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153章
世上人千千萬,若是用心尋找總能尋到幾個相似之人。在這些人中精挑細選,挑出最像的那個,再刻意教導些時日,放出去,乍一看,足以以假亂真。
顧誠酒過三巡,不願再與人應酬,他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安靜的待一會。他以前可不是這樣,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喜歡往裡擠。他高興的時候,放下身段,什麼人都能聊到一起,還很投機。
怎麼就提不起興緻呢?心口像是堵住了,怎麼都氣不順。又有些空茫茫的不知所措,對未來的迷茫,甚至人生的懷疑。因為他未來的人生規劃里都有善善,他要帶著她如何如何,忽然他的人生里少了這麼個人,他一下子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意識到這點,他眼眶發澀,心裡難過的很。
今夜燈火通明,今夜萬家齊聚,身處熱鬧的場景,卻有種不切實際之感。眼裡所見皆是旁人相親相愛,言笑晏晏。他忽然又恨上了葉善。非常恨,咬牙切齒的恨,他真恨她。
嚯得起身,周遭一靜。
顧誠頓了下,躬身朝皇帝行禮,借口醉酒不適,先行下去休息。皇帝關切,遣宮人隨行。顧誠藏不住那股子恨意,面上陰沉。衣袖帶風,大步流星的離開。那股子氣勢真像與皇帝叫板的奸臣佞相。某些人的心裡忍不住瑟瑟發抖。
何不憶暗暗朝皇帝打了個眼色,悄悄退下。皇帝溜著眼珠子瞥了眼,想故作穩重,然而到底少年心性,也跟著坐不住了。他故意失手打翻了一杯酒,洇濕了衣擺,不等他說話,自有人關切的請皇帝更衣以防著涼。皇帝請叔父舅父一同主持大局,同百官繼續宴飲嬉樂,先行離了大殿。
剛離開大臣們的視線,李恩板直的肩背一松,急急忙忙道:「何不憶哪去了?快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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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誠只想尋個沒人的角落待一會。找個什麼東西捶兩拳,踹幾腳,散一散堵在這心口的鬱氣!
宮人領著他出了文華殿,穿過御花園,沿著天池走。天是極冷的,沒有風,冰雪覆蓋,樹上掛滿宮燈,美到極致便給人一種光怪陸離之感。忽地,一道亮光衝天而起,炸裂,撕裂蒼穹,像漫天星子掉落人間。他心不在焉的,不耐煩的隨意一瞥。卻在覷見一道背影時,天靈蓋像被整個的掀開,刺激的渾身僵直,忘記了深處何地,直著眼就朝那道身影奔去。
隨行的宮人嚇個半死,丟了宮燈,死命的拽住他的衣裳,「大人啦!您這是這麼啦?」
天池的冰碎了,冰涼的湖水浸到他的大.腿,顧誠清醒了些,掉轉身上岸,拔腿就跑。
宮人還牽著他的衣擺,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他的眼睛望著那道身影,步伐飛快,像一道流雲。
躲在暗處的何不憶看到這一幕,莫名心頭一慌,為了叫顧誠高興起來,他特意準備了這份「小心意」,現在他卻感到了害怕。沒時間讓他好好想一想,顧誠已到了女孩身後。他張開了懷抱,眼看就要抱了上去……何不憶連同他身後火急火燎趕來的皇帝同時屏住了呼吸。
「誰讓你這麼打扮的?」因為急速奔跑而有些喘息,讓他質問的話聽上去也不那麼嚴厲可怖,又或許對著這樣一個近乎完全相似的背影,他根本就捨不得責罵,連聲氣兒都不自覺放輕。
那女子並不是官家的小姐,但也身家清白,為了能有個大造化也肯舍下臉面。她是知道顧誠身份的。因此察覺他站在身後,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眼一閉,猛轉回身,柔弱無骨的撞入了他懷裡,他沒動,她兩條柔若柳條的胳膊一攀,掛在了他身上。
何不憶瞪直了雙眼,他可沒教這些。他為的是讓好友開心一些,可不是要試探他的底線,叫他發怒。
出人意料的是,顧誠竟沒推開她,而是完全沒了動作、表情、言語,像是被什麼吸了魂魄。
