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他想溜了。

南安就這樣站在原地。

他看著站在面前的這人，不知為何，呼吸忽然急促起來。

儘管他們之間隔著氤氳的雨霧，但那一雙瞳孔像是能看透一切，落在南安身上的時候帶著寒意，卻又平靜冷淡，似乎他天生就是這樣，不會有過多的其他情緒。

只是幾秒，南安就躲開了眼神。

他低頭抱著背包，決定短暫性逃避這人的目光。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邊的警務幹事說：「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可疑。」那人說道。

簡單兩個字，讓南安又抖了抖。

瞬間，他理解了那種不友好的態度。

怎麼說呢，這人和他之前接觸的人類都不同。

好凶。

可能是感到警務幹事的疑惑目光，那人瞥了一眼，道：「他是這場事件最近的目擊者。」

「您的意思是……」

「這次事件一共造成二十多人傷亡，受傷三人，異化者為餐館夫妻二人。」他平淡道，「距離所在的襲擊地點只有十米的距離，但除他以外，無人倖免。」

警務幹事跟著思考起來：「所以您覺得，他需要再被調查，是嗎？」

「嗯。」

「可是……」

「研究所沒有扣人的權利。」那人的語氣依舊冷淡，「只能通過你們進行追蹤，我們調查隊會跟上。」

警務幹事點點頭，他思考了十秒，轉身看向這個仍低頭的少年，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登記表格：「麻煩您填寫一下信息，之後開展調查時，會需要您來警務處配合。」

南安乖乖填寫。

他不知道為什麼警務沒立刻抓他回去，這和之前在開普勒基地學的不同，在他的認知里，要把他關在長長的杆子後面，然後他需要做的是抓著那兩根杆子，朝走廊喊救命或者喊點其他的，比如冤枉什麼的。

但現在看上去，他不會經歷這一步。

等登記完畢，警務幹事掏出一個手環，咯嗒一聲扣在南安的手腕上。

「這是F3763號監控器，未來幾天內您的蹤跡將被記錄。」他把一張說明書遞過去，「現在我們需要更多的調查證據，所以暫時不會讓您到警署，之後會聯繫您。」

南安懵懂地點頭答應。

他好奇地動了動手腕，每晃一下，監控器就隨他細白的手腕動一下。等他再抬頭的時候，那個冷冰冰的人已經走遠了。

他沒有回頭，背影消失在藍紅色的燈光後面，四周也因為霓虹的光線變得迷離起來。

南安環顧了一下，被破壞的雨棚倒在一邊，雨水沖刷下，血色的痕迹淡去，最後，一點都看不到了。

臨走前幹事把吉爾的背包給了南安。

沒再多說什麼，就放他回了家。

於是南安打算先去一次吉爾的家。

沒有其他原因，儘管他是機器人，也不屬於人類社會，但吉爾的確幫助了他，所以這些東西，南安決定幫他放回去。

然後，再找找營養液和吃的。

吉爾住在洛山街道15號701室，離研究所不遠，都在洛山區。

於是南安拎著兩個大背包，沿著街市一路往前走，沒多久，洛山街道的路牌出現在視野中。

南安跟著指示牌，走進一條巷子。

儘管狹窄，但巷子仍開了很多小店。酒鋪，五金店，快餐店，什麼都有。這些方形的招牌就擁擠地堆在一塊兒，發出五顏六色的燈光，把整條巷子染了色。

轉了幾圈后，南安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他迷路了。

作為一個機器人，還被基地稱作是最高智慧的機器人，竟在人類社會迷路了。

南安不理解。

他蹙起眉，仰著脖子看了好一會兒，確認洛山街道的確在這裡，於是撐傘在這條不大的巷子里來回走了好幾圈，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就在這時，一個嫵媚的尖銳女聲從酒鋪響起——

「小孩兒，迷路了？」

南安抬眼看去，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把頭髮染成紫色的女人正挑眉看著他，她的右手臂安著義肢，電線裸露，架在金屬指尖上的煙燒了半截，落在鋪子旁的水溝里。

沒等南安回答，她繼續道：「這麼晚了，出來可不安全。」

南安：「我……」

「嗯？」女人抖了煙，深紫色妝的眼角揚了揚，「果真迷路了啊，你男人怎麼放心把你放出來的？」

話音剛落，酒鋪里爆發出一陣嬉笑，還夾雜著「瘋婆子」之類的俚語。

南安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在機器人的直覺下，他嗅到一絲危險。

但是，現在的他迷路了。

還拖著兩個大背包，如果他們想把他怎麼樣，根本沒地方逃。

於是南安深吸了一口氣，半晌，鼓起勇氣問：「請問……洛山街道怎麼走？」

女人上揚著語調「哦」了一聲，笑了笑，像在不屑點什麼。她來回打量了一下南安，半晌，輕哼了一聲，像是放過了他。

她往右側抬了抬下巴：「那邊。」

南安連忙道了聲謝，拖著背包打算趕緊離開。

就在這時，他又聽女人哼笑一聲：「男人沒錢不靠譜，還住這種地方，有時還得靠自己出去再找找，小孩兒。」

南安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不過好在，在女人的指路下，他順利在兩個店鋪的縫隙內找到了洛山街道15號。

