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仙界之中,人人都說華陽仙君的道侶是個好脾氣的,畢竟擱一般人身上,誰能忍得了道侶心裡還記掛著另一人。
不過眾仙都清楚,華陽仙君的道侶,只不過是個下界小妖,有幸得了仙君青睞,才能飛升上界。如此造化機緣,可不是落誰身上,都會牢牢抓住嘛……修仙之人,要是心中沒點兒修鍊向上的欲|求,怎麼能忍耐得了日復一日的修行之苦。
仙界雖然不似魔界那般,時時發生殺人奪寶的糟心事,但一心一意提升修為,不擇手段的也不在少數。多數人知道了華陽仙君的事,也都是羨慕為什麼不是自己。
兩人剛結為道侶時候,宴請賓客辦得隆重,眾仙還猜過,說不定是仙君動了凡心,在下界處出真愛什麼的。
可日子久了,仙君待那下界小妖,也無甚特殊。
甚至原本只是小範圍知曉,那道侶和早已仙逝的紫御神君長得極像這事,也逐漸成了仙界公開的秘密。
兩人既沒有如話本子里所說那樣,從此君王不早朝,也沒有流傳出多少兩人相處的趣事。
那道侶修為低微,百年無寸進,若不是有心探知,近些年飛升的下等仙人,甚至都不知道華陽仙君有一位道侶。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近些日子,雙方還隱隱有些不睦的表現——諸如去年青鸞山法會,都猜測是那道侶想不開,突然要砸紫御神君的道場出氣,結果氣沒出道,還直接被仙君禁足了……
這也就導致,但凡聽過孟確和華陽仙君的,都覺得華陽仙君心中,恐怕還是更惦念紫御神君一些。
可兩人你情我願的事,誰能說有什麼不對呢?
……
仙界之內,天族禁地。
本該在青鸞山主持法會的華陽仙君,此刻端坐於一片咒術禁制當中,細細密密地符文如同蠱蟲一般,不斷鑽入他的皮膚。隱藏在道袍之下的身體,正在不斷往外冒出血液,低落的黑紅液體匯聚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古怪法陣,又反噬到了華陽仙君身上……
華陽仙君沉默的望向虛空,一聲不吭,緊咬牙關。唯有身體在不自覺顫抖,稍微泄露了一些,此刻的華陽仙君也並不輕鬆。
空曠的殿閣深處,隱隱傳來沙沙聲響,彷彿有無數雙眼睛,正在暗中窺探這一切的發生。令人不自覺地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不過這地方並不止華陽仙君,在他面前虛空浮坐的正是天族之主,在仙界被稱作天帝的道人。
天帝手中正在掐訣,察覺到華陽仙君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天帝忍不住開口:「也不是我要求你往自己身上下這禁制,你別總盯著我……」
明明是折磨的酷刑,可華陽仙君沉默半晌后,精神還沒恢復,便若在夢中囈語一樣,對天帝說:「你開啟封印的時間又久了……」
華陽仙君這麼一提醒,天帝才回神驚覺異常。自打華陽仙君下凡歷劫歸來,靈氣中沾染到屬於魔界的魔氣后,便來找自己設下禁制,防止魔氣侵蝕自身。
雖然堂堂仙界大能,連這點魔氣都清理不掉很古怪,但也只是舉手之勞。天帝未曾多想,確認了華陽仙君不是魔界鬼祟假扮后,他便用上了天族抑制邪祟的聖物,幫華陽仙君壓制。
剛開始效果很不錯,十幾年都未曾有過異狀。
可這百年以來,魔氣始終反反覆復,不能根除。還有越來越強,發作的間隔也越來越短的趨勢。甚至每次催動聖物,完全壓制魔氣的時間,也在變長,變困難……
到了近幾年,甚至需要每年來加固一下。
這其中緣由,若說天帝完全不清楚,自然是假的。
即使華陽仙君沒明說,天帝也能隱隱察覺到,根源就在孟確身上。
當然並不是說孟確他做了什麼,而是華陽仙君他無端生出些痴心,又因著華陽仙君需修到無為忘情之境,兩相撕扯之下,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八苦三悲佔全,既是魔氣放大了他的執念,也是這份執念也成了魔氣生長的根基。
「我早說過,若是日日見他,我肯定會瘋……」華陽仙君語調平靜,一臉淡然地和天帝認真剖析:「最初,我只是想要看看他,後來又想他滿心滿眼都是我……他不想在仙界,不想同我一處,但我想著,十年,十年便放他離開,願意去找那個凡人就去……不過是一抔黃土,還能做什麼……」
說到最後,隨著華陽仙君情緒失控,鐫刻在他骨血之上的符文逐漸顯露出來。
