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翌日晚七點,大街小巷華燈初上。
一隻腳邁進秋天的北京,不再飽受高溫的困擾。黎初月出門前,也給自己加了件薄外套。
天氣涼爽舒適的時候,人的心情也會莫名地好。黎初月今天也是格外地坦然。
她好像已經跟自己這段時間的不安和猶豫,慢慢和解了。
黎初月和薄驍聞約在了她兼職彈鋼琴的那家西餐廳。一進門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等了她許久。
無論在什麼時候,薄驍聞永遠都是那樣英俊光鮮,身上一塵不染。
此刻他就那麼隨意地坐在那裡,桌上擺著一杯白水,就像是一幅精心構圖的電影畫面。
黎初月緩緩走了過去,輕輕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
兩人眸光相對,似乎是有千言萬語,但一時間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片刻,還是薄驍聞率先打破了沉默:「月兒,對不起。」
「為什麼要這樣說?」黎初月淺淺一笑。
薄驍聞輕嘆口氣:「我很抱歉,我家人的一些做法或許會傷害到你,我之前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黎初月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抬起手召喚了服務員點菜。
她看著薄驍聞,唇角一彎:「你想吃什麼,今天我來請你。千萬不要跟我搶單,我只是把在這工作的工資兌換了餐券,不花掉不行。」
看著黎初月好似雲淡風輕的態度,薄驍聞反而心裡更加難受,他搖搖頭:「我現在不餓。」
「那就我來點了啊,我點什麼、你就吃什麼吧。」黎初月笑著說。
她簡單看了一下菜單,最後點了一份並不算便宜的雙人套餐,包含幾道傳統的俄式菜肴。
餐前麵包是切片大列巴,湯品是傳統的紅菜湯。主菜有炭烤肋排配馬哈魚、還有經典的罐燜牛肉。另外還佐以幾道俄式小菜。
今晚店裡人不算太多,菜上得很快。
黎初月似乎胃口很好的樣子,她左右手分別拿起叉、刀,朝薄驍聞甜甜一笑:「我有點餓了,我先開動啦。」
薄驍聞點點頭,但他實在吃不下,只是勉強喝了幾口酸酸的熱湯。
菜被一道一道端上桌。黎初月吃得心滿意足,最後用紙巾輕輕壓了壓唇角。
薄驍聞看著她,眼裡儘是愛意的笑笑:「吃飽了,月兒?」
「嗯,也不算是太飽。」黎初月放下紙巾,話鋒一轉,「吃得太飽也不好。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人呢,其實也是這樣。」
「驍聞,我們倆分開吧,走到這裡,我覺得剛剛好。」她的語氣平平淡淡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薄驍聞怔住,只聽黎初月繼續輕柔道來。
「驍聞,如果我們現在就分開,這樣以後我再想起你時,起碼記憶里都是甜的,你說對嗎?」
「這就是你昨晚深思熟慮后的決定么?」薄驍聞低聲開口。
「嗯。」
黎初月笑笑:「昨天薄奶奶找到我的時候,起初我也很難接受,但仔細想一想,老人家說得沒有錯。」
頓了片刻,她接著道:「我其實也很怕,我怕我們未來的感情,會因為門第的差距、世俗的眼光、家人的反對,而變得狗血、變得不純粹、也變得不平等。」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寧願就停在這裡。」她說。
黎初月從小就沒有父親,換言之,她其實是個私生女、野孩子。
她從小目睹了母親的種種艱辛,所以在她潛意識裡最害怕的、最恐懼的,就是重蹈母親的覆轍。
想著這些,黎初月忽然釋然,現在和他分開,或許才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她抬起頭笑笑,臉上沒什麼情緒:「所以驍聞,我們倆就先到這吧。」
