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江步寰飛也似的逃走了。
身在這略顯尷尬的場景里,皇帝對於聲音更加敏感,支著耳朵,將周遭的聲音一一收入耳。
將兒子下樓的腳步聲漸遠漸小,接著是開門的吱呀聲,關門后的上栓聲,漸漸的這些聲音都沒了,便只剩下窗外潺潺的雨聲,又疏離又似近在耳邊。
阮升將才動作極快地收拾起了地上的物件兒,往屏風外站著去了,皇帝依舊正襟危坐的,遲遲沒將頭轉回去,好在段柔藍清咳一聲打破了這安靜。
「陛下還是同從前一樣。」她輕輕地說了一句,聲音在亂舞的燭火下溫溫柔柔。
皇帝以手握拳,虛虛掩在唇邊清咳了一聲,方才轉過身來,看著段柔藍。
「十三年了,朕也不是一成不變。」
他看著段柔藍斜靠在床頭,白皙溫軟的面龐上,一雙碧清明亮的眼眸看著他,那眼神帶著些許倦意,卻有如月色,溫柔地灑落在他身上。
上個月,她捨命救女,昏迷了也有兩日,他在她的床榻邊守了一晝夜,那一晚他想了許多,甚至想到了與她長長久久地重新走下去。
可待她醒來之後,卻還是沒有將深藏心裡的話說出口,其後再見面,兩回都是她進宮來尋他,兩回都是在說女兒去北境的事。
她進宮時,他想把她留下來。
他出宮見她時候,他想把自己留下來。
回回錯失良機,回回話到嘴邊便說不出來,再這麼下去,說不得又要荒廢時日,十天半個月、一年兩年,大好的青春都錯過了。
段柔藍並不覺得拘泥。
蝴蝶會之前,她只有少女時光的記憶,蝴蝶會之後,同兒子女兒、夫君的分離便恍如昨日。
她前些時日將將見到江盈野時,彷彿昨日才同他分別,恨不得一頭扎進他的懷中,可理智卻告訴她,她與他一隔十三年,江郎再也不是當年的江郎了。
段柔藍接著他的話往下說,語氣里滿是回憶:「從前常出遠門,西山的圍場、承德的避暑山莊,最遠還去過魯地的蓬萊仙島……每一次陛下都要囑咐我,記得把你的小黃包袱一道兒打包進去。我方才粗粗瞧了一眼,倒少了一隻小手爐——這時節都入冬了,該記得暖手了。」
她說話時,語氣嬌俏靈動,像是又回到了從前,皇帝不免心有觸動,僵硬的身姿就放鬆下了一些。
「阮升自作主張。朕只叫他收拾些隨身愛用的小物,沒想到他竟帶了這些無用的。」
阮升就在屏風外暗自叫屈。
分明是陛下更了十幾套衣衫之後,極為自信地攬鏡自照,對他說:「今晚,朕就在娘娘那裡歇著了。」接著就囑咐他把寢衣寢帽,平時愛用的小物帶著,哪裡是他自作主張了,借他東海龍王的膽兒,他也不敢啊!
段柔藍輕笑著喚了一聲兒阮升,阮升應聲進來,段柔藍就一伸手,「給我。」
阮升就瞧了瞧陛下,皇帝不自然地點點頭,阮升即刻就交上去了。
段柔藍接過小包袱捧在手裡,掀了被下床,把小包袱里的物件一樣一樣地取出來,香膏、牙粉、玉骨刷擺在梳妝台上,寢衣寢帽疊起來,輕輕放在她的枕頭之側。
皇帝就看著她忙活。
她比從前清減了太多,纖細的腰肢被罩在寬大的寢衣下,坐著時不顯,走動間便能感受到她的羸弱。
她不拘束,安靜地整理,仔細的收攏,偶爾抬頭看他一眼,那溫柔的眼神安撫著他,令皇帝咂摸出幾分歲月靜好。
他眼巴巴地看著她,一時才不自然地問道:「你歸攏朕的物件做什麼?莫不是要把朕強留下?」
他心裡的歡喜一點點擴大,面上還裝著神聖不可侵犯的端莊,「雖說外頭風大雨大,一國之君也不好奔波來去,可若是沒有什麼十萬火急的理由,朕是不會留下的。」
段柔藍將這些物件兒仔細的收攏好,聽著他的話輕輕笑了笑,走在窗子下站好,朝他招了招手。
「陛下,你來。」
「有什麼好瞧的?」皇帝低聲咕噥了一句,可身子卻不由自主地站起起來了,走到了窗子前,站在她的身側向外看了看。
這間金店交割給了段柔藍之後,她便著人依著大理的樣式改了改,那遮窗的屋檐向外延展很多,上頭掛了一排小風鈴,在雨中啞了聲,只晃啊晃啊的搖動著。
「鈴鐺搖動的不算凶,還能看清楚對面的屋子,」段柔藍在皇帝的身側輕輕說著,仰頭看皇帝,「你瞧那位更夫,在雨里不急不徐地走著,顯是風雨不大。」
皇帝心裡咯吱一聲,說不上來是失望還是低落,只嗯了一聲,望著窗外回應了一聲:「那朕就要走了。」
段柔藍卻在一邊輕輕笑,踮起腳來仰頭親上了皇帝的面頰,只一下,旋即便離開了,只扶著他的手臂仰頭看著他笑。
「風雨不大,路也很好走,可走可不走的時候,為著我留下,成不成?」
被她軟軟得唇碰到的那邊臉酥麻著,一簇火倏地燒上了皇帝的心,他轉過臉看她,她扶著他的手臂,仰著的白皙面龐近在眼前,但凡他一低頭,便能撞上她小巧的鼻尖兒、嬌憨鮮潤的唇。
她好像在索吻。
