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時間回溯三個時辰,乘月同林淵沖領了兩千禁衛、一千中路軍出了漠北,往長興嶺的方向急行軍而去。
漠北距長興嶺的路程並不算太遠,不過千里路罷了。可乘月並不知顧景星此時的行跡,更不知他會在何處被狙,往那裡去的念頭模模糊糊,倒也鬧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
好在林淵沖乃是頂頂出色的將軍,既決意護送公主,便打起一切精神,領兵前行。
乘月雖學會了騎馬,可到底不能久騎,不過騎行一個時辰之後,大腿內側已然磨的生疼,行到一座城池左近的時候,終於支撐不住,喊了一聲停。
盛玢等人忙來聽候,乘月蹙著眉在路邊山石歇腳,輕聲道:「我歇一歇。」
林淵沖這便命軍隊原地坐下待命,這便同盛玢一道在附近巡視一圈,盛玢問起林淵沖的履歷來,聽聞他不過二十三歲已然是中路軍左護軍統領,不免幾分艷羨。
「在戰場上快意殺敵,倒比在帝京城中來的暢快些。」他感嘆了一句,又道,「我看林兄似乎對那位蘇姑娘情有獨鍾,為何不好生將她與蘇侯護送歸家,卻請命護衛公主?」
林淵沖聞言微微點了點頭,似乎並不否認盛玢所言,又知他並無對元善不敬的意思,這便道:「我與蘇姑娘結識的這月余,一日有十二個時辰,她恨不得有八個時辰要說起與公主在一起的趣事,同公主可謂情比金堅。如今蘇侯傷情有救,公主又點了護衛護送,應當是無甚危險了,我便想著要為她分憂。其二,此去長興嶺,縱使公主有調兵遣將之權,但她年紀尚小又無戰場經驗,我身為中路軍里的一員,乃是天子之兵,自是要護駕左右。」
「林將軍大義。」盛玢以軍禮謝他,又嘆了一息,「咱們都是天子之師、護衛公主乃是義不容辭,只是這一去不知前路如何,萬一出了什麼意外……」
林淵沖哪裡又不知前路的兇險,只是微斂了眉眼,道:「我熟知這一帶地形,盛將軍不必憂慮,縱然遇上艱險的處境,咱們拚死護衛,無愧於心便是。」
他從公主那裡已然知曉了魏王有異之事情,再聯想到蘇侯陷落礦藏山時的奇怪之處,立時便起了警惕之心,倘或魏王勾結外敵,企圖圍剿援兵,致使中、東、西路軍被圍長興嶺,那大梁將損失慘重。
盛玢與林淵沖巡視左右回來,見公主正坐在山石上喝水,盛玢立時上前,半蹲在公主身邊,試圖再勸。
「殿下,此去前路艱險,公主不若先回關內,臣與林將軍領兵前去救援顧世子……」
乘月哪裡不知盛玢在擔心什麼,想了想,認真地說道:「盛玢、林將軍,我來問你們幾個問題。」
「倘或那三個軍漢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此時被圍困在土剌城的中路軍便只是誘使東路軍前去的誘餌,那裡的兵力至多只有三分之一。這是其一。第二,魏王領著三分之二的中路軍龜縮某處,按兵不發,只將兵力源源不斷地投送至長興嶺沿途,用以阻截從寧武關而出的援軍。」
「第三,魏王敢這麼做,一定是與莽賊裡應外合。那麼,如若是你二人領這區區三千人趕去馳援,可否有調動沿途兵力的能力?」
「我在幾個時辰前,已將所得的消息快馬送往宮中,即便是馬不停蹄,父皇也要明晨才能知曉這裡的事,屆時再行部署、已然晚矣,而我此刻就在這裡,莫非要閉上眼睛、關上耳朵,不聞不問地離去,?」
公主的視線看向遠處那座城池,它在黑暗裡佇立著,沒有一點光亮,像是一座死城。
「誠然,我是有救顧景星的私心,但你們好好想想,由寧武關去往長興嶺的這一條路上,不是只有他一支部隊。兵部知道東路軍被圍長興嶺,往這裡源源不斷地派兵馳援,即便我們做不了什麼,卻可以先行示警,不叫太多人被圍剿暗算。」
林淵沖同盛玢二人靜靜地聽著,聽到最後面上不免露出了震撼之色,齊齊行軍禮道:「臣領命。」
乘月說了好些話,倒有些口渴了,只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幾大口水,仰頭間不免再去看遠處的城池,忽聽得有隱隱約約的哀嚎聲,乘月險些嗆了水,放下水袋豎起了耳朵聽,這下聽得更清晰了,千真萬確是有人在哀嚎著,那聲嗡嗡的,像有千百人之眾。
她的心一凜,站起身拔腿就去,林淵沖與盛玢雖覺公主實在毫無野外作戰經驗,這個時候不該貿然而去,但也只能迅疾地跟上。
