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我與廣目天王借了他的無相寶珠置在邙山上方規引地脈,收聚靈氣,再將幾粒黍米之丹藉以環繞此山的三條江河之水化開,降一場雨來,使山中那些被烈火灼得枯乾焦朽的樹木重換生機,再生碧色。
珍珠傘內的魔孽,俱都在戰車后的孽鏡台前照過生平,該殺的殺,該放的放,還有生得精緻可愛的,著人送去靈山腳下,若是命好,教哪位菩薩佛祖瞧上,也算是一場機緣。
此間事罷,與九天玄女、文曲星君二人告辭,回到神將府里,我在案前書寫報章,劉武秀坐在一邊的小茶几前,神色鬱郁地研磨著才祛盡不良之氣的妖骨。
我收撿筆墨起身時,卻見這人簡直快要把搗葯杵在臼里戳出火星子來,於是把目光看向了一邊挑揀妖丹的蕭其明,向他問道:「蕭大將軍,他這是怎麼了?」
蕭其明搖了搖頭,笑道:「煮熟的鴨子飛了,到嘴的肥肉被叼走,可不就這樣了么。」
聽此言,我多少是覺著有些好笑,不過是幾株重樓草,倒真是記在心上了。
「待老君重整好了丹爐,隨鶴雲去我閣中取吧,再送些材料去兜率宮,請老君練些丹丸來。」
言罷,我將報章交給一旁候命的鶴童送去雲樓宮存檔,隨即離開神將府,轉回太子府里,去書房瞧了瞧,書案上除開幾樣擺件之外,並無新送來的摺子。
這一日下來,總算是得了清閑,我抽身又去了下界一趟。
在五行山外,我斂起氣息,從附近的野林里尋摸一頭野牛出來,隨即搖身一轉,變作個七八歲的小牧童,攥著趕牛鞭,哼著下界一出民生小調,晃晃悠悠地趕著牛往西邊兒去。
這一帶氣候濕潤,溫暖,可山道崎嶇,怪石林立,並非是個草木繁盛的場地,倒是山下還有少部分地皮上稀稀落落的生著些苔蘚、蕨菜。
行不上幾里地,我便瞧見那山下石匣之間一顆圓腦殼垂在地面的青草叢裡,後腦勺覆著些蕨草苔蘚,毛絨絨的手從縫隙里掙出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拉扯著青草尖尖。
猴而附近倒是水草豐美,還貼心地在離他不足一丈的迎風處種了棵柏樹。
「那邊兒草盛,咱們過那邊兒去。」我自語著拍拍牛角,把它趕到那石匣附近十丈處,明顯地感覺到它尾巴尖上的毛穗已經快要炸起來。
放了野牛在附近活動,我尋了塊石頭坐下,從口袋裡摸出顆頻婆果來,瞧著野牛自言自語:「誒,奇了怪了,這牛尾巴今天瞧著怎麼不一樣了......」
「誒,那小孩兒......」
聽到孫悟空的聲音,我故作疑惑地扭頭四下張望:「沒有人啊。」接著撓頭自疑:「大白天鬧鬼了不成?」
「小孩兒,小孩兒......」
孫悟空又喚兩聲,我作試探狀向左邊摸索過去,這才看清孫悟空現在模樣,苔蘚、薜蘿,甚多雜草在他頭上覆著,全無從前神采。
「誒,」我略帶好奇地在他旁邊蹲下來,伸手去把他頭臉上的雜草清理下來,「石頭縫兒里長出只猴兒來。」
孫悟空瞪著眼睛問道:「你不怕我?」
「我為什麼要怕你?」我邊說邊從口袋裡又摸出個頻婆果來,用衣角擦拭擦拭,遞到他面前去:「給,吃果子。」
猴兒動了動那隻手,沒能夠著,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去,我試探著往前一步把果子遞去猴兒手裡,他接過啃一口,舉舉手,露出一絲苦笑:「吃,你也吃......」
我一邊清理著他周邊的雜草,一邊問道:「石猴兒,你在這山裡頭過多少個年頭兒啦?」
孫悟空不甚肯定地應道:「這草枯了又盛了十多回吧......」
「那就是十幾年......」我嘀咕一聲,做恍然大悟之狀,驚道:「你不吃不喝活十幾年吶?」
「你這小孩兒,怎麼人眼看猴兒低?」孫悟空惡狠狠咬去頻婆果上最後一口果肉,「我本是盜金丹、鬧天宮的大聖,不飲不食也無妨,更有山神土地常來與我些鐵汁銅丸受用,怎就不吃不喝?」
唉......這死要面子的勁兒,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我捂著腮,打個冷顫:「聽著就教人牙疼,我昨天才撿到幾株桃果樹苗回家去,等我改一天放牛過來,就給你帶一棵來種這兒,來年樹上結果子了,還飽飽吃幾回哩。不比什麼鐵汁銅丸來得強些?」
