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聞言,一同籠在頭紗下的法海輕輕彎了彎眉。
向來冷淡的鳳眸在這時終於染上了難得的溫柔氣息,彷彿獨立千年的冰霜,終於尋來了讓他融化的一縷春風。
而此刻春風就在這裡,讓他滿心溫柔。
「好。」
法海的聲音低低,尾音還帶著沉沉的啞。
他驀然離開回到靈隱寺其實本就是迫不得已。
在幻境之中,他需用寒潭來壓制的身上法力一直都出於即將脫韁的狀態。
從幻境出來之後,原本極力壓制的至陽法力如體內炎火般朝他反噬。
可是在這時,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為薛青傷心了。
薛青始終盯著法海,在終於等到法海的回復后,先前忍不住提起的心稍稍回落了一些。
他輕聲吶吶了兩句:「就應該這樣嘛。」
聲音很低,卻幾乎要撞人心底。
法海讓他等,可是他等不了了。
他討厭未知結果的等待,不想要虛無縹緲的承諾。
他總是會想到夢境中的那名少年,少年等了很久,但最終也沒有等到他想要的。
雙手還被束著,所幸薛青就把腦袋撞到了法海懷中。
溫暖的大掌包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動了動,薛青感到一直束縛在手腕上勒的他手疼的繩索被緩緩解下鬆開。
而手腕被解開的那一刻,有人將他摟到懷中。
「我們一起回家。」
聲音落在耳邊,而唯一的聽眾倚在他的胸膛前。
-
「這……!」
原本閑倚在座椅上的寧無恙不可置信地站起了身。
眼前的畫面令人難以相信。
在黑壓壓的人群注視的祭台中間,出世不染塵埃的冷麵僧人彎下腰,將本應被誅殺的妖親密地摟至懷中。
彷彿那不是他要親手殺死的妖,而是他摯愛的愛人。
本用來遮擋惡妖的頭紗此時掩在他們的頭上,反而像一層半遮半掩的蓋頭,不動聲色地宣告這隱晦秘密卻盛大的愛戀。
明晃晃的昭示天下。
「怎麼可能!」
這副場景就像針一般刺向他的眼睛,寧無恙從牙縫擠出憤怒的氣音。
他原以為……他原以為……
他原以為對法海而言,薛青也不過當初伸手救援過的一隻小狗那般無足輕重,就像曾經被幫過的自己那樣。
況且薛青竟是妖,之前還掩藏身份大搖大擺進了靈隱寺,這等欺瞞加上妖的身份,若自己是法海,定要將兩罪並重,將其千刀萬剮了。
更不用說薛青此時的身份是錢塘城害人的惡妖。
再不濟,也應按照眾怒處死才對。
但是如今怎麼會是這幅景象?
寧無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法海瘋了?
他轉過頭去看身邊的於壹,蒼白陰鬱的臉因為情緒而變得猙獰起來。
「我看錯了?」
於壹不知怎麼回答,只木訥地低著頭。
「我讓你說話啊!」
寧無恙將自己手中的扇子扔出,堅硬的扇柄直直砸在於壹的臉上,砸的於壹偏過臉去。
然而於壹像是感受不到疼,頂著臉上的傷口木愣愣地轉過來。
「主子……」
他吶吶。
可是看到於壹這個模樣,寧無恙鬱結在胸膛中的怒火更重了。
是在可憐他嗎?覺得他是個瘋子?
寧無恙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他抓起桌上的茶盞正想再砸,但是樓下一直死寂的人群突然傳出來陣陣驚呼,還夾雜著震驚到極致的吸氣聲。
又發生什麼了?
寧無恙將扔茶盞的動作一頓,他轉過身,朝樓下看去。
只聽見一聲衝天的鳳鳴,將眾人的驚呼聲全都壓了下去。
頃刻一團火紅色的大鳥展翅騰空而上,光下閃耀的羽毛宛若燃燒的火焰奪目,巨大的翅膀展開,宛若能遮蔽天日。
是鸞鳥騰飛。
僧人抱著懷中的妖乘在展翅的鸞鳥背上,宛若御風而飛。
而前面遮擋在臉上的頭紗因為動作掉落,順著鸞鳥翅膀扇動而帶起的風飄落,像一片落葉緩緩墜落至人群。
底下眾人皆抬首遙望,卻還是看不清頭紗落下后妖的真實面容。
只能看到今日刺目的陽光還有鸞鳥羽毛上的發光,亮的彷彿能將人的眼睛灼傷。
除此之外,還能勉強看到的只有那妖將臉埋在了僧人的胸膛,好像漂泊無依的小獸終於尋找到了他所能依靠的地方。
鸞鳥飛的太快,只拍一拍翅,便就瞬行到另一處,祭台周圍的人僅能看到二人一鳥將要消失的背影。
直到鸞鳥的背影消失了,圍觀的百姓也呆了許久,不敢相信前面發生的場景,久久不能回神。
法海大師那傳言……居然是真的?
