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瞧我這記性!」王伯拍了下腦袋,起身道,「小人去拿地膜,姑娘……」
看到眼前情形,他聲音戛然而止,憨厚的笑也僵住。
顧玄琢視線越過洛霏霏,淡淡掃他一眼。
「姑娘應當學會了,小人先回去取地膜,明日再來。」王伯躬身垂目,忙不迭告退。
「誒?領了賞銀再走啊。」蘇嬤嬤拿著剛封好的賞銀追到院中,發現不對勁。
停滯一瞬,腳步更快追出院門。
顧玄琢不著痕迹鬆開手,目光往她指背上落落。
有種替她拂去塵沙的衝動,又生生忍住。
任何事他都可以不顧及旁人的想法,唯獨不能勉強心儀女子的心意。
否則,他與皇陵里那老畜生有何區別?
「是我思慮不周,想來洛姑娘不曾做過這些粗活。」顧玄琢語氣客套疏離,「你且去歇歇,我來種。」
她哪裡嫌種葡萄是粗活了?他這話從何說起?
洛霏霏茫然一瞬,唯一想到能讓他誤會的,應當是那一聲略帶酸楚的吸氣聲。
「侯爺誤會了,民女從前在家時,也同爹娘一起種過菜。」洛霏霏眼睫輕顫,溫柔低垂著,斂起眸中氤氳的霧氣。
顧玄琢執掌三法司,果然心細如髮。
即便她背對著他,他也能感受到她那一絲絲外漏的情緒波動。
不知哪家的貴女能有這個福氣,成為他悉心呵護的夫人。
洛霏霏細嫩的指腹深深掐出一彎指甲印,她隱忍著,蹲身去取花鏟:「不敢勞煩侯爺,民女能做好。」
種葡萄是她答應顧玄琢的事,要用來抵租金的,她不能言而無信。
這一刻,她甚至生出些許貪心。
即便身份配不上他,她也希望,能在這院子里種出一架,他記憶中的葡萄。
如此一來,每逢夏日,他立在一架碧蔭下摘葡萄,會不會有想起她的瞬間?
縴手即將觸到花鏟,卻被一隻修長迅捷的手截過去。
洛霏霏指尖縮了縮,愕然抬眸望他。
烏亮的眸子里,秋水盈盈,淚意無處掩藏。
「何事委屈?」顧玄琢握著花鏟,指骨微微泛白,終是以他最不願意的方式,說出關心的話,「本侯答應替林巒照拂你,你這般委屈自己,豈不是讓我失信於人?」
他相信洛霏霏說的話。
可既然不是因種葡萄委屈,還能是因為什麼?侯府諸人如何不舍地送她,他都有所耳聞。
侯府上下,應當不會有人給她委屈受才對。
洛霏霏不想聽他提起林巒,明明她與林巒已經沒有關係了,林巒卻依然是她想走向他,最難逾越的一道坎。
可她沒法讓他不提,畢竟他是因為林巒才照拂她。
陽光自翠竹間灑下,不烈的光線在他俊朗的臉上緩緩推移。
他眉心輕擰,神情卻頗有耐心,就這麼等著她。
下頜處被她無意間戳傷的地方,連淺淺的緋痕也沒了,恢復成原本美玉無瑕的模樣。
眼下,她身邊的一切都與他有關,而她在他那裡,留不下什麼,也不該留下什麼。
洛霏霏眼淚如珍珠般墜落,她寧願自己回到今晨之前,找回那個對心意一無所知的自己。
「我沒有委屈。」洛霏霏吸了吸發酸的鼻尖,纖柔的指朝著自己的眼睛,嗓音低低應,「只是挖坑時不小心,沙子進了眼睛。」
說著,便作勢要拿指背去揉,想讓自己的樣子看起來更可信。
「等等!」顧玄琢來不及多想,丟開花鏟,扣住她手腕。
他眼睫半斂,叫人瞧不見他眼中情緒。
拿指腹輕輕拂去她指背沾染的細細沙壤,戲謔道:「等揉進眼睛里,該哭得更厲害了,別叫蘇嬤嬤以為我欺負姑娘家。」
沙壤仍有些濕潤,並不能全然拍乾淨,反倒沾了一些在他指尖。
當他鬆開她的手,洛霏霏仍記得,他指腹隔著細沙撫過她指背的粗礪感,有些灼人。
她悄然攥了攥指骨,便聽顧玄琢道:「我瞧瞧你的眼睛。」
「不必了。」洛霏霏本就是撒謊,哪裡敢叫他細瞧?
當即別開臉,撿起被他丟開的花鏟。
「那我叫弛星去請太醫。」顧玄琢衣擺微動,作勢要起身。
多大點事值當勞動太醫?
