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470章 釜底抽薪
「好一招釜底抽薪!」寇準迅速扭過頭,對陳堯咨刮目相看。
既然王欽若一派主張遷都者已經在廷議中大佔上風,趙恆本人也打定了主意要「南狩」,繼續正面阻止,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那就乾脆在遷都的方向上做文章。即可以分化「遷都派」的力量,又可以讓王欽若明白,即便「南狩」,朝堂也絕非他所能掌控。
「這陳堯咨,不愧為狀元之才!」畢士安心中,也是驚喜交加。先沖著陳堯咨悄悄點了點頭,隨即,迅速用眼神向平時跟自己走得近的幾位文官發出了暗示。
「臣附議!」
「微臣以為,陳狀元所言極是!」
「蜀中自古便是天府之國,遠好於江南!」
「微臣以為,陛下可以效仿漢高祖,去蜀中忍得一時委屈,終成霸業!」
……
幾個屬於畢志安派系的文官,立刻心領神會,紛紛上前,附和陳堯咨的提案。
再看那王欽若,一張老臉青一陣,白一陣兒,變幻不定。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很有急智的人,先前之所以能在廷議中能大佔上風,一方面是因為趙恆自己和朝廷中許多官員都對頂住遼軍失去了希望,另一方面則是他預先做了充足的準備。
而現在,陳堯咨忽然提議去蜀中,卻完全脫離了他的準備之外。並且,對趙恆和其他想要「南狩」的官員,同樣具有誘惑力。
「陛下明鑒,蜀地雖然有天府之國美譽,卻終究不及江南富饒。並且,距離汴梁也太遠了一些。」馮拯見勢不妙,趕緊出列反駁。
「馮僉事此言大謬!」陳堯咨是地地道道的蜀人,怎能容忍別人說自己家鄉不好,想都不想,反駁的話就脫口而出,「江南富饒,所憑不過是水運之便,以及稻米、綢緞等物。這些,蜀中樣樣不缺。西去蜀中,沿途還可在長安駐蹕,以觀天下形勢。」
「蜀中多山多雨,日出而犬吠。」馮拯越聽越鬱悶,忍不住拿蜀地的天氣說事兒。
「升州夏日酷熱難當,冬天卻比汴梁還冷!此外,蜀中歸服大宋王化已經有五十年,升州卻只有三十載,且為南唐都城,不祥。」陳堯咨反應極快,立刻指出了升州的兩個極大缺陷。
第一,升州天氣冷和熱的時候,都非常極端。(註:南京的確如此)
第二,升州曾經是南唐的國都。當地有許多南唐的舊臣還沒徹底老去。
這下,可讓馮拯有些扛不住了。只好扭過頭,用目光向自己的後台王欽若求援。
而王欽若,此時此刻,心中卻是有苦說不出。
他可以對天發誓,自己勸趙恆遷都升州,絕對沒有把持朝政的念頭。
然而,他卻是不折不扣的江南人。
大宋前兩代帝王,趙匡胤和趙光義,因為擔心南唐死灰復燃,對江南考取功名的才子,在使用方面有很多限制。
到了趙恆這代,才終於放鬆。但是,朝堂上,卻有很多老臣,仍舊習慣性地防微杜漸。
先前沒人提南唐國都這個茬兒,他無論站出來怎麼跟寇準針鋒相對,都不會遭到懷疑。
而現在,陳堯咨已經點明了,升州是南唐的國都。他繼續站出來,堅持趙恆應該早做決斷,遷都去升州,就太容易引發猜忌了。
並且,據他所知,趙恆絕對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帝王。
韓青與國立下那麼多奇功,趙恆還因為一個「轉世歷劫人」的流言,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
自己萬一被趙恆懷疑,主張遷都「升州」,是為了給南唐招魂,或者為了給南唐遺民進入朝堂提供方便,將來恐怕會死無葬之地。
「微臣,微臣也以為,暫時去蜀中,更能令將士和百姓心服。」關鍵時刻,先前說了一大堆廢話的丁謂,忽然主動站了出來,高聲說道。
「微臣附議!」
「微臣附議!」
……
剎那間,又有七八個平素不怎麼說話官員,主動表態。
不為別的,只為丁謂背後,站的那個人是劉貴妃。而劉貴妃,卻是不折不扣的蜀中女子。還為趙恆生下了唯一的兒子!
這下,局勢可是徹底偏離王欽若的預期,並且加速朝著他始料不及的方向滑了過去。甚至坐在御書案后的趙恆,也眉頭緊皺,心思變得舉棋不定。
他先前只是因為不想成為遼軍的階下囚,才準備接受王欽若的提議,遷都升州。
並非對升州有什麼喜好或者期待。
此刻忽然發現蜀中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便立刻開始猶豫。
此外,生性多疑的他,也的確吃不準,王欽若竭力慫恿自己去升州,到底包含沒包含什麼私心。
「陛下,遷都事大,並且澶州局勢未明,黃河也沒那麼快結冰。不如今日先議其他重要事情。」遷都去蜀中,也並非寇準所期待。因此,他瞅準時機,高聲提議。
王欽若和馮拯等人,頓時齊齊鬆了一口氣。果斷放棄與寇準的「前嫌」,支持他的意見。
趙恆見此,心中愈發猶豫。乾脆「從諫如流」。
比起遷都,其他議題,相對就簡單了許多。
無論寇準、還是王欽若,對政務都非常熟悉。當二人不各執己見之時,配合起來也極為默契。
饒是如此,將所有議題處理完畢,時間也到了下午。
竇神寶奉命宣布退朝,飢腸轆轆的寇準告辭離開臨時行宮。在回家路上,他的目光透過車窗,看著滿城毫無生氣的百姓和將士,心臟沉得好像灌滿了鉛。
今日廷議,如果不是陳堯咨在關鍵時刻,來了一記釜底抽薪,「南狩」升州就成了定局!
而一旦「南狩」的旨意正式傳達下去,黃河防線崩潰就在所難免。長江以北,包括汴梁在內的大片山河,也必將落入契丹人的鐵蹄之下。
至於光復故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古往今來,哪個南遷的朝廷曾經真正實現過?
「平仲,平仲!」畢士安策馬追了過來,隔著車窗,向寇準低聲提醒,「不能繼續任由王欽若等人巧言令色啊!南遷巴蜀,和南遷升州,能有什麼分別。而官家,官家心裡想的還是儘快離開滑州,放棄汴梁!」
「我知道,仁叟,咱們回我的住處商量!」寇準拉開車窗,用很小的聲音回應,「陳堯咨的提議,不過是權宜之計。」
「我知道,陳堯咨是在釜底抽薪!」畢士安憂心忡忡點頭,臉色看起來比天上的彤雲還要陰暗,「王欽若早晚都能察覺出來,那時,他肯定會慫恿官家再次廷議,或者乾脆不經廷議……」
「為何非要官家留在滑州?他走了,不是更有利於寇相放手施為么?」趕車的侍衛忽然回過頭,冷笑著詢問。
「放肆!老夫跟畢平章說話,哪有你……」寇準大怒,呵斥話脫口而出。
然而,話只說了一半兒,他卻忽然察覺到,車夫的聲音不似平時,並且隱約有些熟悉。兩隻眼睛快速看向了對方,隨即,他嘴巴大張,任由寒風直接灌進了嗓子眼裡,都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