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 117 章
范縣兗州軍大營。
駱衡坐在大帳里,一張俊臉陰得都能滴出水來了,帳中彷彿空氣都凝滯了般,眾人大氣都不敢出。
「那個……」李蘊想要活躍下氣氛:「豫州高鳳岐這次也算是吃了個大虧了,可惜還留了尚永年一條命……」
駱衡偏頭看李蘊,那眼神彷彿砍在李蘊身上,李蘊瞬間閉嘴。
「李幢主覺得可惜,不如就將此事交由你,不殺尚永年就不回兗州,如何?」駱衡的聲音簡直能凍死人。
李蘊:「……」
李蘊坐得筆直,假裝自己不在大帳中。
副將吳行勸道:「將軍消消氣,小喬受了傷,待會兒到了,您關心……關……」
吳行說不下去了,駱將軍的眼神太嚇人了。
「她還需要我關心?!」駱衡氣道:「她那麼能耐,都能上天了!」
吳行:「……」
吳行站直了,眼睛朝帳中眾同袍看去,同袍們有志一同地撇開眼。
從來沒見過駱將軍發這麼大的火,小喬,危!
「將軍,喻幢主回來了。」
帳外士兵來報,駱衡沉聲叫進,約莫一炷香時間后,大帳的帘子從外面掀開,以先鋒軍幢主喻灃為首,一行人魚貫而入。
喻灃、張瑾、楊瓚,然後是杜曉,兩個士兵架著被綁起來的霍渙,再然後是席瞮。
駱衡盯著席瞮身後時隱時現一瘸一拐的身影,又生氣又心疼,千般思緒最後化為一種——想打孩子。
駱喬躲在席瞮身後,借席瞮擋著自己,聽說阿爹聞知自己偷跑相州氣炸了,那……那最好是循序漸進地讓阿爹看見自己,看見她這一身傷好可憐的,說不定就氣消了,還心疼她,就既往不咎了。
我可真是太機智了。
駱喬心裡的小人在叉腰大笑。
駱衡看著席瞮身後飛快露出來又躲回去的小圓臉,在心裡冷笑一聲。
席瞮被迫做了個「擋箭牌」,莫名覺得自己渾身涼颼颼,彷彿四處漏風。
「長痛不如短痛,你這躲著,又好像沒躲,說不定會讓令尊更生氣。」席瞮小聲跟駱喬說。這一下一下一下的,看起來更像挑釁,不像認錯。
「我選擇不痛。」駱喬也壓低聲音,很霸道:「不準走開,擋著我。」
駱衡用目光砍了自家無法無天的閨女無數遍后,整肅了表情,起身走到杜曉面前,道:「杜將軍,多年未見了。」
杜曉微哂:「我早已不是「將軍」,駱將軍不必如此稱呼我。的確多年未見了,想不到,再見面會是這樣的情形。」
杜曉是兗州的老對手了,以往見面都是在戰場上,自打駱喬五歲那年用石頭砸死了一隊侵入村堡的東魏士兵,東魏朝堂上就以此發揮,言杜曉老了,連個五歲孩童都能把他打得屁滾尿流,收走杜曉手裡的虎符,把他「榮養」在鄴京。
兗州將領們說起這件事來都唏噓不已,還以為此生再見不到杜曉了。
駱衡亦是沒想到,會以這種行事見到曾經的對手。
這麼想著,又是一個眼刀砍向自家閨女。
別以為他不知道,請探子入東魏把杜曉「請」來,就是他們幾個小鬼輪番上陣遊說使君的。
除了駱鐵牛,還有駱驕驕,等他回去了,一個也逃不掉!
駱喬被「砍一刀」,立刻正襟危坐,雙手搭在膝蓋上,沖阿爹乖巧地笑。
一看就像個名門淑女。
駱衡再與杜曉寒暄了幾句:「杜將軍有傷在身,先去休息養傷罷,我已傳信請使君派人護送令公子往范縣來與你團聚,不日就會到。」
杜曉神情複雜,面色幾番變幻,朝駱衡抱拳:「多謝。」
駱衡叫來兩個士兵送杜曉去營帳,軍醫已經在帳中等著,給杜曉重新清理傷口包紮。
至於霍渙,駱衡過問一聲都懶,直接叫人押下去,該怎麼處置叫法曹看著辦。
「駱將軍,幸會。」霍渙被押走後,張瑾朝駱衡奉手一禮,道:「當年先鋒軍相救之恩,在下一直未曾與駱將軍當面道謝。」
駱衡回禮,說道:「張郎將是宋國功臣,救你是應該的,當不得謝。要說謝,也是也兗州軍將士謝張郎將冒死傳回的情報,否則我兗州軍將士當年定然死傷慘重。」
他說罷,朝張瑾深深一禮。
張瑾半側了身避開全禮,虛扶了駱衡一把:「都是為了宋國,各司其職罷了。」
駱衡直起身與張瑾對視,當年兩個人都因為朝中有細作而情報被泄,一個差點兒慘敗戰死沙場,一個被敵國追殺差點兒身死異鄉。
後來,駱衡得到張瑾的情報反敗為勝,兗州的斥候們一直在東魏活動、探子在暗中尋找那個被出賣的同袍,先鋒軍一直守在邊境威懾相州,這才能救下張瑾。