往那哀嚎聲傳來聲越跑越近,漸漸就到了那黑暗裡佇立的城池之下,公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後退踉蹌了幾步,捂住了嘴。
那暗無天日的城門下,像是有成百上千的人躺在那裡,有的人在翻滾著,有人在蠕動著,乘月哪裡見過這等場面,只嚇得渾身寒毛豎起,在下一刻,腿上似乎被人抱住了,乘月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制地嚇了出來,在低頭看去,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嘴裡說著救命,又在下一刻昏厥了過去。
林淵沖和盛玢,以及三藝圍住了公主,將她扶起來,乘月手也在抖,指著眼面前黑暗裡的人道,「快,快去看看是怎麼了。」
林淵沖領著兵士往那人堆里去,無聲地、逐一翻找著,到底救出來好些人,再將他們安置在左近的密林里。
「他們穿的都是漢人的衣衫,是咱們大梁的百姓……」乘月說話已然不成個了,顫抖著站起身,往那密林去,「阿詩、阿禮,快將你們滇南的葯給他們用上。」
那些僥倖還活著的百姓便是這座化德城中的人,此時見有人來救,都哀嚎著哭了起來,其中有一個傷勢不算重的漢子顫著聲說道:「莽賊奪了化德,夜裡便開始屠城……是咱們大粱的軍隊來救咱們了嗎……」
「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都死絕了啊……」那漢子哭倒在地上,整個人蜷縮著,像是經受了巨大的重創。
乘月再不敢聽,只沉重著腳步往旁邊讓了讓,再命盛玢等人去救人。
她知道漠北與北境百姓受外敵侵擾,也知道莽賊殘暴,卻竟不知殘暴至此,若非親身來這裡走一遭,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知曉這些人間疾苦。
她捂住臉,悄悄地哭了一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阿詩便默默地走了過來,一身沾了血,是為了救治那些百姓所致,她看著公主哭紅了的雙眼,垂著眼睛說道:「公主,我先前不以為然,眼下卻明白了許多……」
乘月想了想,知道了她在說什麼,只握了握她的手,小聲道:「你是滇南人,漢話都說不流利,不必自責。」
她站起身,不敢再看那些受了傷了百姓,只叫過林淵沖與盛玢商量著:「……我知道莽賊會去而復返,可這些百姓都是大梁的子民,我不能放任他們不管。」
林淵沖看見化德城裡的慘狀,也覺心裡沉痛,只點頭應是,乘月思來想去,道:「這裡離關內尚不算遠,若能留下三百人護送這些百姓往關內去,便安全了。」
只是如今身邊只有這兩千人,再分兵,恐怕難以為繼,幾人正為難著,忽聽得地面有隱隱約約地轟鳴聲震起,林淵沖為人機警,連忙命所有人隱蔽,在黑暗裡看出去,來者竟是一支上萬人的精銳,那為首執旗的士兵招展了大旗,上頭分明寫著威風凜凜的一個梁字。
乘月不知這支軍隊是誰,只靜觀其變,好在下一瞬,大旗之後的馬上跳下來一人,氣宇軒昂,面容英俊,竟是鉞戎王世子張垂恕。
鉞戎乃是西北的小國,歸附之後大梁允許王府容留萬人的軍甲,編入西北軍,此次進攻莽賊,西北軍並不曾參戰,故而張垂恕一接到公主的消息,這便連夜點兵,隨著來人一道追來。
乘月見到了張垂恕,又看他領了萬人,心立時便落定了,由暗處走出來,喊了一聲他。
張垂恕上月得知公主遇襲,進宮后卻不曾見到公主,心中一直牽挂著,又因公主恩典得以回到鉞戎,心中無比感念,再加上鉞戎歸附大梁數十年,卻一直不得朝廷重用的機會,此時見到了公主的訊息,鉞戎王便急點精兵,命張垂恕務必要全力以赴,襄助公主。
他以軍禮向公主問安,心情幾分激蕩:「臣鉞戎王世子張垂恕,聽從公主殿下差遣。」
乘月叫他起來,也不多言,只向他說到身後的百姓,請他安排人馬送百姓入關。
張垂恕立時聽命,吩咐下去,乘月翻身上馬,盛玢護衛在側,忽見公主回身往那些正相扶著的大梁百姓看去,看了許久。
「盛玢,方才我還想不清楚到底要去長興嶺做什麼,眼下卻好像明白了。我既身在這暗無天日的北境,總要做些什麼,才不枉此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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