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探底

第三百四十一章 探底

.錦氈掀開光華倏現耀出的一片金色異彩絢得人眼睛一花----整塊鞍鞽連同馬鐙通體璨然竟然都灼閃著黃澄澄、溫潤柔和的亮澤。煜耀的馬鞍間參差綴嵌了玳瑁、琅、瓊瑤、明月珠瑰亮的日光下一抹抹瑩艷的彩芒一波波流燦的輻光脈脈地幻閃諧致地疊掩著纏錯著交融著滲暈著凝沉在一汪兒澄柔亮潤的金輝里彷彿籠上了一層幽渺艷釅的霧氳……

趙哲、趙悅俱是豪奢的宗親子弟眼界腹笥寬廣什麼珍異之物沒經見過打眼便知那鞍具乃是以赤金熔鑄而成雖則較諸於尋常鞍韉大為削薄輕巧然而即便不論其上葳蕤的珍飾之物單隻一具金鞍就是一份重得令人咋舌的厚禮。

炫得瞳眸一花趙悅猛地噎住目光微凝對趙哲一瞥臉色回暖了些擰了脖子乜斜著眼覷定楊楓鼻腔里含義不明地又哼出一聲眼底的輕藐不屑意味卻是更濃烈了幾分。

趙哲眼角擠褶出笑紋眼裡爍閃出幾星抑不住的亮光唇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撣撣袍袖就便拂落楊楓掀起一角的錦氈笑眯眯地點頭道:「金羈絡頭青絲系尾好雄駿的馬匹楊侯好巧的心思……既宜安侯也道卻之不恭楊侯如此我等便生受了!」說著眯著眼慢慢踱饒過馬身一面「嘖嘖」讚歎一面饒有興味地捋過後一匹駿馬的長鬃在氈墊上拍了拍眄了文車一眼揮手示意在一旁低頭垂手侍立的扈從將顯見得有些吃力的三匹健馬牽了過去。

角號高揚長鳴回復了精神頭的儀衛們腆胸疊肚地齊齊出一長聲喝唱神氣活現地前導開道。恍若極不經心地一眼掃過整支騎隊。楊楓低沉失望的心境更多地湧上了悲涼和激憤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他斂去了目光中瞬間凸現的銳利鋒芒扳鞍上馬平靜而帶了應有地適度謙恭。緩轡相陪於文車之側隨口和趙仲笑談。趙哲不緊不慢地驅馬靠近半笑不笑地搭上了話。

不一刻趙哲的談鋒健旺了起來口角順溜談笑風生以相當隨意的語氣敘講著一些朝堂的人事更迭邯鄲的軼聞趣事又饒有興趣地探問代郡地風土人情長寧君的近況。楊楓的興緻似乎也見得頗高。爽朗地順著趙哲的話題和他海闊天空地閑聊:窩火地抱怨代地民風奸刁獷悍百姓多棄田耘蠶桑喜仰機利而食侈靡不務本;妙趣橫生地講述塞外走馬、逐羊、獵雕的諸般逸趣……待談到高闕封邑楊楓更是津津有味地說到如何理荒穢、如何致糞本、如何開渠沼何處植黍何處種菽。怎樣接絕續乏地輪種怎樣刺草植谷、多肥施田怎樣燒荒破土、深耕熟耘老圃一般瑣瑣碎碎滔滔不絕顯見得很是自得以至於趙哲幾次意圖引開話題都沒能成功。先還無可無不可在旁聽著的趙悅早翻了白眼厭惡地策馬走遠了些。

自趙哲與楊楓攀談起宜安侯趙仲便不多說話。只微微頷含笑聽著一臉的安詳、寧靜但泰然自若的表相下內心卻極不安寧思如潮湧一雙悄然亮著的眼睛深沉地注意探索著楊楓的神情。

他當然聽得出來趙哲正旁敲側擊地探著代郡、楊楓地底只是以他對趙哲的熟悉依然能從中感覺到一絲熱切的愉悅也不難推知。這個「奇刻奇貪」的傢伙怕是已得了楊楓偌大的好處吧----唯有足夠分量的金珠珍玩才能剝去他世胄顯貴特有的外在傲慢。

眉心一聳趙仲不易察覺地狠狠盯了團圓了瘦臉笑意盎然地趙哲一眼。眼尾餘光不經意間掠過車前不遠處神氣傲慢又幼稚的趙悅。竟有無盡酸苦的悲哀自心底透出。那趙悅純然桀驁驕矜不知世事只知拿捏著自己貴重的出身論尊卑。目空一切覷得人如無物趙哲倒是精明可貪得無厭心機算計多用在了替自家盤算上。北上一路行來少不更事的趙悅時時處處追逐奢華的鋪排派頭供張必求精美異常恣肆橫暴趙哲便大肆斂聚變著法搜刮行橐日豐。他敦促再三終也無濟於事令他常常感到一種一籌莫展的無力感……

