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盈野柔藍
仁壽宮後殿西暖閣的門帘一掀,乘月口中的那個「老頭」就來了。
「老頭」很英俊,一身帝釋青的瀾袍,兩肩的織金團龍尤顯精神,發冠下的清瘦面龐幾分嚴肅,聽見寢居的聲響,他緩緩抬起眼睫,靜深一眼望過去,眸色微晃間,整個人清嘉如畫。
分明是磊落如松柏的年輕帝王,哪裡又是頑皮小女兒口中的老頭了!
天子名江盈野,取春日盛景之意。他今年不過三十有三,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身為先帝嫡幼子,他的青年時期活得像一道熾熱而恣意的光。
寢居里蹦出來一個石猴兒,打扮得倒是乖巧,頭上兩個發鬏鬏,垂下來兩縷香羽色的絲絛,大眼睛眨一眨,高高興興地喚了一聲兒爹爹。
「今日我乖乖上飽了學,您想收拾我可沒那麼容易。」
小公主站在皇父的眼前,眉眼得意地快要飛出天際,皇帝在寶座上坐下,雲遮恭謹奉上一盞滇地月光白茶,皇帝聞茶香,再輕抿,清苦甫一入口,便覺通身舒暢,白日里為著政事而緊繃的心神便鬆懈下來。
「仁壽宮裡,幾時用上了滇地白茶?」
陛下不先收拾公主,只問起了手指間的一盞白茶,倒叫乘月有點兒意外,她往爹爹寶座旁坐下,一手扶在桌案上,一手拿起桌上另一盞滇地白茶,也淺嘗了一口,直苦的險些吐出來。
「爹爹原來愛喝這般苦的茶?」
雲遮接過公主手裡的茶盞,見狀溫聲道:「回稟陛下,公主想學著飲茶,便叫造辦處送了些您愛飲的茶點……」
聽見雲遮回話,皇帝的眉眼松泛下來,嗯了一聲。
「爹爹愛飲的,未必你喜歡。」
「都說女兒肖父,您愛飲的女兒自然也愛。」乘月不以為意,絮絮叨叨地說起一些閑事來,好分散爹爹的注意力,「奇怪的緊,大人們都愛飲茶,那麼苦,有什麼好喝的。」
她覷著爹爹的臉色,琢磨著是不是皇祖母把她晚上出去玩兒的事兒給說出去了,這便期期艾艾地打聽,「今兒我瞧過黃曆了,不適宜打孩子。您要實在有什麼事兒不能忍,您就擺駕去東宮看看,拿我哥哥練練手。」
皇帝晚間忙著批閱奏摺,又聽了一晚上軍機大臣的奏報,心神本就疲累,再加上方才聽太后嘮叨那些老生常談,心緒的確有幾分不佳,不過小女兒幾句話就消解了他的煩悶,眼睛里不自覺帶了細微笑意。
「你哥哥巡視黃河水患去了,還不曾回來。」
乘月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
算著日子,太子哥哥也去了有小半個月了,也不知道這回出門子,能給她帶什麼稀罕的玩意兒來。
她何等會察言觀色,這會兒瞧著爹爹的眼睛裡帶了笑,立時就湊上去,笑眯眯地哄爹爹,「不說哥哥,只說女兒都這麼大了,您就別總想著收拾我了。」
皇帝聞言,又皺起了眉頭,「你也知道你大了?即便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也沒有黑天瞎火地往外頭跑的。」
呀,爹爹知道晚間她偷跑出宮的事兒了。
她有些心虛,不免抬高了聲調兒。
「那我哥哥為什麼能四處跑,上半年去了冀州,上上個月去了青州,眼下又往中原去了,這一年都跑了幾個地方了,我不過是出了宮門幾步路,您就不樂意了,憑什麼啊。」
乘月越說越忿忿不平,心中益發委屈。
「哼,您最是不公平的。知道您又要說什麼男兒家要歷練,要吃苦,要遭受磨難,可如何女兒家就得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
她氣鼓鼓的,轉過身背對著皇父,「說不得有一天,您還得指望著女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