堂堂一位高僧,竟然真的和妖墜入愛河了!?
終於回歸神來的百姓嘩然,紛紛討論起來,並且奔走相告。
靈隱寺的高僧法海與妖私奔了!
消息很快傳遍了錢塘城。
而完全被忽略掉到的慧源顯然還沒真正反應過來。
被找到時,慧源還在一寂靜處面對著牆懷疑人生。
似乎和周圍的還在肆意討論的百姓格格不入。
他還是沒想到,明明還只昨夜師弟剛向他袒露了想要還俗的念頭。
在回禪房之後,慧源在榻上輾轉反側了許久才慢慢消化接受了這個消息。
不就是還俗嘛。
和師弟呆久了便也就以為他是沒有半點俗心的仙人了,但若是還俗,想想也不知沒有可能。
只是不知到時如何和師父靜玄交代,慧源以為,靜玄是將法海當作親傳弟子,未來活佛來培養的。
不過佛緣本不能強求。
然而今日,現實又給了他沉重一擊。
師弟就這麼跑了?
他等下回寺還怎麼交代。
慧源盯著斑駁的牆壁,心如死灰。
這一切還是太突然了,不如先去附近買壺酒痛飲一番。
慧源轉身,決定去附近的酒樓。
就在這時,人群中又傳來幾聲驚呼。
「靈隱寺著火了!」
寧無恙不想去看樓下混亂的人群,他死死盯著那兩人乘著鸞鳥飛走的身影,緊握著手中的茶盞正要朝鸞鳥飛開的地方砸過去。
「世子——」突然傳來一聲殷切的呼喊。
是王府上的管家,剛從高樓下氣喘吁吁地跑上來。
寧無恙的動作一僵,轉過身來。
「世子啊——」剛一見到寧無恙,管家就整個人跪了下來,蒼老的面上掩不住哀榮。
「世子快回王府吧。」
「老王爺,他……仙逝了!」
寧無恙的臉隨著這話的落下瞬間變得慘白,好像連唇都失去了血色。
老王爺,仙逝了。
仙逝了。
這些詞句拼在一起讓他的頭腦眩暈。
他似乎聽不懂這話,可是視野卻天旋地轉,身子也幾乎要站立不穩。
直到身邊的於壹扶上來寧無恙才發現自己已然快要倒在了地上。
「主子,主子,你怎麼了?」
眼前的場景泛出色塊的顏色,呼吸越來越困難,像一尾缺水的魚。
寧無恙努力張著嘴呼吸,卻還是陷入一片窒息的黑暗。
-
「我們要去哪?」
在鸞鳥的背上,薛青還靠著法海。
從被他蹭的冒出褶皺的衣服露出狡黠的眸子,帶著竊喜的一泓光。
說實話,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竟然就這樣一同逃走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千萬人的眼前。
他與法海,妖與佛。
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私奔。
若他沒有記錯,法海不是說有事需做應先離開,怎麼今日就這樣與他一同走了?
薛青說出了他的疑問。
但聽完薛青說的,法海只是回答了薛青的前一個問題。
「去靈隱寺。」
將一切事都解決。
將塵埃落定。
原本都有既定的計劃,可是看到披著頭紗被束縛的薛青時,一切都成了泡影。
沒有什麼比眼前人更重要了。
法海低下頭,他們又接了一次吻。
在翱翔的天空和不盡的風中。
鸞鳥在空中揮翅,依言將他們帶到了靈隱寺。
只是鸞鳥還未落下,他們就看到了座下的靈隱寺,正處在一片烈火中。
火勢燎原,火星子幾乎要燒到他們身上。
靈隱寺什麼時候著的火?
這火又不似尋常的火,未曾將木質的屋子點燃半分,卻是結結實實的依舊燃著。
乍一看去,整個靈隱寺已然全部被包圍了。
鸞鳥選擇在寺邊的的一處空地停下。
法海和薛青剛一落下,龐大的鸞鳥便化為了一小團的小黃鳥,撲騰著小翅膀往薛青身上撞。
「啾啾啾啾!」
小黃鳥「啾啾」聲直叫,薛青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才停下叫聲。
兩人和一鳥,便從靈隱寺大開的寺門進去。
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寺中早已不見人影,火勢詭異地蔓延,讓人寸步難行。
驀地,法海抬手,身後便傳來一聲人落地的響。
薛青這才發覺,原來前面竟有人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們身後!
他轉身看過去,一個人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身著暗紅色的衫子。
在那默默躺了幾秒,似乎才緩過來疼痛。
這人慢吞吞的從地上站起來,齜牙咧嘴著一張臉。
然而薛青卻呆住一瞬。
「盛強……?」
他念出了這個熟悉的名字。
自妖蛇幻境一別,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相見了。
「你怎麼在這?」
「這話是我要問你。」
紅衣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因倒地而沾惹上的塵土。
「不過今日,我是來取這群禿驢狗命的!」
毫無顧忌薛青身邊的法海,盛強對著薛青露出了一個張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