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天光豐足,就這樣牽著梅花鹿在山坡上慢慢晃,聽著公主漫無邊際的話,顧景星只覺得人生完滿,不過如此。
將娶媳婦同為他捨命聯繫起來,有一種奇怪卻又莫名開心的感覺,顧景星撫撫梅花鹿的腦袋,回應著她的話。
「公主,你可還願意……」他話說了一半,梅花鹿卻在前頭打了個響鼻,晃了晃健碩的身子,乘月忙抱住了它的脖頸,手從脖后繞過去,遞給他鹽巴舔一舔。
梅花鹿柔軟的舌頭舔過鹽巴的時候,順勢掃過了公主的小手,她被這柔膩得感覺小小嚇了一跳,忙不迭地縮回手,鹽巴順勢落在了地上。
「好癢。」乘月大笑,看梅花鹿停住了蹄子,低著頭垂下犄角,吃著微黃草縫裡的苔蘚,就覺得很可愛,扶著顧景星的手臂下來,蹲在梅花鹿身旁低頭看。
「……它的犄角這麼長這麼重,會不會一頭栽倒在地?」她很好奇,益發低下了頭,看梅花鹿的嘴巴咕嘰咕嘰的,在嚼著苔蘚。
昨兒才下過雨,這裡雖是陽坡,可草的縫隙里還生著晨露與殘雨,聽見乘月這般問,顧景星便也半蹲下來,拿手指觸了觸地上的苔蘚,嗯了一聲。
「它的犄角雖然長,但抵在地上又成了一份支撐。」顧景星笑,「公主從前也常倒栽蔥……」
他的話還是沒說完,乘月就因勾著頭去看梅花鹿的原因,腳下一滑,一頭栽倒在地。
顧景星的話果真成了讖言,他眼疾手快,在公主臉朝地的那一瞬,抓住了她的衣襟,把她提了起來。
乘月坐在地上,閉著眼睛把剛啃的草吐出來,再摸了摸臉,氣急敗壞,「怎麼會這麼滑?太不像話了。」
顧景星忍俊不禁,見她額頭上還印著一枚青苔,笑著為她拿下來,放在手心裡托給她看。
「是片毛茸茸的小青苔。」
乘月摸了摸額頭,摸到了一點兒凹凸,不免有點兒擔憂,仰著額頭指給顧景星看。
「我的額頭一定印上了。」
天光下公主清透的肌膚有如春雪,她有一雙靈秀烏亮的大眼,天真與純質來源於她的黑瞳仁,要比尋常人來的更大更黑。
越過她的眼睛去看光潔的額頭,略偏了一點的位置上,果然印了一點微綠。
「這樣也很好看。」顧景星微微心悸,只輕輕抬手,為她撫去了那一點微綠,「公主這回栽到了卻沒哭。」
乘月摸摸額頭,往遠處山下密布的一小片村莊看去,「那有什麼好哭的?刀山火海我都闖過來了。」
顧景星順著公主的視線看過去,但見那村莊升著裊裊的垂眼,倘或能看清楚的話,或許能看見有村民扛鋤勞作,農婦在塘邊洗衣。
「哥哥你知道嗎?我從漠北去長興嶺的路上,路過了一座城池,叫做化德。」乘月想到那一夜駭人的場景,依舊很難忘懷,「我是第一次見到屍山血海,還有很多百姓從大火里逃出來,他們尖叫著,母親們抱著孩子,人人都受了傷……哥哥,倘或我早去一日半日,說不得能救下一城人。」
公主的話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懊悔,顧景星坐在她的身側,轉過眼睛看她,只望見她側臉低垂的眼睫,像是蘊含著莫大的悲傷。
「也許會。」顧景星德思緒也被拽回至那一段與莽賊交戰的歲月,情緒也略有些低沉,「但人沒有前後眼,公主也不知漠北的形勢。」
乘月支起了手肘托住了臉,歪頭看向他。
「哥哥,其實我早就不生你的氣了。」她的聲音溫溫軟軟,「莽賊那麼兇殘,護國軍在漠北、在北境,同他們交戰,守護著邊境線,才能叫寧武關以南的百姓安居樂業。你這五年來在北境跟著靖國公曆練,一定見過比化德更慘烈德場景,也一定經歷過無數次九死一生的險境,即便是這樣,你還能堅定不移地選擇再回北境,那得多大的勇氣啊。」
公主的聲音很輕很輕,可其中卻有著撫慰人心的力量,顧景星心神激蕩,甚至連肩背的傷都隨之疼了起來。
「其實我沒有公主說的那麼好。」他沉默,深秀的眉眼垂下去,只安靜地望著地上的那一團草。
乘月扁了扁嘴,「我在你的心裡,是聽不進道理的人嗎?爹爹說我打小信哄,你只要好好地跟我說,公主啊,我要去北境打仗,多則十年八年,少則三五個月都回不來,若是運氣好,能建功立業,若是運氣不好,說不得小命就交待在了戰場上,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小公主語重心長地模仿著他,對自己說話,顧景星終於抬起了眼睫看她,只覺得她哄孩子一樣的口吻可愛至極,不免輕笑。
