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他代替我越過時空,來你身邊,代替我去愛你……
將夜是有點呆,但他又不傻,他哪能看不出雲諫的異樣?
一千年過去了,他在他生命中缺席了一千年,這一千年他的小破鳥過得怎麼樣他還沒來得及問,就被雲諫奪門而出,似是難以面對他。
將夜心底很難受,但他已從起初的茫然中回過神,決定不去追問,給他的小破鳥一點點獨自消化的時間。
他看見腓腓追出去也未阻攔,雖然對千年前雲諫帶著腓腓離開,將自己拋下這件事耿耿於懷,卻也不至於無理取鬧。
更何況,他如今又有什麼資格去鬧呢?
對雲諫而言,醒過來的自己到底不是他期待的那個人。
對自己那個分裂出來轉世輪迴的魂靈而言,將夜沒有前世的記憶,只憑著一腔孤勇與愛意去煨暖雲諫冰冷了千年的心,他與雲諫是初次碰面,是從陌生走向熟稔,是從師徒走向戀人。
而對於在骸骨中沉睡了千年的另外半片殘魂來說,醴泉只擁有和他的小破鳥磨難重疊的曾經,曾經的兩人並不懂什麼是情,什麼是愛,只以為是喜歡,是本能地想親近,他們一個天煞孤星,一個令人畏懼,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天生一對。
但是啊……
曾經的那川小溪流畢竟缺席了千年啊。
他不是自己妒忌自己的那種人,甚至覺得在千年之後自己分裂出的那片轉世輪迴的魂魄還能回到雲諫身邊陪伴他,是何等幸事啊!
他不介意自己的缺席,不介意另一個自己出現在雲諫身側。
卻忍不住想:身為小徒弟的將夜與雲諫擁有過怎樣的美好時光呢?以至於讓這隻曾經又笨又憨,如今冷心冷情的漂亮小鳥喜歡得不得了。
腓腓一離開,將夜就笑不下去了,他臉色倏然沉寂下來,雙唇泛白。
小青藤一愣,有些慌張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去把爹叫回來!」
「別!」
將夜攔住他:「我沒事,我……我有些事想問你。」
事實證明,他問小青藤是對的,也只有這憨貨才看不出他的變化,才會向他毫無保留地吐露一切。
「自你生出靈智后遇到你爹的這段時間,他和……我,都經歷了什麼?」
對另一半魂靈的記憶他隱約有感受,但那種感受就如同浩渺雲煙,依稀能隔霧觀花,感知存在,卻看不真切。
小青藤只當是將夜睡糊塗了,記憶混亂。
而且那些事又不是什麼說不得的大秘密,於是一五一十地慢慢同將夜講來。
與此同時,李府不遠處的翠綠湖畔,剛熄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秋雨,山風吹亂湖波,倒映出岸邊頎身玉立的白衣身影。
雨水沖刷乾淨他身上沾染的點點血跡,又被風吹乾衣裳和長發,滌盡塵埃,卻洗不去他心頭萬千紛亂的思緒。
白貓兒從遠處踏來,縮在雲諫腳邊,也不說話,安安靜靜陪著他,就像是一隻未生靈智的尋常小貓一般。
也不知站著吹了多久的風,雲諫忽然開口:「你也看出來了?他是你更熟悉的那個人,他回來了,你不開心嗎?」
也不知這句話是在問腓腓,還是在捫心自問。
腓腓說:「那主人你呢?你是更希望回來的是千年前的他,還是這輩子的他?」
「呃……」雲諫沉默,這也是他想問自己的問題。
私心說,他若是尚未恢復千年前的記憶,以神隱峰仙尊的身份去看待將夜,一開始或許就會為了永除後患而失手殺了他,但正是因為一份莫名的熟稔,阻止了他動手。
而在這份熟稔的加持下,他漸漸對將夜有了不一樣的看法和態度,慢慢地就捨不得小徒弟受苦,捨不得小徒弟難過,會不自覺地想要愛護他,想要將他留在身邊,生出了將這便宜徒弟當個玩意兒養在身邊的想法。
而所謂的喜愛……
起源還是在比翼鳥編織的夢境中,他恢復了千年前彤岫村的那段記憶,篤定將夜是他千年前的摯愛,才更加憐惜將夜。
如此說,他喜愛現在的將夜只是因為懷念千年前的醴泉。
但……
似乎又不止是這樣。
這份濃烈的情緒早就如同墨染水塘,混為一體,分不清哪個是墨,哪個是水了。
他因將夜是醴泉的轉世而生出愛意,但這份濃烈的歡喜又不是因醴泉的存在,不是因千年前的記憶。
他與他的小徒弟早就共織了一場歡愉的美夢。
這段經歷從不是因為別人,只因彼此。
就像他同將夜說過。
——我喜愛你又不是因為千年之前的事,更不是因為千年前的愧疚。
不管你是不是千年前的那個人,不管你還記不記得千年前的事情。
我喜愛你,心悅你,都只是因為眼前這個你,與任何時候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是啊。
喜愛你,只是因為你是你。
而不是什麼時候的你,更不是什麼樣子的你。
他愛的是他那個認認真真,一言一行都堅定著「敬愛師尊,守護師尊」的小徒弟,是眼前人。
「可是另一個他出現了。」
腓腓知道他主人怎麼想的:「主人,其實,你不用想這麼多,同一個魂靈只是曾經割裂了而已,無論是千年前的他,還是如今的他,不都是他嗎?」
腓腓又說:「現在的他只是覺醒了千年前的那片殘魂,而屬於將夜的魂魄還睡著而已,等到步師叔找到聚魂燈,等到將破碎的魂靈徹底融合,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了啊。」
雲諫何嘗沒這麼想過?
