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趙禾第二日剛把寫著「善堂」的門匾替換了之前的「江陵書院」時,門口沒多久就圍了一群人。
跟這一塊門匾一起被抬出來的,還有一塊小木板,上面有趙禾寫的「規矩」。
善堂是面對所有人開放設立的,只要是窮苦暫時吃不上飯的人,都可以來善堂得到一頓免費的膳食。不過每個出入善堂的人,也是需要出具相應的自己身份文牒,登記在冊,以免出現渾水摸魚日日都來乞討之輩。
善堂里有多種手藝師傅可供大家選擇,如果選擇留下來學手藝的人,那麼善堂可以在一月期限里,提供住宿和膳食,不過在這一個月之內,在善堂的人也會被分配任務,如打掃,如對進入善堂的人員進行登記身份核驗等等瑣事。
這一點,是趙禾最後加上去的。她原本的計劃是想來學習的,那麼這一個月里就免費提供食宿。可很快趙禾又想到總是說不定會出現一些無賴,騙吃騙喝一個月,然後什麼也沒有學到,就拍拍屁股走人。雖說她提供善堂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賺錢,也不是為了要這些人效忠自己,但她也非常不喜歡做無用功,更別說要被人耍著玩。再說,有人住在善堂里,當然需要有人做衛生。從前上學時,學生不也是會每天在班上輪流值日嗎?她乾脆將學校的那天做法用在了善堂,這些勞動,不是為了別人,只是為了在善堂里學習工作的自己。
對於好吃懶做之徒,趙禾堅決不能容忍。
善堂的出現,對於整個江陵來說,都像是一件稀罕事兒。
趙禾帶著帷帽,讓護衛搬了一張小桌子在門口坐著,今日上午的統計,她準備就由自己親手登記造冊。
只不過現在門匾也掛了上去,規矩的牌子也立了出來,圍觀的人也挺多,但卻還沒有人想要主動上前。
趙禾八風不動地坐在位置上,帷帽下的臉看起來竟也沒有一絲的慌亂。
就在眾人對著趙禾放出來的規矩討論不停時,忽然有一人站在了趙禾跟前。
「你就是這裡的管事?」來人看著趙禾問。
趙禾抬頭,說話的人是一看起來有些文縐縐的中年男子,「對,我是,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對方暗自皺眉,伸手朝著她的木牌指去,問:「你那門口的牌子是什麼意思?」
「我們善堂的規矩。」
「既然是善堂,難道不就是應該給我們這些窮苦的人提供施捨的嗎?每個人還只能吃一餐,一餐能讓人填飽肚子嗎?我看你這根本就不是想做什麼善堂,就是一群沽名釣譽的虛偽的人!來拿我們這些窮苦的人做幌子,成全你們自己的名聲!」
這中年男子應該在一小部分的流民中很有話語權,當他的話一出口,便立馬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聲。
「沒錯,這上面寫著的意思可不就是如果想要免費吃住,就要給你們幹活嗎?你們這種大戶人家,就是想要我們來替你們幹活?普通人幹活還有月錢,在你這裡居然連月錢都沒了?這算是什麼善堂!」
「魏秀才說得沒錯!我們都是窮人,來善堂是來吃飯的,不是來給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當僕役的!你們這簡直欺人太甚!想要我們幹活,還不給工錢!算是狗屁善堂!」
「小娘子看起來年紀輕輕,卻出來招搖撞騙,真是好不要臉!」
……
趙禾還沒有說話,南越等人此刻聽了眼中忍不住露出怒色。
這真是豈有此理,他們家小姐什麼時候要這些人去家裡做工?簡直太刁民!就沖著這些人對趙禾說這麼大不敬的話,他就有理由擰斷這些人的腦袋!
趙禾若有所感,抬頭朝著南越的方向看了眼,南越收到趙禾視線,微微垂頭,但卻仍舊掩不住眼底的憤怒。
他就是替他家小姐感到不值!