「我原打算這麼說……」顧景星輕聲道,「可不知該如何開口,畢竟那時公主也沒說要嫁給臣。」
乘月嗯了一聲,尾音上揚著,戴了幾分疑問,「可全天下都知道我的駙馬是你,要不然你十七歲了,為何還沒有人同你定親?」
她攤手,「我以為我們倆成婚是水到渠成的事呀。」
她見顧景星微怔,便多了些委屈,絮絮叨叨的,「你頭一回拒我於千里之外,是拿春閨夢裡人出來說,可我能做春閨夢裡人嗎?我那閨房是普通的春閨嗎?你在外頭安心征戰,我就天天醉生夢死,養三千個面首在花園子里跳胡旋舞,哪裡寂寞了?哪裡難捱了?」
「安心征戰?」顧景星扶額,「安心不了。」
乘月說的來勁了,戳戳他的手臂,「你知道我阿娘回來了嗎?」
顧景星這幾日一直聽她與太子殿下提起阿娘,的確有些奇怪,此時聽公主主動提及,這便頷首靜聽。
「我阿娘當年為什麼離宮,就是因了莽賊入侵滇南,我外祖父和大舅父戰死,她承受不住打擊失了記憶,我爹爹愛她疼她,將她送回了滇南,再回去做無憂無慮的滇南小郡主。」
因為阿娘的事兒還沒有公布,故而乘月說起來的時候,湊近了顧景星的耳朵,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往他耳朵里送音。
「從前我沒娘,是白娘娘疼我,現下我也有阿娘了,你疼不疼我,我已經沒那麼在意了。」
顧景星原本聽得很認真,感念著公主終於有母親了,卻沒料到落點卻是在這裡,眉宇間不免幾分驚愕。
「我與公主的婚帖有婚帖為證,輕易就悔婚,未免對我的名節有所損傷。」
乘月又是一聲上揚的嗯,先忽略他如何知道婚帖一事,只撓了撓腦袋問,「損傷你什麼名節了?」
「公主對臣始亂終棄,臣往後還怎麼做人。」顧景星面不改色,只揪取了地上一根枯黃的藤草,在手指間纏來繞去,「公主為我捨命,我為公主管家宅。三千面首,我有戰功,做個老大不過分吧。」
乘月撲哧一笑,扒著他的胳膊仰頭看他不苟言笑的臉,「顧景星,你簡直性情大變,都學會說笑話了?」
顧景星自然是說笑著哄公主開心,見她笑渦淺淺,簡直是曠世之可愛,只笑著牽過她的手,為她纖細的手指,套上了一個藤圈戒指。
「公主可還願意……」他忽地鄭重其事起來,「可還願意出降與臣。」
突如其來的表白叫乘月慌了一慌,眨了眨大眼睛,低頭看住了手指上的藤圈戒指。
「這是什麼呀?」
「藤圈編的戒指,」顧景星望著她笑,「手邊無一物,權以此圈為信物。臣喜歡公主,愛慕公主,永生永世都不會變。」
乘月見過無數珍稀至寶,藤草編的戒指卻是平生第一回見,這圈戒指枯黃黃的,還帶了些水汽,戴在她纖細的手指上,倒有幾分稚拙的可愛。
她其實很喜歡,翻來翻去地看著,嘴上卻故意鬧他,「枯黃黃的,說不得明兒就幹了、散了,還怎麼永生永世?」
顧景星哪裡不知此物簡陋,可惜他身無長物,便是連隨身攜帶的腰刀都損毀了,只牽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低聲道,「永生永世在這裡。」
乘月的手貼在他的胸膛,不多時手心裡便有輕微的跳動,她仰頭看,眼前人正安靜地看著她,眼睛里的一泓清潭裡,倒映著心跳隆隆的她。
她有些慌了,一把將手抽走,動作太大,手輕輕碰到了一旁正在吃苔蘚的梅花鹿,梅花鹿抬頭看見了眼前白嫩的小手,低頭舔了舔。
乘月覺得有點癢,笑著同它致歉,「對不住,碰到你啦。」
梅花鹿在她的手邊蹭蹭,或許是嘗到了一星兒鹹味,便順著她的手指向上,一口把乘月手指上的藤圈戒指給咬下,在嘴裡嚼吧嚼吧,咕咚咽下了肚。
乘月大驚失色,不可思議地看看了看顧景星,又看了看正悠哉游哉的梅花鹿,頓時一把輕捏過梅花鹿的嘴巴,抵上了它的腦袋,同它黑亮亮的小鹿眼對視著。
「快給我吐出來!」
她同小鹿面對面對峙的樣子委實可愛,顧景星笑得寵溺,只拉住了她的手臂,笑著說:「好了,我再給公主做一隻。」
乘月依舊同小鹿對峙著,瞪著大眼睛說不成,她同他鬧脾氣,「取不出來的話,你就同它永生永世去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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