黎初月的這一番話,讓兩人瞬間都沉默了下來。
薄驍聞其實有想過,他和她以後的情路會充滿不確定性,但他沒有想到,她竟會如此冷靜地就在這裡喊了停。
「月兒,這是你心裡真實的想法嗎?」
黎初月抿唇笑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只是輕聲說:「你不是剛好年底就要去歐洲研修了嗎,趁這段時間,我們可以試著去放下彼此。」
薄驍聞很想立刻跟她解釋,但他發現,他或許做不到,他不能空口許給她未知的承諾。
昨天薄老太太的那句「如果你都不能給她未來,為什麼要佔有她最美好的花期」,一直縈繞在他的腦中。
此刻薄驍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追隨本心地開口:「月兒,我喜歡你。」
印象中,「喜歡」和「愛」這樣的字眼,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
薄驍聞繼續認真地說:「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記得,我喜歡你。」
黎初月笑笑,亦是熱烈地回應道:「我也是。」
兩個人似乎是達成共識一般地結束了話題,默契得心照不宣。
「喜歡你」這三個字,在絕大多數戀人之間,都會用作交往前的告白。
而對於薄驍聞和黎初月來說,這三個字,卻成了他們分手時的話別。
餐畢,兩人並排走出了餐廳。這種感覺,就好比狂風暴雨明明還沒有下,但潮水卻已經滿溢。
薄驍聞不遠不近地站在黎初月的身邊,突然開口:「月兒,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嗎?」
黎初月大大方方地站定,彎起笑眼:「當然。」
得到應允后,薄驍聞忽然不再紳士,他有些用力地將女孩攬進懷中,強勢得好像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他們已經做過了那種最親密的事,他已經熟悉了她的身體,但此刻,他卻覺得懷中的她竟有些陌生。
兩人就這樣在夜風中擁抱了良久,薄驍聞才捨得慢慢鬆開黎初月。
他像平時一樣,柔聲說:「我送你回學校。」
「不用了。」黎初月搖搖頭,若無其事地笑笑,「我總是要開始習慣,沒有你的日子啊。」
「……」
薄驍聞沉默地點點頭,目送著她轉身離開,看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
這一刻,如果她回一下頭,或是他追上去,可能他們的故事就會有不一樣的走向。
但她沒有、他也沒有。
她有自己最後的驕傲和倔強,而他永遠會尊重她的想法和選擇。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因為種種原因而分開的情侶,他們只不過淪為了其中最普通的一對。
眼下時間已經臨近夜裡十點,空氣忽然變得潮濕悶熱,像是一場暴風雨的前奏。
黎初月一口氣跑到學校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稀疏的雨點猝不及防地開始掉下,黎初月突然就不想回宿舍了。於是她衝出馬路,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母親黎雅的療養院。
黎初月也很難說清楚此刻的感覺,但她特別特別想念自己唯一的親人,想念自己的媽媽。
計程車剛剛開到半路,大雨便開始傾盆而下。
司機師傅立刻打開了雨刷,但風擋玻璃還是迅速被積水而覆蓋,車窗外的世界開始變得模模糊糊。
天空中電閃雷鳴,黎初月坐在後排座椅上,心頭莫名地壓抑起來。
雨天路滑、路況不佳,她到達黎雅療養院那裡的時候,時間已是深夜。
黎初月推開車門的那一刻,肆虐的狂風暴雨隨即撲面而來,讓人無處閃躲。
她沒有帶傘,但還是淡定地下了車,頂著風雨朝著療養院的大門走去。