趙禾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走到自己讓人放置的那塊規矩牌跟前,指著上面的條款,對著最開始跟自己講話的魏秀才開口道:「第一,我的善堂,是我創辦,我的規矩就是不養閑人,你不服氣,不進來就行,這上面的條款自然是一條也約束不了你,善堂並不是做強買強賣的生意。
第二我幫助我認為值得幫助的人,給這些人提供學習一門手藝的機會,讓他們日後能憑著這一門手藝在這世道里混口飯吃。提供機會,善堂是免費的,而接受機會的人,打掃自己學習的地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這並不是什麼強人所難的事,就當做是為了在善堂的住宿和伙食提供勞動。
第三,請問,這種自己為了自己幹活的事,你也不願意嗎?還是說,你覺得你們就應該享受著免費的教育,免費的伙食,免費的住宿,還有一群人圍著你們轉?只有雙手雙腳健全,但是一門心思只想著來這裡吃白食的人,才會覺得我們善堂條件苛刻,是在虧待你們。我們善堂,本來也不歡迎有手有腳卻想著不勞而獲的人。」
趙禾說完后頓了頓,抬頭看著最開始跟自己講話的中年男子。就聽著剛才對方說的那幾句話,趙禾也猜測到對方應該是讀過書的人。只不過並不是所有讀書人都是明事理的人,就像是眼前這位魏秀才。
「你口口聲聲說我的沽名釣譽,請問,我在這裡是釣了什麼名聲?你知道我是誰?」趙禾笑著問,只不過這聲音里是有笑,也有冷。眼前這人甚至連她姓氏名誰都不知道,就說她沽名釣譽,這頂帽子可真是好大。
讀書人最可怕的不是腦袋笨,而是不明事理。
明明讀了書,學了道理,應該是這天下最能講道理明是非的人,但卻偏偏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一點利己,就滿口謬論,甚至煽動別人,這種人,才最可恨。
趙禾定定地看著那位魏秀才,那樣子看起來是一定要對方給自己一個回答那樣。
魏秀才頓時有點慌了,他考了幾十年的秀才,好不容易考上,卻再也中不了舉人。只覺得自己空有一身抱負才華,無人看見也無地施展。落魄至此,在一群流民中終於找到了些威望。因為自己也算個「教書先生」,那些不識幾個大字的鄉下人,這段時間可都巴不得供著他教家裡的孩子讀書寫字。每日都不用出門找活計,也有熱乎的飯菜。就算是這些人沒錢沒糧,但有了第一時間也是會「孝敬」到自己手中。
如今趙禾搞這麼個善堂,還免費叫人手藝,叫人讀書寫字,吸引走了大半人的注意,那這不就是意味著他如今的好日子也要到頭?
如今跟「質問」趙禾,曲解告示板上的內容,一方面魏秀才是害怕自己失去現在所擁有的「優待」,另一方面,他是感到自卑和嫉妒。
趙禾的善堂就像是一面鏡子,讓沉迷於眾人的吹捧中的自己忽然在迷霧中看清楚了自己變得日益醜陋的模樣,他不願意看見這樣醜陋又真實的自己,只想打亂趙禾的善堂,讓大家誰都不要去。這樣的話,他的偽善和淺薄的學識,就永遠不會有被拆穿的那麼一天吧?
可現在,魏秀才聽著趙禾的問題,他回答不上來。
本以為只是一個年紀輕輕,什麼都不懂的富家小姐,可現在趙禾卻讓他感到一點點危險。但眼下他身後還有這麼多人看著他,他又怎麼能服軟?一服軟示弱,可不就什麼都沒了嗎?