皇帝不動聲色地低下頭,眼前昏昏的,只能看到她可愛到極致的面龐晃啊晃,神智好像要稀昏了,他抵抗了最後一下,咽了咽口水。
「朕不是什麼人都能褻玩的。」他說,「你玩了,就不能跑。」
段柔藍嗯了一聲,腳踮得更高,將唇送到了他得唇邊,眼神溫軟著,輕輕啄了一口他的唇。
「我哪兒都不跑,就同你和孩子在一處。」
這一下輕啄,柔軟的像被雲撞了一下,撞進了他的心,他忽然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俯下身笨拙地回應了她一口,酥酥麻麻蔓延上他的臉,他停住了,在她誠心懇意的眼睛里,看到一個眼睛紅紅的他。
「閉上眼睛。」他說,拿額頭點了點她的,「你怎麼能睜著眼睛親我?」
段柔藍乖覺地閉上了眼睛,手從他的手臂上滑下去,摸索著摟上了他的腰,整個人趴伏在他的懷裡,只仰著頭等著他。
皇帝低下頭,輕輕吮了吮她的唇,那份溫熱與柔軟甫一噙在嘴裡,從前少年夫妻的旖旎記憶便紛涌而來,他鼻子微微有點酸,眼睛也有點酸,好像再親她一口,自己就要哭出來了。
懷裡人軟倒在他的懷裡,一時見他沒動靜了,只偷偷睜開了一隻眼睛瞧他,卻見他眼睛紅紅地看著她。
「怎麼了?」
近似呢喃地問詢一下擊穿了皇帝的心,他珍而重之地將她擁入懷裡,箍得緊緊得。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她的肩頭輕言,說道這裡哽咽了一聲,「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段柔藍就在他的懷裡跟著落淚,伏在他的胸口靜靜聽著他壓抑的哭聲。
「這麼些年,我派人在大理守著你,既盼著你想起我和孩子,又害怕你想起來。知道你在蝴蝶泉旁邊跳舞、在蒼山下洱海邊跑馬,我就一會兒生氣一會兒又高興,生氣的是你把我忘了,高興你活得很好……」
「我心裡憋著一口氣,我就想著我一個人也能把孩子養大、養好,如今她們出息了,我好想同你炫耀,好想聽你誇我……厲厲,你誇誇我吧。」
段柔藍在他熟悉而溫暖的懷抱里默默哭著,聽見他這麼說,這便踮起腳來,輕輕撫著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像是在給小獸順毛。
「夫君把孩子養的很好……」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再也控制不住哭聲,抽噎著說道,「江郎,別生氣了,我們和好吧。」
皇帝在她的肩窩裡使勁兒點了點頭,倒鬧得她一陣兒癢,破涕為笑,「明兒早晨女兒就回來了,咱們一道去迎他。」
皇帝說好,又使勁兒抱了抱她,接著牽了她的手,扶著她在床上靠坐著,自己則坐在一邊握著她的手問道:「腦疾如何還不好?朕前些時日指了御醫來,說有些好轉了,如何這幾日又不好了?」
段柔藍搖搖頭,把他的手攏在手心裡,輕輕撫摸著,「許是肩背上的傷痊癒的不好,身子還有些虛弱,才累的腦疾發作。再有,雪兔往北境去了,我一顆心就常提在嗓子眼裡,總也放不下……」
她說著話,窗隙里就鑽進來幾縷風,直吹上皇帝的後腦勺,叫他抖了一抖,段柔藍就拍了拍身側,叫他躺上來說話。
皇帝半帶羞澀地說了一聲好,這便開始脫外衫,換上寢衣,又解了髮髻,戴上了寢帽,這般一打扮,看著年紀又小了一些,倒依約有幾分少年郎君的氣息了。
段柔藍撲哧一笑,指了他的寢帽道:「江郎如今這麼精緻?」
皇帝在她的身側躺下,摟住了她,「你走之後,朕也害了腦疾,秋冬的夜裡一鑽風,朕就頭疼,自然要戴個寢帽睡了。也不想想是誰害的朕。」
段柔藍就偎進了他的懷裡,拱了拱哄他:「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往後我夜夜為你揉捏揉捏。」
皇帝便低下頭親了她一口,道:「睡覺。」
段柔藍在被窩裡支起了頭,眨了眨眼睛幾分疑惑,「睡覺?」
皇帝把她抱在懷裡,閉上了眼睛,嗯了一聲,重複道:「睡覺。」
段柔藍戳戳他的胸口,難以置信:「良辰雨夜,沛雨甘霖,不顛鸞倒鳳上下求索,你要睡覺?」
皇帝閉著眼睛把她按進了自己的胸口,親了親她:「你晚晚睡不好,朕今日就送你一個美夢。」
段柔藍無奈道了一聲好吧,方才不情不願地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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