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更放火
漏夜的蟲鳴嘒嘒,一陣兒一陣兒地唱響在宮牆下,鴉羽青的夜幕有如倒扣的琉璃碗,覆蓋了一整個宮城。
樹影在深濃的夜色里靜默,偶有風吹動起宮門前的燈,那白瑩瑩的光一照,樹便生出了巨大的影子,在宮牆上晃動出千奇百怪的形狀。
宮牆下走過一列侍衛親軍,他們腳步聲颯沓,在靜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這聲響並不擾人——貴人們住在重重的宮牆裡,聽不見各宮門外的響動。
腳步聲往皇極殿前去,那高大巍峨的宮殿下有百丈寬的天街,鴉羽色的天幕壓下來,有人站在這片天幕下,清肅著一張絕頂英俊的面龐,涼風吹上了眉眼,冷冷清清。
「……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皆巡視完畢,還請步帥示下。」當值的都虞侯盛玢拱手奏報,對這位新上任的侍衛親軍步軍司統帥,抱有十二萬分的謹慎小心。
聽說此人雖是勛爵門第出身,又僅僅只是北直隸的武舉會元,原本盛玢等人還有幾分輕視,後來再聽說此人不過十七歲,卻已在戰場歷練五年,又在上月,生擒了莽古哈黑鷹部族的大太子,侍衛親軍諸人,才都放下了輕視之心。
顧景星嗯了一聲,忽的揚起下巴,遙遙地望向南側的方向。
「那裡可是南書房的位置?」
眾人循著步帥的視線看過去,兩重宮門后的確是皇子公主念書的地方,盛玢對宮城的每一個地界都熟悉,這便拱手說是,「那裡是公主殿下讀書的學堂,乃是宮城裡最清凈的所在。」
顧景星哦了一聲,「此刻恐怕不甚清凈。」
他言罷,袍角掀動,大踏步往南書房的方向,諸班值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倒是盛玢眼尖,望見了書房的上空冒起了一縷煙,悠悠地飛遠了。
盛玢慌得疾步追上步帥,「卑職去調機桶。」
顧景星抬頭看去,腳下不停,「煙不大,廊下吉祥缸或可應付。」
疾步繞過兩道宮門,果進了一片清凈之地,煙霧的起點在南書房的大門上,在南書房掌事的小內官指著門,誠惶誠恐。
「……門鎖上頭被加了一把枕頭鎖,奴婢聞見了糊味跑出來瞧,是門鎖旁的檻窗被火點了,好在火勢極小,教奴婢一盆水給澆滅了。」
走水在宮城裡是頂了天的大事,內官想著方才的情形,心有餘悸。
「天爺,這世上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來這裡放火,還請步帥詳查。」
顧景星的額心蹙起一道淺淵,他往四下看了看,正待出言下令,忽聽得那小內官嘆著氣同一旁的人輕聲說道,「好在沒釀成大禍,只熏黑了幾道窗棱,一時將這枕頭鎖砸了,再管造辦處要些紅漆……明兒的課應當不能耽誤。」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顧景星心念一動,揚手止住正在四下查探的諸班值,命當值公事將隊列帶回,只余盛玢一人在身側。
小內官雖不明所以,到底還是抓緊時間忙碌起來,此時四下又恢復了靜寂,只有細微的焦糊味還在空氣里不散。
顧景星往南書房一側望去,因是讀書清凈之齋,書房的一側辟了一片空地,以籬笆做擋,其間植著各色文雅的花木,此時夜色深濃,那裡未有掌燈,一片漆黑的花景。
顧景星在護國軍先鋒營,常年晝伏夜出,目力極佳,視線落在那漆黑花景時,立時便瞧出了蹊蹺。
他屏退了在場諸人,提步輕往花圃去,腳步聲慢慢臨近,不知是誰的心跳聲撲通。
那海棠花下依約一線素粉色的髮帶,顧景星在花圃前站定,問出聲:「出來。」
花樹下一動不動,半分動靜都沒有,顧景星一步跨過,輕輕牽起地上那根纖細的髮帶,拽了一拽。
於是,樹后呼啦啦地站起了兩個小姑娘,盛玢手裡的提燈揚起來,往二人面上照過去,一霎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伏在地不敢言聲。
顧景星不動聲色地接過燈,揚起來,眼前兩人,面上左一塊右一塊的,全是烏黑,像是被煙熏過三天兩夜,頭髮俱是亂蓬蓬的,有如兩隻炸飛了的鳥。
是鎮國公主江乘月,自己鎮北侯府的大姑娘蘇元善。
顧景星無言以對,沉默了一下,正待開口,忽又見一旁的樹下,又呼啦啦站起了一個小宮娥,一個小內官。
兩個小姑娘形容實在狼藉,在看到顧景星的那一刻,乘月眨巴眨巴大眼睛,碧清湖裡滾出兩隻斗大的淚珠,緊接著淚水就決了堤,一路摧枯拉朽地沖刷過烏黑的面龐。
「你……嗚哇……嗚哇哇啦哇啦哇啦……」都說不怎麼哭的人常常有巨大的能量,舉起來就驚天動地的,乘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手比劃著,口中說的話就嗚哇哇的,讓人一句也聽不懂。
小女兒哭的嗚哇哇的樣子實在可憐可愛至極,顧景星蹙起眉,在她停下來的間隙,向一旁同樣陪著小聲啜泣的蘇元善,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蘇元善何等聰慧,一瞬就明白了,忙收起了淚,仰頭同顧景星翻譯。
「只是想去加個鎖……沒想幹壞事……」
顧景星明白了,乘月又唔哇哇地哭起來,說了一長串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