也可以養家！」
這是她這一路來，深思熟慮的結果。
宋好時的小腦瓜里，從前裝著的只有樂譜，沒什麼賺錢的辦法。這已經是她很用力想了很久，才想到的最可能的辦法。
賣藝賺錢，讓哥哥上大學。
宋好時說完這話后，那雙像是烏黑的葡萄的大眼睛里，有些水朦朦的，她墊著腳伸手就要去勾住宋厝的大手，「所以，哥哥一定要上學，好好會養你的。」
宋厝感覺到自己的指腹處貼上來小女孩軟軟的手指時，他驀然一下僵硬了，隨後在外面總是冷著一張臉，看起來也高冷得不行，此刻他卻覺得鼻頭有點控制不住發酸，眼眶泛紅。
自從父母離世后，面對年紀尚小的幼妹，他只能強打著精神照顧。他一直將自己視做宋好時的保護神，但現在這一瞬間，當聽見宋好時說著她要好好賺錢，讓他去上大學時，宋厝心裡的情緒波動很大。
他年幼的妹妹，是不是在這個家裡，也是他的保護神？
因為宋好時的存在，讓他在沒有父母的這段日子裡，不得不打起精神，不得不認真生活，不得不快速成長。宋厝想，如果家裡真的沒有宋好時的話，他說不定不會變得像是現在這般，沒有時間去抱怨，沒有時間怨天尤人，他被身後一隻無形的小手，也是一股無形的責任感推著走，但這種被推著的感覺，回頭一看，這隻小手不是推著他走，原來是將他從黑暗的邊緣拉回到陽光之下。
宋厝蹲下，將在自己腿邊的宋好時直接抱了起來。
鼻翼間都是妹妹身上奶香味，他覺得心頭變得踏實了許多。
「你要養我？」宋厝問。
宋好時點頭，「哥哥一定要上學，好好可以賺錢錢。哥哥那麼聰明，不能因為沒錢錢不去上學的。」
宋厝揉了一把她的頭髮，失笑道：「沒有，我們家很有錢，不需要你去街頭賣藝。」
宋好時將信將疑看著他，小手「吧唧」一下捧住宋厝的臉，「真的嗎？」
宋厝點頭，「真的。」
「那哥哥怎麼不想去上大學？」宋好時歪著頭問。
宋厝沒有說因為想要照顧她所以選擇留下，他換了種方式，「因為哥哥現在有了別的喜歡做的事情，所以暫時不去上學，等到我們好好再大一點，哥哥跟你一起上學好不好？」
宋好時不是太能理解，她就撿著自己能明白的問：「反正哥哥最後都能上學的是嗎？現在哥哥做的事情都是哥哥想做的嗎？」
宋厝點頭。
宋好時這才鬆了一口氣，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就怕自己賣藝也賺不到那麼多錢讓哥哥上大學。
「那就好。」
忽然之間，她有點心疼自己回來路上剩下的半個甜筒了，那時候因為滿腹心事，她都沒嘗出來甜筒是什麼味道，可不就是浪費了嗎？
「我希望哥哥能像我一樣，想吃甜筒的時候就能吃甜筒，想學琴的時候就能學琴，哥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如果她不能吃甜筒，她是真的會非常傷心的。
宋厝聽見這話時，忍不住看著幼妹柔軟的發頂，溫和笑了。
*
宋厝估算得沒錯，他跟謝寒見面回來后的第三天，就接到了謝寒的電話，俱樂部內部已經同意了他的要求。
而且不需要宋厝提出要求，俱樂部這邊自動給他按照一隊隊員的簽約費簽約，驟然一下，宋厝就從一個年薪十幾二十萬的替補，變成了年薪百萬的首發隊員。
對此宋厝倒沒多少興奮，家裡有錢，他能拿到的年薪，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一個數字。
一經確定戰隊簽約的事，宋厝立馬聯繫上程家友，也確定買下戰隊隔壁的別墅。
今年過年比較早，幼兒園放寒假的時間就在元旦后一周，宋好時平日里除了練琴之外，幾乎都在絞盡腦汁想著要怎麼安排花園。宋厝承諾過她，新房子的花園，她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她在書房的地板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積木，都是宋好時憑著想象力在「建模」。
到晚上的時候，宋厝也不嫌棄她在書房裡擺弄積木發出的噪音。兄妹兩人，一個坐在書桌跟前刷題，一個津津有味地沉浸在自己的設計世界里，誰都不打擾誰，看著倒很是溫馨。
市一中高三放寒假的時間已經逼近除夕夜，宋厝在離校前，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宋家的情況不算是什麼秘密。
班主任是年級數學組組長，看起來很和藹的中年養生男子，平常泡著紅棗枸杞的保溫杯不離手。在看見自己的得意門生到了辦公室后，他樂呵呵地招呼著宋厝，「快過來坐坐。」
今天期末成績排名表也下來了，之前高三期末考試，也是S市的二診，成績出來后，拉通排名。
「這次我看你發揮也很穩定。」班主任欣慰道，「能衝到全市前三，好樣的。」