說是縫隙其實沒差，實在是因為太隱蔽了。

那是一個老舊的鐵門，只有半人寬，往裡走是一條蜿蜒的樓道。長長的水管遮住了上方的通風口，隱約間還飄出油煙味。

南安捏著鼻子繼續往前走。

儘管樓道狹窄，但這一棟住樓其實有25層，還配備了電梯，能直接通到7樓。

門前裝著一個高科技的門鎖，方方正正，十分嶄新，和整個髒兮兮的環境格格不入，南安從包里找出鑰匙，開了門。

吉爾的房間出現在視野中。

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進門的右測是一個小型摺疊的鞋架，放著三雙陳舊的跑鞋，洗了發灰的白襪子塞在裡面。左側靠角落的地方，放著一張摺疊床，桌子，和椅子。

另一側牆壁則掛著十幾個榔頭和螺絲刀。

除此以外，還有一張小茶几，勉強塞在了這一塊地方，用來擺放還剩一半的麵粉袋和烤盤。

但這一切實在太狹窄了，像一個蝸牛殼，所有的東西儘管齊全，但十分迷你。

南安走到摺疊床旁邊，輕輕把吉爾的背包放下。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天空依舊飄著雨，黑壓壓的雲層下，白霧籠罩，隱約能見到遠處摩登大廈的燈光，人類世界還是沒有南方好，他這樣想。

而這樣的情緒，在南安想要離開吉爾房間的時候，到達了頂峰。

他真的好餓。

身邊沒吃的了。

也沒多餘的充電泵。

簡直就是饑寒交迫。

南安不禁開始思考起自己的機生，最起碼，他要找一點吃的，撐到離開人類城市，然後到南方才行。

哦對，還得加上一條，不能打草驚蛇，不可以讓人類社會知道他是機器人。

也不能讓開普勒那些人發現他，再把他抓回基地。

南安：「……」

這事可真難。

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撅著嘴巴想了好一會兒。

思考片刻后，他的視線忽然落在吉爾背包上。

印象中，吉爾和他說過，他們送貨是可以賺取費用的，每一次的收入還不低，能有好幾十塊。儘管對於人類的貨幣，南安並沒什麼概念，但他知道，紅薯加蘿蔔湯只要三元。

再換算一下，幾十塊夠吃好幾頓。

這樣看來，只要他通過人類的勞動方式賺了錢，就可以得到相應的報酬，然後順理成章獲得營養液，還有充電泵？

計劃通耶。

南安的眼睛都跟著亮了亮。

他不是那類坐以待斃的機器人。

對於找吃的來說，他通常有著驚人的決斷和行動力。

於是第二天清晨，南安帶著吉爾的快遞出發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人類的白天世界——街市上人來人往，匆匆趕路。在他們的身邊，階梯式的樓房依次排開，不大的面積下擁擠著牙科所，早餐店，屠房，超市，銀行，一路擠壓到研究所的方向。

沒過多停留，南安往研究所走去。

他擦肩而過了很多人，也經過了很多飯店，俚語和嘈雜聲間，許多店鋪的夥計正拿著蓮蓬頭，蹲在街邊洗菜和肉。

他們偶爾吆喝幾聲，說店內有位置，一塊五能吃頓早飯。也有客人捧著鐵盆，把不新鮮的紅肉一塊塊往盆里塞，還不時用機械臂指指點點，想要老闆再便宜一點，最好再多送兩瓣蒜治治他鋼牙產生的口氣。

在這些人的上方，電線串聯在街道的空中，雜亂無章，團成一團，卻能神奇地再分開、掛在樓房上。

南安看得目不暇接，他趴在櫥窗前看了一會兒曲奇餅乾的價格，緊接著，又在一個賣營養液的店鋪前駐足許久，然後，他咽了咽口水，更加堅定自己要賺錢的想法。

*

研究所距離住處不遠。

南安從街市繞出來，走了兩條筆直的馬路后就到了。

也是奇怪，之前雜亂的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整潔的高樓，像換了一個世界。

按照之前吉爾所做的那樣，南安走進研究所。

他的視線停留在前台的招聘廣告上，然後移開，把包裹放在前台上。

「你好，這是昨晚的包裹。」南安說，「收件人是林澤博士。」

「稍等。」

前台對著南安笑了笑，點了通訊按鈕，電話被迅速接通。

簡單交流幾句，前台掛了電話：「林博士說你可以上去了，右轉電梯，1603室。」

南安點了點頭。

他提著包裹上了樓。

伴著叮的一聲，輕巧的電梯門緩緩拉開，白熾燈照進來，讓南安眯了一下眼。

等視野清晰，面前的走廊便出現在他眼中——這是一條十分整潔的走廊，不僅牆壁，連著地板瓷磚都是雪白的，乾淨到了一種變態的程度。

空氣中漫著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南安剛出電梯，就小聲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但他不敢耽擱。

因為實在是太餓了。

於是他趕緊伸手抹了抹鼻尖，儘管紅紅的，一抽一抽的，但沒怎麼停留，就雙手抱著包裹，往1603室走去。

怎麼說呢，相比於洛山街道，這個房間實在好找太多，因為數字都是依次增加的，從1600開始，左邊奇數，右邊偶數。

因此沒走幾步，南安就在1603的門前停下步子。

不知為何，他望著林澤博士的掛牌，忽然起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種感覺很奇怪，說它存在，其實也只是隱隱約約，看不見摸不著。

但不知為何，等南安叩了門后，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到了峰值，甚至讓他小幅度地抖了抖。

聽著沒有回應，南安抬手，輕輕地叩了下。

這時，1603室的門才緩緩拉開。

只是一眼，南安就睜大了眼睛，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一步。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直覺，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是可以和人類的第六感一樣，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比如現在。

因為站在門后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對他極其不友好，兇巴巴的人類，而此時他正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南安：「……」

他想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