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所以聖人賜下的生辰之禮是什麼?竟讓一個最是看顧臉面的王妃舍下臉面,在宮門上鬧出脫簪待罪這樣的動靜。」
周府里,夜闌人靜,酒局才開。
周策安給褚顯真斟上佳釀。正是她最愛的酒,名為劍南燒春。
褚顯真舉杯淺酌,對著燭燈端凝杯中的酒液。她眼角含光,和周策安四目相看,漫不經心道:「白綾一條,鉅鹿郡王的青絲一縷,聖人封后時佩戴過的鳳冠一頂。」
她言談輕鬆穩重,對此事好像沒有太多感悟。但實際上,這中間信手拈來任何一件,都好比作殺人不見血的刀。
「她敢要嗎?她敢不要嗎?」
周策安問了一個連自己都難回答的問題。他只感到心冷,拿起酒杯,裡面滴酒也無。他訕訕地放下,聽見褚顯真開口。
「聖人出的不是難題,是死題。」褚顯真提起一把白玉酒壺,斟滿他的酒杯,「按道理講,裴王妃私交清河崔氏,罪不至此。壞就壞在,她運道不好,微末小事也變成了一道催命符。」
「接了,是大逆。不接,是抗旨不遵。進退無路,裴王妃也心知肚明,她立即就要去求裴彥麟,是蘇星回指了條明路,讓她進宮請罪。雖然在我看來這不是什麼好法子,但除了請罪,裴王妃也別無他選。」
在褚顯真講話的功夫,周策安已經暗暗推敲過幾遍,「聖人借她敲打裴家,但不足以拔除裴家。」
裴王妃德行有虧,裴彥麟會受到牽連。據褚顯真所知,那些恨他的朝臣已經聯合上奏彈劾,趁此機會要多踩幾腳,最好能叫他一輩子翻不了身。
褚顯真點頭,「固然不錯。河東裴氏為關隴六姓,其中關聯錯綜複雜,牽一髮就會動全身。這不是聖人要的結果,就是聖人急著動他們,也要三思而後行。」
「不過嘛——「她話鋒陡轉,眼角流瀉笑意,「裴王妃還是能動的。為了保住鉅鹿郡王,裴家或許就會立即捨棄她,裴王妃也會默許這種丟卒保車的下下策。壯士斷腕,是裴家人一貫的作風。」
周策安端起酒杯,不急不徐地說道:「不急,還有機會。」
褚顯真朝他舉杯。她的酒量很好,可以說是千杯不倒。
褚顯真喝了幾杯,開始仰頭望天上的月亮,「元定,我們該早做打算了。聖人龍體欠安,為防不測,興許會加大禁衛的力量。誰在這時候掌握禁軍,誰就得了先機。」
周策安默不作聲,但心下認同了她的觀點。
夏日悶熱,二人坐在月色下的涼亭里,微冷的月光照耀周身。兩人氣質超脫出塵,在月下恍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客。
當天晚上,月輝如撒銀,婆娑殘影如索命遊盪的鬼魂。
長生殿的附近沒有樹木,連花草也被剷除乾淨。女帝在長生殿中驚醒了數次,還是被牆壁上拉長的燈影驚嚇得高聲喊叫。
宮女和內官連滾帶爬地出現在龍床前。接連幾日,他們發現女帝的驚疑之症日益嚴重。自曹王死在大理寺后,女帝累日輟朝,把自己關在內禁中,喜怒無常地賞罰宮人。伺候她的宮人懸心吊膽,不得不向薛令徽尋求幫助。
薛令徽已是御前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禮部對曹王喪辦規格束手無策,也是請她拿的主意。當時說薛令徽的是:「曹王先是臣,臣下謀反罪大惡極,豈能饒恕。其次他才是聖人的愛子,你們做的太絕,他日聖人記起,必有一記掛落要吃。」
薛令徽服侍聖人多年,深知聖人的秉性,她說的每一句話就如真知灼見,禮部的官員連夜就商定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寫成奏本呈上。女帝也果然沒有異議。
薛令徽來到長生殿,天邊已露曉光。
女帝眉頭深鎖地坐在御榻上,目視地上淚水漣漣的裴王妃。薛令徽悄無聲息地看過去,連跪了數日,裴王妃的眼睛深凹,面色奇差,她的雙腿也早已不能行走,由兩個宮人攙扶著才勉強到了這裡。
就在幾天前,裴彥麟也在兩儀殿請罪。聖人並無定論。
裴王妃身體虛弱,氣若懸絲,仍在竭力地求情,「妾自知罪孽深重,伏乞陛下降罪,恩赦無辜旁人。」
聞者見她形容凄慘,不忍多看。
女帝卻煩不勝煩,聽說她又下跪,又絕食,讓外人看盡笑話,厭惡之心更甚,「要哭出去哭。來人,把她帶出去。」
女帝一聲令下,裴王妃再次被兩個宮人一左一右地攙扶出去。裴王妃仍在左右掙扎,雙目已哭得血紅。
哭聲漸行漸遠,女帝獨坐良久久,起身乘坐鳳輿,前往兩儀殿。
殿上裴彥麟再次跪地請罪。這次他呈上了一份辭表,口稱德行不配,甘願降職。他可以出任外職,可以是白身庶民
所有人都知道,女帝不會同意。
雖說這是裴彥麟以退為進的無奈之舉,只是做給朝廷看的形式,蘇星回也默默紅了眼睛。