「張郎將還重傷在身,請先去休息吧,待你傷好后,咱們再把酒敘話。」駱衡道。
「好!」張瑾笑了聲,轉身要出大帳,就看到駱喬巴巴地看著這邊,一臉乖巧,便幫她一句,對駱衡說:「駱將軍虎父無犬子,令愛智勇雙全,世間少有。」
駱喬用力點頭:對對對,我深得我阿爹的真傳。
「張郎將過譽了。」駱衡瞟了一眼他閨女,駱喬瞬間不敢動。
席瞮偏開頭忍笑。
處理完公事,駱衡對席瞮道:「煩席軍師幫我找法曹過來。」
眾人都懂,這是要處理家事,便紛紛起身找借口離開大帳。
出去時,李蘊、吳行等人一個個都用「自求多福」的目光看著駱喬,把駱喬看得忐忑不安。
完蛋了,阿爹氣炸了。
等人走光,駱喬左右看看,然後一小步一小步的蹭到駱衡身旁,討好地笑:「阿爹~~」拉著親爹的手搖了搖。
咱們鐵牛大王什麼時候有過這種黏黏糊糊小兒女模樣,可稀奇了。
然而駱衡鐵了心要給女兒一個深刻的教訓,絲毫不為所動:「你還知道我是你爹!」
「那怎麼能不知道呢~」駱喬可勁兒搖父親的手,猛女撒嬌:「阿爹~你不要生氣了嘛~~我知道錯了~~~」
駱衡冷麵霜眉地說:「說說,你都錯哪兒了。」
駱喬想了想,試探說:「輕敵大意?」
駱衡皺眉:「嗯?」
不是這個?
駱喬再想:「應該擒賊先擒王,最開始就應該把尚永年幹掉?」
駱衡眉頭皺得更緊:「嗯?」
還不是?那……
駱喬又想:「那就是不該打草驚蛇,可是張叔說尚永年大概率是沖著他來的,建康有人出賣了他,我覺得……我們沒……有……」
駱衡兩條劍眉都快成一條了,駱喬越說越小聲,漸漸沒了聲音。
「怎麼不說了?」駱衡道。
「因為阿爹你滿臉寫著「閉嘴」兩個字。」
「駱喬!」
駱衡一聲吼,駱喬立刻站得筆直。
「你現在長本事了啊,都可以去幹辦處當差了是吧!」
「使君都同意了嘛。」駱喬小聲辯解。
「你這是知道錯了?!」駱衡氣得頭暈眼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纏著使君的?你知道自己現在幾歲嗎,人不大,本事那麼一點點,膽子倒是大,給你根棍子,你是不是要把天給我捅一個窟窿啊?!」
駱喬垂著頭,老老實實聽訓,但忍不住要為自己辯解一句:「我不是三歲小孩兒了。」
駱衡:「十歲就可以喬裝潛入敵國嗎?!」
駱喬:「再過幾天,我就十一了。」元節一過,又長一歲。
駱衡:「你還敢頂嘴!」
駱喬繼續垂著頭老實聽訓。
駱衡把女兒教訓了一頓,看女兒頭都快垂到胸口了,可憐兮兮的樣子,又心疼了,問:「傷得怎麼樣?還痛不痛?」
半月前斥候來報,已經救下張郎將等人,張郎將那邊此番戰損過半,大姑娘中了兩箭。
駱衡當即眼前一黑,就要趕往武陽見女兒,好在斥候沒有停頓很久,說:「大姑娘傷得不輕,但已是那裡傷得最輕的了。」
聽聞女兒沒有性命之憂,駱衡這才穩住,隨後傳信身在頓丘郡的周訪,一同向東魏進兵施壓,叫東魏不敢對駱喬等人潛入相州一事說話。
駱喬等人在武陽養了近半月的傷,才從武陽轉到范縣大營。
駱喬胳膊腿上的幾道刀傷已經在結痂了,痛已經不痛,就是時不時傷口會癢。
嚴重的是兩道箭傷。
豫州軍用的箭鏃是錐形箭,比起追魂箭、破甲箭一類的殺傷力要低得多,這是東魏鍛造技術不行所決定的。
可中箭的傷口也不是小傷,半個月了,駱喬兩道箭傷還在隱隱作痛。
雖然還不時作痛,卻也不是不能忍,可阿爹不訓她了耶,關心她了耶,那必須……
「痛痛痛,好痛好痛好痛,嚶嚶嚶。」
駱喬立刻變成柔弱姑娘,坐倒席上,靠著憑几,巴巴看著老爹——我都這麼可憐了,你還要訓我嗎?
駱衡:「……」
別人家的閨女是爹娘貼心的小棉襖,他家這個是鐵棉襖。
「現在知道痛了?」
「阿爹,我受傷的第一時間就知道痛,您別罵我了,我知道痛了。」
「知道痛了就長記性。」
「長記性,長記性,我保證下次小心小心再小心。」
駱衡劍眉一揚:「你還敢有下次?」
駱喬搖頭:「沒有沒有,沒有下次,東魏也沒有什麼將領值得去薅了。」
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