一簇簇的煙花衝天而起。那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為的是吸引顧誠的注意。何不憶聽顧誠說過,當年曹貴妃讓葉善燃放煙花,就是那會兒,顧誠將她一眼看進了心裡。或許更早的時候就動了心,不過那會兒也是記憶猶新。
衝天的絢爛中,有什麼自高高的屋脊一躍而下,因為太輕,便像是一件衣裳被吹了下來,可是她留著一頭烏黑的長發,纖細的腰肢,翩然的姿態。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仙女。
眾人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那仙女兒卻偏了下頭,露出詭異的笑,疾步朝顧誠奔去,一手扯開掛在他身上的女子,露出袖子里閃亮的匕首,刺了下去。
她下手利落狠辣,絕不拖泥帶水顯出半分遲疑。
「咚」,女子被扔進天池,裂開一個窟窿,她一隻腳落了下去,嚇得花容失色,大呼小叫。
葉善乾脆的鬆手,冷眉冷眼,正要離開,自腰到肩斜過來一條手臂,捉住她的后脖頸,將她按住。
「為什麼來找我?」
血自他的胸口落下,滴滴答答染紅腳下的白雪。
何不憶李恩等人從反應不及中回過神,待看清眼前情形只覺得血都凝固了,何不憶一時忘記了害怕,抽出護衛的佩刀就要朝葉善砍去。
忽然一道厲呵自他身後響起,顧老太太不知何時到了他身後,後面還跟著一群女眷,大概是被絢爛的煙花吸引來。
老太太伸出兩條胳膊將何不憶攔住,眼睛卻死死盯住顧誠,「不要動!都不要動!」
她看著葉善,這一刻她清晰的意識到,葉善會殺了她的孫兒,也許已經要了他的大半條命。
顧夫人性子柔弱,一口氣提了上來,眼淚就止不住流了出來,「善善,你別這樣,你冷靜點……」
葉善大概是想轉過頭看她們,顧誠的一隻手卻捏著她的脖頸不讓她動。
哭聲和奶奶的聲音讓她的眸色變了變,她看清了顧誠的臉。
他垂下頭,半年多不見,他老了許多,眼窩深陷,臉頰下癟,下巴一截鬍子。他的肩背仍舊寬闊偉岸,可厚重的冬衣下仍能感到消瘦了很多。
「我殺了你……」葉善像是找回了神智,仰望他的臉,輕而緩,慢慢道。
「為什麼要殺我?」顧誠盯著她的臉,不錯過她任何一絲表情。
葉善抬起手搭上他的左手,這隻手握住紮入他心臟的匕首,血正泊泊的往外流,她感受到了血的溫度。
她怔愣,無言。
顧誠嘆息一聲,「善善,我快死了。」
顧夫人看清匕首的位置,又聽了這麼一句話,一口氣沒接上來,直接暈了過去。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的大呼小叫。由此,人們似乎也才反應過來,接力般的呼喊太醫。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那二人。然而眾目睽睽下的二人卻自成世界,不受任何干擾。
「善善,我快死了。」連日來的憤怒,委屈,思戀不受控制的洶湧而來,他本就是性格熱烈外向的人,做不來冷言冷語的拿腔拿調,嗓子一哽,眼圈就紅了。
「你好歹心疼心疼我,告訴我你為什麼來找我?」
葉善的黑眼珠子快速的轉動著,帶著一股子將將回神的慌亂,不知所措。
「是啊,你快死了。」她出的手,她的快准狠她比誰都清楚。
顧誠皺了皺眉,不滿她的遲鈍,他攥緊了匕首,血又流了多些,彷彿體力不支,他搖晃著就要倒下。
葉善抱住他的腰。顧誠同她席地而坐。
「所以你心裡還是有我的,你看到別的女人抱著我,你吃醋了,你就要殺了我是嗎?」他已等不及她的回答,自顧自的給了答案。
何不憶聽了這話,啊呀一聲,跪在地上,哭將起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他間接害死了他的好友,他手裡握劍,眼睛發直,橫在脖子上就要贖罪,被侍衛眼疾手快的奪下,吵嚷雜亂。
顧誠抽空嫌棄的瞥了眼,烏糟糟的一群人妨礙了他,但無人了解他的心,給他清出一片空地。
葉善仍是有些獃滯的,「我殺了你,我真的殺了你。」
顧誠的額頭靠過來,抵住她,「你心裡有我對不對?你愛我對不對?」
太醫被宮人架著,奪命的速度狂奔而來,有人低聲輕呼:「太醫來了!」這話彷彿具有傳染力,所有人都這麼說:「太醫來了!太醫來了!」
顧誠彷彿沒聽見,只為能死得瞑目,不斷追問葉善:「你到底愛不愛我?你愛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