本就是感應魔氣而生的符咒,在華陽仙君思索最大執念的時候,天族聖物拚命抽取天帝靈力,以圖壓制華陽仙君。可天帝修為實在不如華陽,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不堪重負地想停下陣法,免得被抽干靈力,成為仙界笑柄……
天帝臉色煞白,看上去竟然比華陽仙君這個受刑之人還要慘上幾分。
早說過,不止是華陽仙君早說過,天帝他也想說,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十年、十年又十年,如今百年過去,華陽仙君還是不願意放孟確走——如果不是華陽仙君真的說過要保護孟確,放他走。天帝幾乎要以為,他是打著那個主意,才把人留下的。
似是感應到天帝想法,華陽仙君陡然運轉功法,發出一聲輕笑,「即使沒有玉皇劍,我也不會讓仙界再受那時風波……如今,小確也在,我自是要護著他的……只要,只要他不離開我……他不會離開的,他愛我,敬我,說過他離不開我……」
說到最後,華陽仙君的喉嚨彷彿撕裂,大聲吼叫起來,他掙脫了一直壓制自己的天族聖物,猛然站起身。
天帝被華陽仙君嚇了一跳,他連連後退,想離看似馬上要發瘋的華陽仙君遠一些。此刻情狀,天帝不禁想到,若自己不是仙界神仙,沒有凡人那些毛病,現在恐怕額上會忍不住冒出層層冷汗,儀態全失。
那些個凡人話本子裡頭,最喜歡描寫這種情景——說不定下一刻自己就要身首異處了……
天帝忍住恐懼,連聲勸道:「不會的,不會的……孟小友那麼喜歡你,他怎麼會捨得離開你,華陽,你冷靜一點!」
華陽仙君朝著天帝走了兩步,彷彿是在命令一般,和天帝商量:「我會繼續替你找姬昀留下的東西,你把這東西給我。」華陽仙君指了指天帝手中的天族聖物。
「這不行——」天帝第一反應便是拒絕,這可是天族之主代代相傳的聖物!除了族長之外,別人連碰都不能碰。
可他隨即又想到以華陽仙君的能力,要是強行搶走,他根本無法護住聖物……
天帝眸光微轉,同華陽仙君說道:「我天族聖物,只有我族血脈才可開啟使用,你用不了。」
天帝試圖和華陽仙君商量。
華陽仙君卻不吃他這套,搖搖頭解釋:「姬昀當年教過我怎麼催動法訣,血脈限制只在於威力大小……我想送給小確,他若手裡有個能壓制我的東西,我以後會安分些的……」
天帝倒是沒料到,自家太子哥竟然會把這種秘密說給華陽仙君,他一陣尷尬,還想再找借口——
就聽華陽仙君用他那萬年不變的語調說:「你若是不給,我搶也是一樣的。」
話音一落,天帝就把族中聖物送到了對方手中,他臉色不怎麼好,緊張地和華陽仙君解釋:「到底是我族聖物,還請一定保護好它,也請到危急時刻再用,不要隨便讓外人知曉。若是旁人議論,我也不好交代……」
也不知道華陽仙君聽沒聽進去,反正天帝心疼壞了。
天族之中代代相傳,只有皇族可用的至寶,竟然就這樣被人搶走……
也不是,是自己直接拱手相送的……
想到這裡,天帝更加心情複雜起來。
……
受藥師佛寶物琉璃世界影響,仙界不分晝夜,天空之中常年顯露琉璃光明,僅以昴日仙君車馬鈴聲響過劃分一日。
然一天之中,也是有些許不同,如華陽仙君住所神宮,晨起時分便有水汽氤氳、雲煙繚繞;待到薄霧散盡,曙光照耀,一派浩然春意襲來,即是日中;等水汽重新聚攏,到那遮蔽遠處天景之事,就又該是昴日仙君過路的時候。
百年以來,孟確依著自己心意,往卸花殿外的桃林不遠,移來不少青竹,又自己私下取了個長青林的名字。
甚至在長青林中,一點點造出個雅舍竹屋。
這處凡人手段的屋舍,自然是與仙界格格不入,但內里每一樣東西,都是孟確親手所造,竹編的門帘、床榻,傢具簡潔卻樣樣符合孟確喜好。
若是華陽仙君不在的日子,孟確最常待的,便是這處長青林。
孟確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的神宮了,只是記得他與元封約定,要在這樣的地方歸隱,過自己的日子。
孟確不知道自己現在算不算歸隱,每次問起元封這事,他都避而不談。這樣的日子久了,孟確也不怎麼願意多想,反正,只要自己和元封在一起便好……
元封……
夢裡的元封,似乎和平日見到的仙君不大一樣。
竹屋之內遮風的紗幔吹起,伏在案上的人白衣勝雪,一頭烏墨般的髮絲散亂,隨著清風吹拂,在腰間晃動,十分不好打理的樣子。
爬在桌案上打盹的孟確突然驚醒,坐直身子,定定望著窗外。渾渾噩噩之中,孟確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