「哼,自然是釣個善良的名聲。古人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君子何須跟你這樣牙尖利齒的小娘子辯論!」魏秀才硬著頭皮道。
可是,他這話話音剛落,趙禾都還沒說什麼,魏秀才的腦門上就先迎來了一匹爛菜葉。
「我呸!我看你是辯論不過吧?雖然我不識字,但是我聽懂了小姐的話。小姐說的是免費提供教書先生,用自己在善堂的勞動換來吃和住,這有什麼不好?我們都是有手有腳的,做點活兒怎麼了?現在我在外頭幫工,做一天的活就兩個饅頭,小姐還能讓我們住下來,這怎麼就是不把我們當人看?怎麼就是奴役我們?」扔菜的是一位裹著頭巾的婦人,嗓門也很大。
在她話音剛落時,她身後站著一名看起來還算是清秀的少女舉了舉手,怯怯地看著趙禾,遲疑問:「如果我也想讀書的話,能來嗎?」
趙禾笑著說,「能呀,我們善堂會請來專門教女孩子的女夫子。」
「可是女子讀書後能做什麼?就算是我也能讀書認字,我能做什麼?這些讀書寫字,難道不都一直只有貴女們才能做的嗎?」
趙禾:「這就要看你想做什麼,至少能識文斷字,你自己也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是嗎?就算是以後你真覺得不知道做什麼,那就留在善堂里,做我們的女夫子呀。即便是別的地方不收女子做夫子,我們善堂也是收的。」
當趙禾說完這話后,人群中再一次變得沸騰起來,大家都嘰嘰喳喳地問著她問題。
「小姐,我想學綉活兒,也行嗎?」人群中又有女孩子問,「我想自己養活自己,我不想再讓娘每日出去給人當粗使婆子,我也想賺錢。」
「小姐我這人就只有一身力氣,也可以到善堂嗎?我可以給小姐當這善堂的護衛,能留我嗎?」
「小姐俺從前是種莊稼的!」
「我會織布,我有手藝,小姐能要我嗎?」
……
善堂周圍變得熱鬧起來,至於最開始鬧得離開的魏秀才,趙禾壓根就懶得再回應他,更別說關注對方此刻究竟躲去了哪裡,她現在連眼前這些問題都有些顧不過來。
「想學什麼的,我們善堂都可以教,只要你們想學,那就行!」趙禾聲音裡帶著喜悅,人窮並不可怕,因為誰都不知道一個人努力起來想要改變現狀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爆發力,「像是那位大哥,你說你會點武功的,我們善堂也是要護衛。說自己有手藝的,我們善堂也收,如果能當師傅的話,每個月是有月錢,大家要來善堂的話,都不要著急,一個一個慢慢來,過來登記排隊。想來當師傅賺銀子的,站在我的左手邊,想來善堂學本事的,站在我的右手邊。」
就在趙禾這話說完后,原本亂鬨哄的人群像是終於找到了什麼方向,一個個都在趙禾搬出來的那張小桌子面前排起了長隊。
趙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的這條「長龍」,她眼中盛滿了笑意。
善堂如今的「老師們」並不多,如果能在這一群流民中就能發掘出來老師,當然最好不過,一邊能提供工作崗位,一邊能讓這些流民們安置下來,兩全其美。
至於想來善堂學本事的,她自然更加歡迎。
一座城的興旺,不是靠著官府,不是靠著鄉紳,而是靠著成千上萬的百姓。每個百姓都能有本事,每個百姓都能有活兒干,這座被曾經的戰火燒得千瘡百孔的江陵,才會因為百姓的生機而恢復生機。
趙禾在這善堂門口一坐,就坐到了晌午。
而此刻,就在趙禾這善堂旁邊的小巷子里,剛才跟她辯論的那位魏秀才,身後還跟著幾個流民。
「魏秀才,我們現在怎麼辦?那小娘子都把你的學生都搶走了!」其中一人憤憤道。
魏秀才心裡也恨,可面上還要在這些跟著自己的人面前展露讀書人的風雅,他不急不緩道:「我教大家的孩子都是沒有束脩,可她們善堂卻是要幹活,這不就是變相地要錢嗎?讀聖賢書的學子們怎麼能做如此粗鄙的事?我看這善堂就是居心不良,想敗壞天下讀書人的品行。我身為秀才,也是考取了功名的人,自然不能任由這種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