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親手殺了所愛之人,你還有什麼值得惦念的呢?
眼前白光乍現,刺目至極。
等那白光消失,雲諫身處的宮殿不見了,他站在一片湍急涌流的雲層之上,面前是一株粗壯的,生長了足有萬年的白梅樹,落英繽紛,洋洋洒洒的白色花瓣自樹端飄零,落在他肩頭。
他朝白梅樹走去,樹下盤膝坐著個人,金紅的衣衫極耀眼,黑髮如漆,素手執棋。
那人未看雲諫,只將頎長指尖的白玉棋子「啪嗒」一聲,落在棋盤上。
開口說:「你來了,坐吧。」
雲諫鬼使神差般聽了話坐在這人對面,他們之間橫亘著一道棋盤,可棋盤上全是白子,密密麻麻,唯一一枚黑子被困堵中央,插翅難飛。
雲諫看著棋盤說:「黑子早就能被吃掉了。」
那人不置可否,笑著又落下一枚白子,這枚白子落下的位置很微妙,牽制著黑棋,卻又不堵黑子的出路。
「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故事我聽過,這種逼迫手段從來都不是我的目的,我倒是希望我布下的這些棋子都能被它殺個乾淨。」
「呃……」男人這才抬起頭看向雲諫,他眉眼細長,面容溫和,一雙吊稍鳳目極有神韻,火紅的衣衫將他襯地極明艷,卻又不失一份莊嚴矜貴。
男人說:「自你繼任翊族尊主之位起,算來我們師徒也有多年未見了,如何?你可應付得來?」
雲諫沉默。
隨著男人說出口的話,再一次篤定他身份,他好像感覺自己確實就是翊族少主,確實繼任了尊主之位,確實曾是他們口中的鳳嵐殿下。
很多的事情他想不起來,都是很模糊的感受,但這種感受里無疑夾雜著旁人的質疑與怨念,折磨得他頭疼欲裂。
紅衣男人看著他,嘆息道:「看來,你並沒有做好準備,也不能適應這個新身份。」
雲諫想起來了:「我母尊的子民並不承認我。」
「那你承認你自己嗎?」
「呃……」他也不承認,他不想坐在那個備受爭議的位置上。
「人一旦身居高位,就不得不拋棄一部分自己,很多時候你說的話,做的選擇都不能是你心之所想,你需要考慮大多數人的願望和想法,若要他們尊崇你,認你為主,你就要拿出令他們信服的東西。」
這場造夢對雲諫的影響太大了,都是他曾經遺落的記憶,如今深陷其中倒像是忘了後來的幾千年發生的事情,而當初的記憶還在源源不斷往他腦海中深灌,逼著他沉溺過往。
為母親的獻身而悲愴,因臣民的不信任和排擠而難過。
唯一能在這種壓著他喘不過氣的氛圍中討到一絲慰藉的便是向他的師長求教,獲得安撫,寬慰內心。
看著紅衣如血的昳麗男子,他想起來了。
這是他的老師,是神族唯一一株朱焰梧桐。
自雲諫破殼不久,誕出這亘古洪荒以來唯一一隻白羽鳳凰后,便被批命:歲運並臨,是為大吉大凶之兆。
梧桐自那時起,便自請為白鳳的師長,教育他,陪伴他長大。
雲諫對梧桐極為信任。
「令他們信服的東西?」雲諫困惑道。
「若天地安泰,你身份高貴會是一個令人臣服的好尊主,但如今的傳聞你應當是知道的,天塌地陷不過是時間問題,鳳凰以身祭天地也只能拖延時間,問題並沒有解決。」
雲諫皺眉道:「他們希望我殉天?」
梧桐點頭,起身走到雲諫面前,像這白羽鳳凰還是稚童時一般撫摸他漆黑的長發。
泠音回搖在雲層之間:「你願意嗎?」
雲諫生來就是神族的救星,也是九天的禍殃,歲運並臨的命格即是幸事,也是災難。
天塌地陷是註定要發生的,雲諫的出生是唯一阻止這場災禍的希望。
他只要以身殉之,以他的涅槃神力去挽狂瀾,史書便能載盡他的功德,殞落後會被無數人崇敬仰慕。
但他的出生也加劇了這場災難來臨的速度。
紅塵有序,天道有覺,每一個物種都不可能永恆存在,特別是神族這種壽數漫長的種族,祂不允許他們有任何對策,因此,雲諫的出生也加劇了天塌地陷的速度。
世人毀譽或許還不足以令雲諫過於絕望,而他的師長卻可以。
雲諫小心翼翼地問他:「老師也希望我以身殉天嗎?」
梧桐不說話,頎長冰涼的手指輕輕撫著雲諫的側臉,鳳目中的熾烈情誼濃得化不開,讓不諳這種情愫的雲諫覺得有些彆扭,這樣的親昵舉動早在他五百歲時就不曾有過了,也不該存在於兩個一般高的成年男子之間。
雲諫覺得這不像是一個為人師長,一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該流露出的情緒,但他又說不上哪裡奇怪。
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又重複問道:「老師覺得我該怎麼做?」
他對他是那麼信任,彷彿只要梧桐喊他去死,他都能頭也不回地當他面自戕。
梧桐凝著眸深深望著他,金紅的珠玉瞳孔里都是說不清的情愫,那些是雲諫從未看懂過的。
「我說什麼你都聽嗎?」
「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