平日里宋厝就不是話多的人，現在不吭聲，班主任只當他穩重。
「我就跟你說一下，清大的通知書，應該就這幾日會寄到家中。如果你自己有興趣，可以趁著寒假的時候多看看大學專業的內容，有什麼不明白的，直接找老師。」班主任拍著宋厝肩頭，慈愛道。
宋厝想了想，決定還是先跟一直很照顧自己的班主任坦白。
「周老師，我可能暫時不會上大學。」宋厝說。
班主任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僵硬，「啊？」
宋厝重複了一遍，「我想先休學幾年。」
「為什麼？」留意到自己的學生沒有在開玩笑后，班主任的臉色變得正經不少。
宋厝輕咳一聲，估計心裡也明白自己接下來的話對於眼前這位辛勤的園丁有不小的打擊，「我準備簽約職業電競戰隊。」
班主任：「？！」
*
因為被班主任留下談話，宋厝回家時時間有些晚了。當他剛到家裡，一直在樓上欄杆處靠著等他的宋好時，聽見玄關處的動靜，就抱著平板從樓上跑了出來。
「哥哥。」她穿著果醬色的毛茸茸的家居服跑下來，像是一顆巨大的團形車厘子，「我已經想好啦！」宋好時忍不住在宋厝面前有些手舞足蹈，這段時間她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想著要怎麼建設自己的花園。
這可比餘珍珍打電話告訴自己她去了國外的環球影城更酷，她的小夥伴還在外面看不屬於自己的城堡，但她現在都可以建造自己城堡，兩者相比，即便她沒有家長帶著去旅遊，聽起來也是自己更酷一點。
現在想法成形，宋好時忍不住想跟自己哥哥分享。
宋厝肩頭的書包還沒放下，就已經先接住了宋好時。
「這裡，我想要一個鞦韆。」宋好時嘰嘰喳喳地在宋厝耳邊說著，然後小手在平板上又一畫，「這裡可以有一個小小的花園房間嗎？我想把外面媽媽種的花花帶一點過去，在花房裡，可以放一張茶桌，爸爸之前最喜歡喝茶。這樣的話，好像爸爸媽媽也在一起呀。」
宋厝一愣，隨後點頭，他溫柔地抱著宋好時，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當然可以。」
宋好時太小了，還不太能理解死亡的意義。那一場空難后，宋厝只能帶著她到墓地，指著面前四四方方的墳墓，用著她稍微能理解一點的話說是父母從這個神奇的小房子里，去了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很多年可能都不會再回來。
可是爸爸媽媽離開了，她仍舊會想念，所以宋好時想將家裡那些父母留下來的痕迹帶一點去新房子。這樣一來，好像他們一家人仍舊是整整齊齊的，在一起團聚。
「那這裡呢？」宋厝看著平板上還有好大一片空地，上面就只畫著一個長方形，不知道宋好時這是什麼意思。
宋好時咯咯笑出聲，趴在宋厝膝蓋上，「哥哥好笨，這都看不出來誒。這是泳池，好好的花園裡，要給哥哥一個泳池。」
宋厝喜歡游泳，但現在家裡的花園早之前設計時，可沒有想到要挖泳池。他平日里健身鍛煉，都會去游泳館游泳。
「這樣的話，花園裡有我喜歡的鞦韆，有媽媽喜歡的花花，有爸爸喜歡的茶葉，還有哥哥喜歡的泳池。」宋好時下巴放在宋厝的膝蓋上，認真說，「大家都會開心！」
宋厝摸了摸妹妹的腦袋，心底一片柔軟，想到前些天晚上他在書房裡看見宋好時用積木「建模」搭建的花園，不由問：「之前你不是還想要樹屋嗎？還有滑梯吊床，怎麼都沒有啦？」
宋好時像個小大人一樣嘆息一聲，像是要跟自己和解一般，隨後叉腰，那張說話軟軟的小嘴巴一開一合的，「是呀，我喜歡的呀，但是我更喜歡跟哥哥爸爸媽媽在一起。」
哪怕花園裡沒有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收集齊全，但只要哥哥只要家人都能開心，她也很開心。
「哥哥教好好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哥哥更重要誒。」宋好時自認為自己說的很有哲理。
宋厝心頭震動，抱著年幼的妹妹，覺得安定極了。
他不是沒有憤懣過父母離世後世人前後不一的態度，也不是沒有過耿耿於懷，但這些內心的置氣鬥氣，彷彿就在這一刻，因為宋好時的話而變得煙消雲散。
他並不是不被老天鍾愛的人，即便是成年之際家中遭逢巨變，但上天在奪走了他的父母時，還留給了他雖年幼卻熱忱炙熱的妹妹。
世俗的不堪，又哪裡抵得過從幼妹身上汲取到的美好和溫暖？
宋厝微微一笑，將宋好時抱了起來，給她「飛飛」。
宋好時嚇得尖叫，但又忍不住覺得刺激，興奮地嚷嚷著還要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