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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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事事休,不過一個情字無解罷了。
陸識微感到一陣溫暖的靈氣從手心傳來,體內的劍氣也早被這道溫和的靈氣疏通無法感到任何不適與異樣。
他再睜開眼,面前站著的是他板著臉的師尊。
周景弈正握著他的手,靈氣就是從他的手心傳至他的手心。
靈氣還在源源不斷地傳送到他的體內,照周景弈這幅一個勁輸送靈力的樣子,他可能從他昏倒后就開始給他灌靈力了。
大乘期的仙尊也不能這樣浪費自己的靈力啊。
「師父,不用再給我輸送靈力了。」陸識微輕輕搖了搖周景弈握著自己的手。
周景弈依然抿著嘴沒有動彈。
陸識微稍一用力輕易地掙脫了周景弈的手。
「你不該強接下那一劍的。」周景弈突兀開口。
「嗯?」陸識微眨眨眼,反應過來他是在說自己方才冒險硬接下徐斂那劍的行為。
「我心裡有數的,接下也是權衡利弊之後的選擇。」陸識微辯解道。
他和徐斂不一樣。徐斂是個劍修,持久力驚人得不得了,而他是個實打實使用靈力的法修。戰線越拉到後面他的勝率就越低,接下這一擊換取他的攻擊直接裹挾徐斂的命門,再划算不過了。
周景弈仍是不發一言。
「師父,不要再生氣了嘛,我保證沒有下次了。」陸識微可憐兮兮地說道。
當然他話是這樣說,可下一次碰上這樣的情況陸識微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重複這樣的選擇。
【嘖。】
【「閉嘴。」】
周景弈終於說話了,他很嚴肅地看著陸識微道:「沒有下一次了。」
周景弈真的很難形容看見自己活蹦亂跳的小徒弟昏倒在地上時的感受。
他平淡了幾百的年的心突然被一種異樣的憤怒湧上心頭。
他明明知道切磋受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而且陸識微的傷勢也不重,可他還是難以抑制地憤怒。
他近乎偏激地憤怒著徐斂的下手毒辣,憤怒陸識微的不自惜,更憤怒自己的無力。
可到了最後,他不怪徐斂,更不可能怪陸識微,他只是一個人默默生著無謂的氣。
「一定!」陸識微拍著胸膛保證道。
「舉止穩重一點。」周景弈忍不住呵斥他,可語調之輕柔無異於慈母的勸誡。
「好的好的!」
見周景弈臉色好看了不少,陸識微忍不住小聲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去下三界啊,師父?」
「再過兩日。」周景弈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
然而陸識微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他恨不得立刻就去下三界把自己的娘親接上來。
他娘親只有他了,他多一天的等待都難捱。
「啊?能不能再早一點啊,為什麼要等兩天。」
「三天。」周景弈面不改色地加時道。
「啊啊啊,我不說了,師父,就兩天,我們說定了!」陸識微瞬間改口,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你這兩天好好休養,不許出去野,明白了么?」
看著陸識微委屈巴巴的表情,周景弈還是語氣軟化不少地叮囑到。
「等你休息好了,我立刻就帶你去下三界!」
「好!」
陸識微難得在凌華峰乖巧地待上了兩天,這兩天他甚至沒有到處去別峰上串門,也沒有再招貓逗狗,很是安靜地宅在房裡。
他這一安靜下來反倒把不少人都驚到了,前前後後不少別峰上的師兄師姐都帶了禮物來看他,頗有點慰問病患的味道。就連之前切磋的徐斂也一臉歉意地前來拜訪他,並且帶了一堆珍貴的禮物。
交談之間都是對自己下手沒輕沒重的悔恨與歉意。
陸識微看著徐斂這個大塊頭在自己面前都快要哭出來時頭疼不已。