他忽然看著腓腓,卻又像沒在看他:「那你呢?你覺得千年前的我和現在的我一模一樣嗎?」
「呃……」腓腓啞然。
在雲諫自嘲輕笑中,又忙不迭道:「主人自然一直是主人!千年前的主人會稍許有些不同,但……但那是因為主人這千年的經歷讓主人心境稍變,但同樣的身軀承載著同樣的魂靈,自然都是你!」
「是啊,經歷都能讓一個人變化,更何況是承載不同記憶的兩半魂靈呢?」
「呃……」腓腓急死了,也不知是自己被雲諫的話繞進去了,還是雲諫越說越不放過自己。
「有救的有救的!等聚魂燈找到了,將夜就回來了!他們可以是同一個人,主人,他們可以的……」
雲諫望著青翠的彤岫山,望著眼前風熄雨停的平靜湖泊。
似乎是認同了腓腓的說法。
當魂靈粘合,當記憶相融,眼前人是將夜,也是醴泉,是曾經的眷戀,也是如今的摯愛。
只是……
這世上哪有什麼完美?
要不然也不會有那話本唱詞里的:美人遲暮,英雄末路,壯士斷腕,屈子懷沙……
雲諫不可能為了小徒弟而傷害守著苦難等了他千年的醴泉,也不可能為了千年前的故人就徹底讓將夜沉睡下去。
兩頭為難時,似乎只有讓靈魂融合才是唯一解救。
道理都懂,卻依舊解不開心頭枷鎖。
他做不到平靜地面對覺醒了醴泉魂靈的將夜,他知道他小徒弟的魂靈還沉睡在這具軀殼下。
他的小徒弟是怕委屈的,嘴上不說,總憋在心裡,但那張臉啊藏不住事,一眼就能望穿。
若是魂靈有所感知,知道了千年故人重入他懷,將夜會難過嗎?
雲諫不敢細想。
腓腓就陪著他從白日站到了夜幕。
待到回了李府,便瞧見將夜同小青藤有說有笑地在院子里盪鞦韆,好似他對一切異常都並無感知。
一看見雲諫就忙不迭撲過去,澄亮的杏眸凝情望向他:「你回來了啊?」
也不問他去了何處,更不問他為何突然離開。
雲諫藏了情緒,但眼底依舊是亂的,只垂睫微擋眸色,從懷裡掏出牛皮紙包裹的蜜餞遞給將夜。
無論是千年前的小溪流,還是千年後的小徒弟,都很喜歡這樣甜蜜的食物。
牛皮紙展開,精緻的糕點和顏人的果脯就展露眼前,糕點裹挾著花果的香味,果脯上刷了厚厚一層的蜜漿,掰開一小塊放進嘴裡,甜蜜就能直融心腔,暖了胃,也化了心。
將夜笑著掰開一小塊,同千年前一樣分享著遞到雲諫唇邊。
他以為他會銜住,捲入口中細細品嘗,同他一起分享這份得之不易的甜蜜。
卻沒想到雲諫往後退了小半步,面色如常道:「我不嗜甜。」
少年的手指僵愣地舉在面前,指尖還夾著掰了小塊的果脯,在他的記憶中,雲諫從未說過自己不愛甜食,每次他往他唇邊遞,他就帶著笑意輕輕銜住,捲入口中,陪他一起細細嚼著,蜜糖的香甜在兩人之間溢散,空氣中都是甜蜜的氣息。
這樣的變化無疑讓將夜心底發憷,不知所措。
只愣怔了一小會兒,將夜驀然扯出輕笑,唇邊的梨渦釀就的怕不是什麼醉人的佳釀,而是明晃晃的苦瓜汁。
「好吧,那我……我自己吃。」
少年嘴裡已經裹了一塊果脯,又將手中的也塞進嘴裡,臉頰便鼓囊囊的,撐得說不出話,雙眸明亮,在月照下似乎有些許晶瑩泛光。
無論是小溪流,還是小徒弟,都是藏不住心思的,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
雲諫定然是不知曉將夜費了多大勁才藏住從小青藤嘴裡撬出來秘密后的情緒。
但此刻並不算多疏遠的小舉動,卻讓將夜難受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