孫悟空抬起頭,定定地瞧著我,緩慢開口:「承情了。」
接下來幾個時辰里,孫悟空始終沉默著把頭垂在地上,彷彿睡著了一般,直到逢魔時刻,才緩慢、僵硬地偏過頭來,低聲問道:「我真的錯了嗎?」
我假裝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清理掉了他身邊的最後一小塊雜草叢后,撿起趕牛鞭,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招呼著始終不敢走遠的野牛,與他說道:「石猴兒,我要回家去啦,」
他彷彿沒聽見一般,又沉默著轉過臉去。
我趕著野牛出了山外,將牛放歸林中后,躍上雲間,五方揭諦瞧著我,我瞧著山下。
本就暗沉的土地迎接來昏黃的殘陽餘光,兩相疊加后,使得這片地界好似一塊斑駁不平的赤金。
五方揭諦試探著上前,與我說道:「太子爺,那孫悟空刑期未滿,您......」
「不妨事,總歸相識一場,來看看他也無傷大雅,不必向佛父稟報。」聽聞五方揭諦應聲稱是之後,我調轉雲頭,打從舊路折返。
增長天王一貫是比旁人話多些,今日卻不曾攔住我談什麼仙家逸聞,只是莫名地望著西方感嘆起來,神色之間甚是惆悵:「捲簾將軍素是個老實君子,被貶凡間后也耐不住寂寞,仗起吃人過活了。」
我向西方那流沙河界瞧了一眼,不曾見著捲簾天將,只見著一藍衫人在河中黑水下似沉似浮,雙目凶光綻綻,好似夜間的一盞紅燈,而河邊灘涂上停放著一葉小舟,細一打望,卻是那月宮梭羅仙木化成,倒真讓那日的天丁說准了捲簾的路。
「能善,能惡,善惡皆是憑人作!」我搖搖頭,心下生出些惋惜之情,想來他是不準備回天庭了罷,也不知赤腳大仙看到這一幕心下會作何思想。
踏進天門之內,又聽增長天王甚是小聲地說:「接下來大抵是沒什麼樂子瞧了。」
「......」我還真當你是瞧見捲簾這實誠君子性情大變,為人轉了性了,卻原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天上無歲月,旦夕不知年。
因著邙山風水不時發生變化,人間戰事迭起,每逢個幾十年便要亂上一回,朝代變遷甚快,直到人間已過去半千年,隨同九天玄女經管邙山的最後一名風水仙官回到天庭,邙山風水徹底修正,人間又出一位人皇開闢新朝,終結亂世,才算是消停下來。
大抵是當年在北邙山的動靜大了些,這半千年裡,下界的妖邪們乖覺得很,除開三百年前送去靈山腳下的那隻金鼻白毛小老鼠修成人形偷用佛前香花寶燭,讓我和李靖去走了一遭外,倒是閑煞了人。
當時抓了那小老鼠去佛前發落,本應照理打殺了才是,但佛祖卻吩咐說:「積水養魚終不釣,深山喂鹿望長生。」故此饒了她的性命,放她去西方地界修行。
不過這小老鼠當著佛祖的面兒,甚是會討人情,好一番感恩念德,棄惡從善之言,硬是把放生了她的慈悲之舉說得簡直是恩同再造,接著就在佛老欣慰的眼神中表示要拜李靖為父,認我為兄,李靖受了她大禮叩拜,而我在佛老面前不好翻臉,也只能是無奈認了。
何止會討人情,就連那順杆子往上爬的本事也是一流的,自去了西方地界修行,借著這層干係就改了名頭,喚做個『半截觀音』。
不過話說回來,這小老鼠許是在靈山腳下待得久了,所化人形面若滿月,櫻桃朱唇,倒有幾分喜氣神似了南海觀音。
除此之外,我倒是很閑了一些時間,除了偶爾瞧瞧人間朝代變遷外,我有時也去五行山瞧瞧,或是變作孩童,或是化作老翁,千變萬化的沒個正形兒。
那五行山也因臨著東土大唐,被當朝人皇改了山名,喚做是兩界山。
這兩日時值孟秋,人間鬼門大開,陰氣暴盛,需得防著厲鬼夜出作亂,我著張、蕭、劉、連四人,率四營兵馬下界,於東南西北四大部洲配合各地城隍鬼仙收伏逃逸厲鬼送回酆都。
安排了手下事宜,我算著也有半月功夫沒往五行山去了,正打算去尋那猴兒說說話,適時間,西方卻來邀我去赴盂蘭盆會。
盂蘭盆會上,鸞鳳舞在天,白鹿銜花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