對於他被徐斂打傷這件事,最看得開的就是陸識微自己了。
切磋受傷再常不過了,他壓根就沒當回事。結果圍觀的人倒是一個比一個激動。
先是切磋的對象差點哭出來,再是一茬又一茬認識或不認識的同門來探望他,最後甚至連不少峰的仙尊都來看他了。
只有兩位原住民的凌華峰可謂是迎來了史上最熱鬧的一段時間。
弈止仙尊對此沒有表達任何看法。
好不容易熬過了兩天的陸識微立馬央求他帶自己去下三界。
通往下三界的結界在周景弈的手裡就像是最普通的門,而且還是大咧咧合著沒有上鎖的那一種。
陸識微已經闊別下三界四年之久了。
他和周景弈走在他長大的那條街上,街邊的景象較四年前沒有任何的改變,甚至就連擺攤的小販都還是原來的那些人。
陸識微努力辨認著那些有點陌生但又分外熟悉的街道與人煙。
熟悉感如潮水再次向他慢慢湧來。
恍惚之間,他有瞬間覺得自己就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只是十六歲的陸識微做了一場南柯大夢,再醒來眼前依舊是熟悉的江南陸府。
他還是那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陸識微,他的娘親和爹爹依舊會在家中等他回去吃飯。
什麼修仙修者仙尊啊,不過是他在看完話本后一場旖旎的夢境罷了。
陸識微走著,發現身旁的人停下了步伐,便有些疑惑地回過頭看他。
「要不要吃糖葫蘆?」周景弈凝視著一個舉著糖葫蘆串的大爺。
陸識微本來想說不要的,可是猶豫幾秒后他還是點點頭走了上去。
他像小時候一樣,無數次地從中間挑出品相最飽滿最好看的兩隻。
「師父你吃嗎?」他笑著問周景弈。
周景弈搖搖頭,只道:「小孩玩意兒。」
陸識微敷衍地對他笑了笑,付完錢后小心翼翼地將手上的兩串糖葫蘆放進隨身的空間錦囊中。
修了仙后就是方便,不管什麼東西都可以直接丟進法器里。
「師父,你當初把我娘親安置在哪兒了呀?」
「我重建了陸府。」周景弈言簡意賅。
他們很快就到了陸府。
浴火重生的陸家府邸依舊輝煌氣派,只是大門口沉澱的灰塵以及落上厚厚灰塵的門鎖無一不說明著府內已經許久沒住人了。
陸識微迷茫地看向周景弈,周景弈也是略顯困惑。
他當年確實是將陸識微的母親重新安置在了陸府啊。
這不應該有錯。
就在這時,一個風韻猶存的夫人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
彷彿電影定格般,時間都緩慢了數倍。
陸識微瞬間心跳靜止,一把抓住那夫人的手臂,睜大了眼睛看著她。
「娘親……」他喃喃到。
那夫人聞聲疑惑地轉過頭來看他,在看清陸識微的臉后也是瞬間睜大了眼睛,手上挎著的菜籃子直直掉在了地上。
……
陸夫人引著兩人往更深處的一處府邸走去。
這府邸雖然沒有方才的陸府豪華,但也是氣派非常。
而且巧的是,這府邸也叫陸府。
陸夫人進門的即刻就有侍女迎上前來接過她挎在手臂上的菜籃子,小聲道:「夫人!您怎麼又上街去買菜了,這樣的活計交給我們這些下人來做就行了!」
陸夫人笑著,細聲細語地回答道:「我坐不住,想出去走走,順道就帶了一些菜回來。」
陸識微站在旁邊,聽著陸夫人久違的細聲細語百味雜陳,但總歸匯聚成喜悅的感覺。
然而下一句話將他的心情再次凝固,連心臟都要凍結。
「小姐上午有哭鬧嗎?老爺呢?」陸夫人問。
「沒有,小姐今天上午非常乖,一直在書房畫畫呢!老爺還在鋪子一直沒回來。」
陸識微卻聽不見那侍女回答了什麼了,耳邊盡失嗡嗡嗡的聲響,像是要將他整個人吞噬掉。
周景弈握住了他的手,陸識微瞬間回過神來。
失神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當陸夫人回過頭來招呼他們進去時,陸識微的笑容有些許僵硬。
只是陸夫人沒有看出他的勉強,唯獨周景弈握住他的手不僅沒有鬆開,還加大了幾分力度。
陸夫人依舊帶著和他記憶中別無二致的清淺溫柔微笑,可是陸識微卻第一次覺得陌生。
他忍不住用力握了握周景弈的手,在感知到回應后深吸一口氣跟上了陸夫人。
他們一路走進一個布置精巧的房間。