洛霏霏顧不上什麼,一時情急,慌忙扯住他衣袖,仰面望他:「真不用,已經不疼了。」
心間那洶湧的酸楚正消退,她眼中淚意闌珊,眸光清瑩,似水浸過的墨玉。
顧玄琢順勢收回身形,稍稍垂首,盯著她微紅的眼圈細細查看。
並未看到殘留的細沙,想必是被她淚珠沖刷乾淨了。
若是在她爹娘兄長身邊,她早就痛痛快快哭鼻子了吧?
「進屋洗洗,待會兒來給本侯搭把手。」顧玄琢立起身形,唇角彎了彎,又繃住。
他目光那般銳利,彷彿能洞察人心,盯得洛霏霏心中又慌又亂。
聽到這一句,如蒙大赦。
「多謝侯爺,我去去就來!」洛霏霏跳起來,不敢再與他對視一眼,疾步朝屋裡去。
盥室中,一張水面似的琉璃鏡鑲嵌在壁上。
鏡中的她,水眸微紅,眼睫濕潤,看起來糟糕極了。
眼中進了沙子罷了,她竟在他面前落淚。
在顧玄琢心裡,她定是位嬌氣的女子,就像前兩日,她在心裡腹誹他一樣。
早知如此,她該扯個別的理由,比如昨日冷浴染了風寒?
似乎也不好,他一請太醫就露餡了。
洛霏霏懊惱不已,不再胡思亂想,垂眸去搓指背。
指背上塵土半干,輕易便搓掉,她卻凝著皙白的指背失神片刻。
為顯真實,她特意洗了把臉,面上薄薄粉黛皆洗凈。
想到顧玄琢還在院中等她幫手,她沒多耽擱,就這麼素著一張小臉出去。
走到門扇,一眼便瞧見顧玄琢專註的側臉。
方才王伯講種植之道時,他應當也聽了進去,動作不算熟練,卻像模像樣。
平日里,如圭如璋,不染纖塵的貴公子。
此刻指尖沾著沙壤,如玉的手握一柄積滿塵土的花鏟,面上卻沒有一絲勉強不耐。
他不會是一個嬌氣的人,卻為何屢屢提醒她,他下頜那處不起眼的傷痕?
略想想,洛霏霏懂了,他很在乎臉面。
連皇帝也問起他的傷,他自然要矯情幾下,把心裡的不快在她身上找補。
洛霏霏緩步走到他身側,配合著,給他遞花鏟、果苗。
院門處,蘇嬤嬤半晌沒聽到動靜,往裡探頭望望。
看到竹架下配合默契的一雙璧人,欣慰地彎起唇角。
老爺夫人在天有靈,公子終於開竅了。
正當她要邁步進去,忽而聽見洛霏霏開口,又趕忙把腳收回去。
「侯爺,前幾日您下頜處的傷,陛下問起時,您如何解釋的?」洛霏霏實在好奇。
若此刻不問,往後問起更不合時宜,像是她一直惦記著他的傷似的。
最後一株果苗種入坑中,拿沙壤填好。
他薄唇輕啟,剛欲回應,身後有人快步過來,緊張兮兮道:「玉郎,你臉受傷了?可請太醫瞧過?哎呀,你打小生得好看,最在乎的就是臉!」
嗤,洛霏霏沒忍住,笑出聲來。
蘇嬤嬤沒注意到顧玄琢的臉色,自顧自道:「洛姑娘有所不知,公子幼時與二公子打架,臉上被二公子撓出血印子,他生生打掉二公子一顆牙。若不是老爺攔著,怕是要出大事。」
「……」顧玄琢無奈地閉了閉眼,很懷疑,他安排蘇嬤嬤在此照顧洛霏霏,是不是個錯誤。
「蘇嬤嬤,吩咐弛星去前院備水。」顧玄琢慢條斯理開口,又把人支出去。
院中恢復靜謐,洛霏霏眼尾眉梢仍帶著笑,她實在忍不住。
少女未施粉黛,臉頰是自然的白,細膩如最上等的精瓷脂玉。
「別聽蘇嬤嬤胡說,她年歲大,記岔了也未可知。」
「唔,民女知道。」洛霏霏忍笑。
她知道蘇嬤嬤的年歲還沒大到記憶錯亂的地步。
顧玄琢將花鏟遞還給她,起身道:「我說府中新養了一隻花狸貓,認生,撓了我一爪子。」
這是在回答她方才的話?洛霏霏愣了愣。
隨即站起身,將花鏟放至牆根處的置物架上。
理由倒是說得過去,卻很容易被拆穿,顧玄琢在找借口方面,並未必她聰明多少。
「可侯爺並未養花狸貓,不怕陛下怪你欺君么?」洛霏霏側眸問。
顧玄琢已行至院門側,聞言回眸:「所以我告訴陛下,那貓養不熟,又被我送出府了。」
牆頭梅枝舒展,門內郎艷獨絕,似一副濃墨重彩的畫。
洛霏霏心跳停滯一息,那養不熟的花狸貓,說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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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顧玄琢:我夫人卸了妝真好看。
洛霏霏:不敢當,還是侯爺略俊一籌。
顧玄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