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可，我愛他，與他何涉？

意識里的畫面逐漸模糊,唯有那聲淺淺的「林初，我沒有殺他們。」像是山間回蕩的蛩音，縈繞在心頭久久不散。

恍惚間,林初深吸口氣。依稀記起自己當年告誡他的話。

那是林子揚引氣入體的第一年。

茅屋前的空地上,少年執著木劍反覆練著那單調的劍招，直到突然一劍揮出去,門前用來遮陰的巨石應聲爆裂。林初震驚之餘,罕見地拍了拍林子揚的頭,肅著臉道：「小孩,你天賦異稟，日後定然能直上雲霄。但要記得,執劍，是為理與道,切不可隨意揮動,妄自殺生,無端沾染業障。」

林子揚一直記著自己的話，從未濫殺無辜。卻沒想到，這些話，反而成了加在他身上的束縛,化成他人手裡的斧鉞,盡數落在了林子揚的身上。

黑暗裡,林初的手下意識地緊捏成了拳。

林子揚沒有回蘭煜，只遙遙望了林初的方向一眼。似是下定了決心般,皺著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許。蒼白的臉上，沒有半分猶豫之色,眼睛里的殺意都是淡漠又倨傲的。那是被林初耳濡目染出來的對他人的漠然。

「本尊便是沒有修為,也能搗了你的陣。然後,殺了你。」

蘭煜全身一怔，卻在片刻后回復了過來。那臉色似陰沉到能凝出冰來，他眼皮輕垂，泠泠站起來，緩緩抬起了手，深深道：「聽說當年落塵魔尊能一人之力接下清衍宗百人結成的誅神陣。倒不知道，如今實力幾何。」

「古今大乘期第一人又如何？」蘭煜那冰冷的臉上浮起一絲不屑的笑意道：「自你對人情根深種時，便有了弱點，空一身天賦，也註定只是待宰的羔羊。」

「林子揚，你太乖了。」蘭煜猙獰著道。

整個天字型大小樓上金光越發極熾，將漆黑的夜空照得宛如白晝一般。天空上陰雲聚攏，隱隱的雷龍之聲透過的厚厚的層雲傳遍四周。只待成型后，盡數劈在一人身上。

「我有一個問題。」林初突然問系統道：「誅神陣是清衍宗的陣法，為什麼蘭煜會知道？還能被加在他蒼門秘陣里。無需百人便可成陣。」

「宿主，百年過去了。天也變了。」系統幽幽嘆息道。【蘭煜早就成你清衍宗的客座長老了，知道您宗門些許辛秘又有什麼？】

林初：「..」【怪不得，他像是聞到香油的老鼠一般，害怕林子楊移情別戀再沒了束縛，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連林子揚的命都留下。只怕當年，讓林子揚立誓的也是他的手筆。】

「為什麼您還可以這麼冷靜地想這個？」系統突然打斷他，森森道：「宿主，這方世界已經在崩潰的邊緣，林子揚死在這裡的話，你們都完了。」

「不用威脅我。」林初深吸了口氣道：「我只是在理清這些年來他欠下的賬。借我的屍骨挑釁林子揚，借他的名聲讓清衍宗揚名立萬。你猜，這個時候我出現，蘭煜和林子揚哪一個最驚訝？」

林初便說著，在那灼眼到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靈光下，慢條斯理地爬了起來。

清脆的聲音像是珠玉落盤一般擲地有聲。林初遙遙望著林子揚，明明是小魅妖那張明艷又單純的臉。

而今卻清冷又莊重，像是一根直挺立著的竹。卻是懶懶道：「林子揚，我不需要超生。」

「今日，你敢讓這誅神陣劈在自己身上，便對不起我當年對你的耳提面命。」

屋裡兩人驚然轉身，一同朝望向林初。轟鳴的雷雲里，吟嘯的雷龍在蘭煜分神的那一剎那蕖然而出，直奔林子揚而去。

林子揚下意識一愣，本來淡然的臉上片刻間閃過一絲錯愕。迎著奔涌而來的雷龍，倉皇里舒展出一個笨拙又欣喜的笑。

下一刻，四溢的靈光與大乘期的威壓似乎同時撲來。周圍的一切在瞬間被拉扯成了渾芒的白色，林初似有怔忪地攤開手，看著落在手心的雪花。

「轟隆隆——」誅神陣在遠處緩緩響起，林初卻沒有什麼空去理會。只望著不遠處眼光灼灼望著自己，卻似玉雕一般的林子楊。

那個曾經的內斂，自己不過隨口一誇，便會偷偷開心的林子揚。

林初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林子揚好像真的很乖，對他來說。

「哈哈哈——」

雷龍在大乘期的小世界里默默炸開，不過像是猝然點燃的一支煙花。蘭煜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眼角含淚，彎下了腰。「我說怎麼林子揚像是變了個人。竟然會戀上一個小魅妖。」