小女孩風的房間處處都是精細的擺件和巧妙的構思,隨處看見的細小環節都能看出布置房間人的無比用心。
陸識微曾經對這樣細緻的用心再熟悉不過了。
榻上躺著一個大概三四歲大的小女孩,正舉著漂亮精緻的小卡片咯吱咯吱地笑著。
在看見來人後立刻嬌嬌地喊到「娘親」。
陸夫人笑著伸手就將她抱在懷裡,對著陸識微沖她示意道:「小念,這是哥哥,快叫哥哥好。」
小女孩和陸識微有七分像,只是眉眼間更像陸夫人一點,微微探出個腦袋小心瞅陸識微的模樣軟萌又可愛。
像是確認了陸識微是好人,她奶聲奶氣地叫到:「哥哥好。」
陸識微陡然就心軟了,他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湊上去逗她玩。
小女孩被他逗地直笑,不一會兒就鬧著離開陸夫人的懷抱要陸識微抱。
陸識微從來沒抱過人類幼崽,他距離這樣柔軟的小生命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凌獸峰目睹長老給一隻靈獸接生,短暫地抱過一下小靈獸。
然而此刻他懷中的小女孩和靈獸完全不一樣,靈獸即使年幼也依舊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而他懷中的小女孩是柔軟而又脆弱的。
任何一點小差錯都可能給她帶來不可逆轉的傷害。
陸識微小心翼翼地抱著她。
陸夫人含笑站在旁邊看著兄妹兩個玩耍。
「識微是不是很鬧騰?」她突然說到。
突然被搭話的周景弈想也沒想,道:「沒有。」
似乎是怕陸夫人不相信,他還迅速補充般說到:「他很乖。」
「那就好。」陸夫人的笑容帶上了幾分釋懷。
兩人靜默地站著。
小姑娘精力有限,很快就玩累了,陸夫人就接回她溫柔地哄著她入睡。
小姑娘睡著后,陸夫人動作輕柔地將她放回柔軟的床鋪上,帶上門留下一室的靜謐。
三人緩緩漫步在長廊之上。
「這次能留多久呀?要不要準備兩個房間?」陸夫人問道。
「不用。」陸識微立馬接上,但幾乎是在開口的瞬間,他的心裡就開始懊惱自己回答的迫不及待。
「門派還有任務,需要儘早回去。」周景弈一派自然地接著陸識微的話說到,半點撒謊的痕迹都看不來了。
陸夫人肉眼可見地失落下來,可既然是周景弈這樣說了她也不敢再出言挽留陸識微。
「那去吃個飯吧?下人已經準備好飯了。」
「娘,不用麻煩了,我們本來就是抽空下來的,待久了要挨罰的。」陸識微也恢復了自然,徐徐回答到。
「啊,這樣!那還是算了。」
語罷,陸夫人看了周景弈好幾眼,眼底閃爍著淡淡的哀求。
周景弈識趣地借口先行離去,這還不夠,他還正人君子地將自己的五感暫時封閉,只留下了一抹靈識注意著陸識微的狀態。
在他離開之後,陸夫人的腳步停住了。
「識微,你是不是在怪娘親?」
「沒有,娘親你怎麼會這麼想。」陸識微嘴硬到。
陸夫人卻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我們陸小微怎麼還是這麼嘴硬呀,一生氣衣角都要被絞成麻花咯。」
頭上傳來的溫熱觸感讓陸識微幾步不可察覺地僵硬了一瞬。
他眼眶酸澀起來,一股極為陌生的澀意席捲他的心臟,然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從五臟六腑燒至冰涼的手腳。
陸夫人拉著陸識微坐到長廊邊的座椅上,如同過去的每個午後一樣,將他的頭小心地依靠在自己的膝上。
熟悉的香味再次包裹著陸識微,帶著驚人的暖意迸發。
「小念是你爹的骨肉,送你走後我發現自己已經懷孕月余了。」
陸夫人輕聲解釋道,柔軟細膩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陸識微的額發。
「識微,你的妹妹需要一個家。」
「娘親也需要一個家。」
眼眶的酸澀再次襲來,只是這一次如驚濤駭浪將陸識微徹底淹沒,他失去了氣力,竟舉不起半分的力氣阻擋一二,任由這樣異樣陌生的情緒將自己拖向深淵。
這樣的酸澀甚至蔓延到了鼻尖,蔓延到了陸識微能感知到的每一個器官。
他很想質問那他呢?他的家呢?他的家去哪兒了呢?