他為官期間不近人情,熱衷權勢,稱不上賢臣。但對小家,對她寬泛包容,他也身兼父母之責,做到教導兒女。
親眼所見,才知道他即使做到諸相之首,在這裡頭也是火深水熱地熬著。孤鶴從來不得眠,他那樣孤獨地熬過來,她只恨那些年,沒有人噓寒問暖。
她不要他重蹈覆轍,捲入黨爭的是非,他聽進去了,也同意了在他肩頭寫的那句「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轉向裕安公主的陣營。可沒想到的是,就是退也不是能隨心所欲的。
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熱浪,蘇星回的背脊卻在發冷。
她收買了一個內官給裴彥麟捎信,約他在放值后相見。最近女帝鬱結於心,不耐煩見人,包括寧平縣主也被排斥在外。
蘇星回見過金遐好幾次,她自囚在宮中,全心全意地做公主的人質,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開朗活潑,還問蘇星回要不要給裴鶴年傳信。雖然她不能親自去送信,但她的侍從都是千挑萬選的精銳,機智又可靠。
蘇星回讓她逗笑了幾回。別看金遐句句不離裴鶴年,但仔細觀察,熱情的外表下其實是若即若離。
其實更多是在做選擇吧。眾多兒郎里,獨獨就選中了蘇星回的長子。蘇星回想著金遐的熱絡,喜憂參半。唯一慶幸的是,他們年紀都還小,對兒女之事領悟不多,也許再過不久,金遐就會看清自己的內心,漸漸忘掉鶴年。
蘇星回已經連續幾日沒有睡好,她被裴王妃氣出一肚子苦水,還被褚顯真陰陽怪氣地挖苦了一頓,她打算和裴彥麟清算。
提著裙子一路疾走,出了內禁的宮門,她看到裴彥麟等在那兒,不知多了多久,原先板起臉不知不覺又柔和了幾分。
「你在殿上快要嚇死我了,知不知道你有多惡劣。」蘇星回上來就和裴彥麟訴起苦。
裴彥麟非但不反省,還有心情和她笑,「擔心我?這麼說你是不相信我。」
蘇星回故作兇狠地瞪他,「還笑,我就是擔心你聰明反被聰明誤。聖人要是真治了你的罪,看你怎麼辦。」
裴彥麟忍住笑,和她認錯,「十九娘教訓的極是。」
蘇星回心情固然有所好轉,她向四周環顧一圈,命令道:「跟我過來,我要好好審你。」
她膽子越來越肥,在宮禁里就敢拉著裴彥麟,把他拖到一片深幽的小竹林里。又趁著四下無人,對他又摸又抱。
裴彥麟被她摸得胸口發燙,無法忍受地捏住一雙細瘦皓腕,「敢問蘇昭媛,你就是這麼審人的?投懷送抱,上下其手,吃干抹凈。」
蘇星回理所當然地狡辯道:「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我在抓緊時間做有意義的事,有什麼不對。」
「況且你也說的不對,我僅僅才摸了你兩下,怎麼能算是吃干抹凈。」
裴彥麟語塞,臉色精彩紛呈,「還得感謝我是在宮裡,宮規還能約束你,不至於叫你方寸大亂,定力不穩。」
蘇星回深以為然地點頭,裴彥麟以為她收斂了,不想她反行其道,往他臉上唇上親了好幾口。
裴彥麟在瞧是否有人經過,低下頭來尋她的嘴唇,被她故意偏頭躲開,堪堪擦過耳尖。
蘇星回正了正色,「我最是守規矩了。所以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裴彥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無語地斜睨蘇星回。
蘇星回甚至都毫無悔意,任他禁錮自己的雙手,臉頰自然而然地貼上他的胸口,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道:「公主那兒什麼動靜?雖然我知道一些,但我要聽你說。」
裴彥麟想了想,「緊要關頭,聖人需要子女寬慰,公主計劃回宮,也趁機試探虛實。」
「聖人對她究竟什麼態度,這次該能看出端倪了。你留意觀察,說不定會有意外驚喜。」
他挨著蘇星回的耳朵,讓她感到一陣陣的奇癢。
蘇星回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撥開他的臉。裴彥麟還是繼續挨了過來,卻是攬住她的腰,側頭觸碰她頰邊的軟肉,「你就沒發現,我們被跟蹤了。回去篩查是不是你的宮女,如有必有,斬草除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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