「原來還是你，林初！」蘭煜笑完了才直起身來，惡狠狠朝他道。

如今林子揚恢復了修為，自己連帶著誅神陣都被硬生生拽進了冰獄里，他便再也沒了勝算。

那清冷的臉上終於被撕去了面具，恢復了猙獰又可怖樣子。

「是呀，我沒死，你很失望吧。」林初漆黑的眼底流瀉出一絲暢快的笑意，掩下心中的煩亂，慢條斯理地從本該被禁錮折磨的秘陣里抬步出來。

卻在蘭煜五步遠的時候站定，頗為嫌惡地撣了撣自己的袖子，臉上掛著疏離的笑，嘲諷道：「畢竟，我不是個大方的人。」

「能容骯髒的老鼠，一次又一次地出來爬在腳上噁心人。」

「果然是你，你還是這般刻薄。」蘭煜眉毛低壓著，突然斂下臉上的憤怒，帶著隱忍的剋制，幽幽道：「我是老鼠，你又有多高尚？」

「不過是把他視作自己的工具，毫無芥蒂地利用他。連帶著眼神都沒有為他停留過。」蘭煜突然轉頭望向林子揚，言笑晏晏道：「落塵魔尊，百年過去，你可還記得我當年問你的話？」

「現在，你有了答案了嗎？他的心裡眼裡從未有過你。你也不過是他的工具罷了。等你利用完畢，便像是當年那樣，說死就死，從不會管過你的死活。」

百年前的清風崖上，蘭煜最後一次懷揣著幻想去找林子揚。那時他正在渡劫，身心脆弱，奄奄一息。

蘭煜像是鬼迷心竅了般湊過去。剛碰到林子揚，便被人狠狠震開。

「滾開！」林子揚微垂著眸子躺在地上，被雷劫劈到僅剩半口氣，卻還是用僅有的氣力拒絕他。

「你便那麼喜歡他？」蘭煜氣急敗壞道。「你真以為他對人有幾分真心？他看你和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

「若真在乎你，又怎麼會不知道你喜歡他？」

「..」

蘭煜在林子揚耳邊說了三天三夜，林子揚不想聽，他便強迫林子揚躺在自己腳下聽。

只他能捆得住人，卻捆不住心。自己口乾舌燥了，林子揚卻仍舊是那副了無生趣的樣子，半分沒把他放在眼裡。

蘭煜沒了辦法，只能歇斯底里道：「你天資不凡，他當年費盡氣力地救你也只是想要利用你代替他出風頭。」

「若是不信，您自己測驗一番便知。這等自私冷漠的人，怎麼會喜歡人？」

「你可敢問問他，他的心裡到底有沒有你？又是為何救下你？」

..

冰獄里的雪花簌簌，林初皺著眉歪著頭望向林子揚，意外地沒有說話。

蘭煜以為林初做賊心虛，剛想興奮地指給林子揚看，卻看到林子揚一步步朝自己走近，面不改色地從袖中抽出了一把劍。靈光環繞著繁複的咒文，劍身上，篆刻的「問心」二字，在林子揚重新執起的時候，跳躍著興奮的光。

那是百年後，林子揚第一次重新執劍。只因為，那曾經教他執劍的人終於叫了他的名字，回來了。

那柄黑劍毫不遲疑地穿破蘭煜的身體，定定望著他道：「很久以前我就知道答案了。」

林初坦然道：「我知道他心裡沒有我，他的眼神里也從未為我停留。」

「可，我愛他，與他何涉？我從始至終想要的，只是他能在我身邊罷了。」

作者有話說：

emmmm，我還記得欠你們一章，今天又沒機會還了。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