可陸識微還是什麼都沒有問。
「我知道的,娘親。」
「我知道的。」陸識微小聲說到,如同小獸嗚咽一般,將頭埋進了母親的懷抱中。
他已經很久沒有哭了。
無眠的夜裡以及浸透的枕巾都已經成為過去,連帶著他經年準備的積分都成為了為過去劃下的句號。
他知道自己帶不回去娘親了。
他帶不回去了。
陸識微忍不住哽咽。
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次在母親的懷抱中放肆。
以後娘親也有自己的家了,而那卻不是他的家。
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經長大了。
他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從眼眶溢出的淚卻怎樣也止不住。
陸識微不想弄濕娘親的衣擺,也不想留下這樣狼狽不堪的模樣。可是他的淚水就是不聽使喚,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聽見腦海里5701焦急的聲音,可是這一次他連叫他閉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太累了。
他只想好好睡一覺,睡一覺就過去了。
他會在天亮后在各個山頭游躥,仙尊們無奈卻又縱容著他的所作所為,雲谷仙尊還會給他準備香噴噴的雞腿子,師兄師姐都在呼喚他的名字。
師父也在等他回家。
陸識微就這樣帶著滿臉的淚痕在母親的懷裡睡著。
而輕輕撫摸著他的陸夫人早已淚流滿面。
周景弈不知何時正在往他們這個方向走來,陸夫人連忙擦著自己的眼淚。
「仙人見笑了。」她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
周景弈只是搖頭,從她的手中接過陸識微。
「我們要回去了。」他說。
「好,好……」
周景弈抱著陸識微往反方向走,而陸夫人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離自己一點一點遠去。
周景弈突然頓住,低聲問:「夫人可曾後悔過?」
陸夫人用手擦著自己一個勁往下流的眼淚,笑著回答道:「不悔。」
也許在某個思念到極致的夜裡她也曾後悔,哪怕孤注一擲放棄一切也要留下陸識微。
可她最後還是笑著回答不悔。
周景弈沒有再說話,他抬起腳繼續往前走,可陸夫人卻叫住他。
「仙人……識微馬上就成年了,求您給他取個字吧。」
男子二十而立,在成年禮上獲得長輩的賜字。修者則不論凡間字,而是在二十這年獲得道號,從此往後以道號相稱。
就像周景弈,道號弈止,修者大多尊稱他一聲弈止仙尊。
陸夫人並不懂上三界的規則,只是惦念著自己的孩子即將而立,字在他們眼中再鄭重不過了。
然而她已經不配給陸識微起字。
「好。」
周景弈沒有多問什麼,也沒有做任何多餘的解釋,只是安靜地應下。
他的衣袖微動,陸識微的眼睫緊緊閉上,可手卻死死地攥著周景弈的衣袖。
周景弈嘆了一口氣,一再打破自己的規則道:「識微成年禮那天,夫人願意來么?」
陸夫人微微愣住,紅著眼睛看著他,可良久她還是搖了搖頭,輕聲拒絕道:「不了,勞煩仙人幫我照顧識微。」
周景弈又嘆了一口氣,所幸他一直背對著陸夫人,陸夫人也看不見他複雜的表情。
幾日後就是陸識微的成年禮了,所以他才這樣急著想將自己的娘親接到上三界。
物是人非事事休,不過一個情字無解罷了。
周景弈這次沒有任何停頓,抱著微微顫抖著的陸識微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陸府。
作者有話說:
人被刀,就會死(胡言亂語胡說八道胡作非為;
這章寫得我要抑鬱了QAQ自己埋的設定哭著也要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