他們知道肩上承擔著的重責嗎?代郡絕不似他們想象中的那般簡單!長寧君趙固然是震懾郡守楊楓的一柄利劍楊楓又何嘗不是用來掣肘長寧君地一把重鎚以此方得以維繫著北疆邊陲重鎮的安寧。昔日代安陽君趙章覬覦大位若非代相田不禮濟惡勾連陰植私黨亦不至釀就沙丘變亂的慘劇。時下情勢微妙趙鎮雁、代定武垣威權日重;楊楓出身寒微無族無黨固是其人可放手重用的好處然而另一面卻決定了他行事便少顧忌牽掣易為功利所動。前時太后、大王遂尉繚意以「高闕侯」空銜使出外鎮而長寧君和他似是極為相得疏章羅籠絡之意。若然趙包藏著奪位的禍心那麼處置稍有不慎勢將造成動亂衍化出其他難以預料地後果。這一切是趙哲、趙悅所能周旋應付化解得了的嗎?可惜大王不肯納諫重新啟用趙安、牛冀兩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至代也不願讓自己留在代郡「佐助」長寧君偏生信重趙哲這般諂佞的貴戚宗親為之奈何!

趙仲正思慮紛紛地在愁緒中暗暗掂量權衡的時候楊楓喟嘆著的一句話滑進了他地耳朵「……為國卻胡立功如若日後青史之上楊楓得以和牛翦、李牧將軍同列此生之願足矣!」趙仲心思一動眼裡爆起一道銳利的精芒虎口相對的兩手倏然拳握朗朗笑道:「楊侯忠直朝野咸知想日後史簡豈獨與牛李同儕當得與高赫、肥義、李伯諸公比肩方是。」

此語明著褒讚隱晦的深層意蘊半是試探半是警告又有了兩分安撫籠絡的孤詣苦心。

不是嗎?高赫在趙襄子晉陽圍城危厄中舉動敬謹不失人臣禮論功為第一;肥義忠烈老臣受命佐惠文王沙丘之變臨難毋苟免盡忠死義;李伯為代郡守與初即位地孝成王君臣交孚不待詔旨私用兵御齊、燕紓難而王弗疑。幾個人地功績勛勞尚在其次蔚在史冊標立的即是謹守臣節地「(手機閱讀)忠節」二字。尤其以李伯點出了君恩深重賦予專征重柄臣下憂濟為任忠義效命以國士相報乃至於臣功著而王業興就不知眼前這人是否能夠領悟得了其中的深意了。

楊楓側轉了頭直視著趙仲很認真地道:「宜安侯的話楊楓卻是不敢苟同!板蕩識誠臣高赫、肥義諸公忠名莫不成於國家危亂險難之際。肥義相國即曾嘆曰貞臣也難至而節見;忠臣也累至而行明。料想他們也不願為博一己忠名而令國家置於朔風零雨中吧。」

趙仲面容一僵乾乾地笑了一笑心下略沉。

趙哲目光閃閃「格格」笑道:「宜安侯所言確實是失了偏頗自趙固大人鎮代始李伯、李牧而至於如今的楊侯歷任代郡守忠勇相望戍邊禦敵拓疆收指臂之效所在莫不如是豈有醜人哉!我大趙國史上又何能少得了這些國之干城濃墨重彩的一筆呢。」

一直不吭聲的趙悅不以為然地回頭睨了一眼晃著不算寬厚的肩膊用一種懶洋洋的語氣輕蔑地道:「國士?若李伯之流顧望無人的喪家之犬罷了。不是先王榮寵尚嗷嗷不見飲食左右也不過是急功利以顯能邀寵之徒而已。」

趙仲氣得渾身禁不住微微顫抖恨不得飛起一個窩心腳將他踹下馬去。自大趙開國以來親貴入仕的貴族政治和舉賢使能的因功授官制並存雙方的矛盾漸積漸深。趙穆作亂邯鄲動蕩鐵騎踐王城踏盡親貴骨。趙偃即位優撫煢嫠再度擢拔宗族餘孽爵高位予重器以分衡文武。亂中得脫的多是些少年子弟驟獲重膺驕暴異常尤因趙穆為禍宗族罹難故怨極生厭與朝臣齟齬。趙偃納倡姬春平君挪軍費用度起梳妝樓廉頗怒打春平君矛盾更加激化。如趙悅等倨傲自矜者日常相聚斗性使氣即大言自誇詆毀嘲難廉頗、許歷以下朝臣誰能想到現下甫抵代郡他又舊性萌大言炎炎地出口不遜。

「哈哈!」目光一刻不離楊楓的趙仲趕緊一陣大笑掩飾過一腔怒潮「孔仲尼世之大賢道不行於魯周遊列國鄭人不亦有累累若喪家之狗嘲語!國士自重持身之道嚴於出處固不待言而安天下尊榮顯揚也唯在於君臣遇合相得啊。」

楊楓淡然一笑目注前方緩緩地道:「楊楓本布衣庸愚起於卒伍揚我大趙國威於漠北絕域計功封邑得授重器顯榮已極然周身刀瘢箭創歷曆元氣大虧。若非烽火猶燃胡氛未靖早思藏拙身退奚奴健仆田畜牧野優遊林下將養舊患以盡天年。」

趙仲臉色有點變捻著髭鬚一時無言。趙哲聞言蹙眉沉沉一喟一絲捉摸不定的陰鷙笑意凝固在了唇角。卻是沒人覺文車后的騎隊中一人正用心地捕捉著他們對話的每一個字眼而一對敏睿清秀的眼眸亮采熠熠一直若有所思地在楊楓的背影上打著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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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趙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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