從下車到進樓的這一路上,道路兩邊都沒有任何遮擋物,黎初月也毫不在意,任由滂沱的大雨淋在她的身上。
黎初月敲響黎雅房門的時候,渾身已經濕透了。她的頭髮粘著臉頰,衣服的下擺一直不停地滴著水。
黎雅揉著惺忪的睡眼開門,第一反應,就是被女兒嚇了一大跳。
她趕緊把黎初月拽進房間,一臉心疼地拉起她的手:「囡囡啊,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看上去好像是剛從河裡撈上來的一樣?」
黎初月本來情緒低落,但聽黎雅這樣的形容,忍不住直接笑出了聲。
彷彿剛才心頭的那點陰霾,瞬間灰飛煙滅。
她反手抱住黎雅,撒嬌道:「沒掉河裡,是外面下雨了,我很想你,所以就過來了。」
「是不是打雷閃電害怕了?」黎雅小心翼翼地幫女兒整理著頭髮,「這麼淋雨可別感冒了。」
「不會。」黎初月笑著搖搖頭,怕母親擔心,她便鬆開了她,「那我先去洗個澡吧!」
黎雅回過身,從床邊的衣櫃里拿出一條浴巾,伸手遞了上去:「囡囡快去吧,記得沖個熱水澡。」
黎初月淋過浴后,推開洗手間的門,才發現黎雅手裡已經拿起了吹風機,正站在梳妝台前等她。
「來啊囡囡,媽媽幫你吹頭髮。」黎雅笑著朝女兒揮揮手。
黎初月點點頭走上前,乖巧地在母親面前坐下,任由她擺弄起自己的頭髮。
黎雅打開了吹風機的電源,一邊拿起梳子、一邊不由得感嘆道:「我們家囡囡的頭髮是真好啊,像瀑布一樣,又濃又密。」
黎初月抬眸調皮一笑:「那也是遺傳你呀,是媽媽生的好。」
黎雅把黎初月的頭髮都撩到而後,整整齊齊地披在肩頭,露出她的一截修長雪白的脖頸。
「這麼漂亮的脖子,總是缺點什麼裝飾。」黎雅的手拂過黎初月的肩頸線條,感嘆道。
言畢,黎雅回過身,從自己的抽屜里捧出一個首飾盒,小心翼翼地打開。
首飾盒中放著一條晶瑩通透的玉墜子,是很小巧的鴛鴦圖案。
黎初月知道,這條玉墜子是黎雅的心頭好。她平時都捨不得戴,只有逢年過節才會拿出來戴上一會兒,寶貝得不得了。
然而眼下,黎雅卻把這條玉墜子直接戴到了黎初月的脖子上。
黎雅溫柔地笑著開口:「囡囡啊,這條項鏈一直都可以給媽媽帶來幸運,現在你帶著,也能分享媽媽的這份幸運。」
黎初月一愣,趕緊按住黎雅的手:「媽媽,這個我不要。」
黎雅溫柔地說著:「囡囡,媽媽知道,你今天這樣跑過來,一定是有不開心的事。但你不說,媽媽也不會多問,只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
「媽你放心吧,我是真的沒事。」
黎初月趕緊解釋著,又順手摘下了玉墜子:「這是你的護身符,你可要自己收好呀!」
母女倆又聊了一會兒,都覺得困意襲來,便一起上床睡覺了。
一夜無夢。黎初月在清晨陽光灑進房間的時候,自然地醒來了。
昨夜下過雨後,今天是個大晴天。黎初月的心情也跟著天氣一起明朗了起來。
因為昨天熬了夜,黎雅難得起晚了一回,這會正躺在床上懶洋洋的看著女兒。
「囡囡,今天什麼安排呀?」
黎初月回眸笑笑:「要趕回學校啊,現在都已經開學了呢。」
「好吧,那你要記得每天都給我打電話,不然我會一直惦記你的。」黎雅撇撇嘴,語氣像個小姑娘一樣。
「嗯,會的。」黎初月一邊撒嬌地回答著,一邊叫了一輛網約車。
眼看著車子已經開到了樓下,她便起身跟黎雅說了再見,直接出了門。
很巧,今日她叫到的網約車,也是一輛黑色SUV。黎初月乍一看,莫名地就想起了薄驍聞常開的那輛車。
他也曾多次送她往返於療養院和學校之間。
黎初月拉開了後座的車門上了車,把頭輕輕地靠在了座椅上,任由晨間的陽光,透過車窗肆意地灑進來。
從昨晚到現在,她終於可以放空大腦,認認真真地回憶起她和薄驍聞的那些過往:
他們相識一年,曖昧良久,但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足百天。
他們一起吃過很多次飯,牽過若干次手。
還接過五次吻,做過一次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