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乘人之危(一)

第7章 乘人之危(一)

桑小雨帶著喜悅和失落的雙重情緒回到了家裡,時鐘剛好指向七點。

母親正安頓子僑洗腳,兒子看到媽媽回來了,怯生生地問:「借到錢了嗎?」

桑小雨鼻子一酸,抱住兒子說:「大兒子,大人的事你不要管,你就乖乖聽姥姥的話就好。」

子僑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桑小雨讓他回小屋睡覺,還輕聲說對母親說不要把這樣的話告訴兒子。

母親說你以為他傻嗎?咱們說得話他都明白的。

母親問她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桑小雨說自己沒心思吃飯,都在借錢上。

母親趕緊從廚房拿了一個饅頭,讓她就咸蘿蔔吃。

家裡剛一出事,母親的生活水準就直線下降,桑小雨知道母親現在對錢摳到了極致,無非還是為了她著想。

現在她們家,能吃點帶油星的只有兒子子僑了。

母親上來急切問她到底籌集到了多少?

桑小雨一邊吃一邊說自己在酒桌上沒好意思細查,說完把包里的錢全部倒了出來。

母親開始整理一堆花花綠綠的票子,桑小雨狼吞虎咽吃了一個饅頭后,就與母親一起盤點起來。

母親查錢,她對賬。

桑小雨發現母親臉色不錯,比自己走的時候要柔和許多,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她?

桑小雨沒敢問錢的事,怕母親尷尬。

母親唉聲嘆氣的同時,還是把桑小雨最關心的錢的事說了出來。

她說山東你大舅拿了五千,上海的小舅拿了八千,還有左右鄰居她也借了一個遍,共籌集了八千。

桑小雨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喜悅,她問:「他們什麼時候把錢寄過來?」

母親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知道她怕錢不到位,兩個舅舅再反悔。

母親說:「放心吧,你表哥不是在省城嗎?他明天過來送錢,但願他也能掏一筆。」

桑小雨沖母親說:「你說咱們倆像不像打家劫舍的強盜?是不是以後親戚們看到咱們就得繞道走了?」

桑小雨嘿嘿地笑了起來,母親卻笑不出來,說:「見到誰都低人一等了,這該死的錢!」

母親認真捊著錢,發現裡面竟然有一塊兩塊的毛票。

又獲得了二萬一。

桑小雨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一下摟住了母親,說如果不是她,自己是真的扛不住了,也沒辦法籌集到這麼多的錢了。

母親多少有些得意,感覺自己還是蠻有面子的,只是高興地心情如曇花一現,著急問她的錢到底是多少。

兩人查了三遍,一共是五千九百元。

母親說扣除一千九百元吧,子僑的托兒費多交了一個月,咱們再送一個月吧,可那裡需要交錢的地方太多了,日子一到說什麼也要轉過來,承擔不起了。

程子僑在一家頂級的託兒所,裡面是雙語教學,一年需要二萬元,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課外輔導,什麼游泳、輪滑,反正就是要錢。

桑小雨現在一切都聽母親的,她說一句她就點頭,再說還點頭,母親的情緒好了些,至少她手下還有兩個兵。

加減乘除桑小雨算了足足有五遍,最後還差四萬三千元。

桑小雨有點盲目樂觀,她覺得還剩下不到三天的工夫,也許還能再借到一萬兩萬。

可母親卻打消了她的樂觀,說咱們把外圍都打掃乾淨了,

我再給你大舅打電話,他們都不敢接了。

桑小雨把所有的賬目都計算清楚了,母親管鄰居借得八千元,足足有三十多人,桑小雨打欠條的小本子報廢了一整本。

桑小雨拿出一個原來裝鞋子的盒子,把欠條一張一張放在書籍里夾好,一共七本書,並把裝鄰居欠條的書放在最上面。

兒子寫寫畫畫玩了一會兒就睡了,母女倆坐在燈下說話。

母親問:「趕緊把子僑轉過來吧,那個幼兒園再也念不起了,離得也太遠。麻煩事夠你跑一陣的。」

「嗯,這兩天正在辦,一點一點來唄,早晚能過去的。」桑小雨只好給自己打氣。

「你太樂觀了,以後每一步都是坎。」

「一步一步過吧,反正死不了。」

母親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又發了火,更年期的女人實在讓人無法招架,桑小雨也是真的怕了母親。

她知道,母親也許是管自己弟弟們借錢的時候受了天大的委屈,於是說:

「過去?你想得美,我看你這樣子就生氣,一點也沒有長遠打算。

就算你把這些錢都借完了,將來怎麼還呀?你就回老婆婆家,讓他們跟著一起還!」

桑小雨兩眼無神地說:「媽,你就別管了,他們家什麼樣我還不知道嗎?一個病罐子,另一個身體也不行,大姑姐又離婚了,帶著孩子住在家裡。」

「就你行?就你能?誰上他們家要錢去了?出事管了兩天,現在呢?人都不見了,明天我領著子僑要飯去,你就拿我能耐。子僑我要了,你去他們老程家吃飯去,他們該你的。」

桑小雨流下淚水說:「你是我媽呀,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拋棄我你都不能。你說我不指望你指望誰呀?」

「怎麼?嫁出去的女人就應該讓他們養著,要不就把子僑的姓改了,我現在一聽到姓程的頭皮都發麻。」

桑小雨無力地說:「媽,我可以去婆婆家,日子也能對付過去,但你覺得我會愉快嗎?我天天看他們的臉色,你覺得我還有活路嗎?

媽,咱們抱團取暖吧,不管怎麼說,我也要把賬還上,媽,你……」

桑小雨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母親心軟了,立刻紅了眼圈說:「命真苦哇,你這後半輩子算是毀了。姓程的但凡有點良心,他就趕緊回來,怎麼著一個大男人也比女人強不是?」

「媽,他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我前一陣子一直幻想著他能回來,他良心發現了,知道我一個人扛不住了,肯定會回來的。

現在我知道了,是不可能的,哪怕他寄來一百二百我都不會像現在這麼失望……不想這些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把傷員救治了,心裡踏實些,總得把這些難關一一跨過去呀。」

母親無奈地嘆氣道:「還差多少了?」

「四萬,到開庭的時候又是個事,要是四千我就不愁了,唉,我真不想節外生枝了。」

「就差四萬了?你不妨找李俊浩看看去,他現在在一個大酒店當保安,聽說賺了不少錢,前兩天我聽說要買房子呢。」

桑小雨說:「他不是離婚了嗎?」

母親點頭說:「正是因為離婚了,才重新買的房子,準備再組家庭唄。」

桑小雨對李俊浩沒有太多好感。兩人從小就住鄰居,李俊浩總愛欺負院里的孩子們。

長大以後,他又不好好學習,還有遊手好閒、偷雞摸狗的毛病,桑小雨平時回娘家的時候,看到他也繞著走。

與桑小雨相反的是,李俊浩特別喜歡她。

有別的孩子欺負她,他上去就打抱不平。

兩人上幼兒園的時候在一家,他真的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她。

有一次下雨,前面有個不算深的坑,李俊浩一抬腿就過去了,可長得小巧的桑小雨卻怎麼都不敢過。

李俊浩抱著她邁了過去,還沒站穩,兩人就摔倒在泥坑旁。

小時候的桑小雨喜歡跟在李俊浩的屁股後面,有人叫她跟屁蟲,她也不生氣,反而覺得李俊浩像個保護自己的大哥哥。

長大以後,李俊浩也曾真真假假地試探過她。

他說我們倆怎麼說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知根知底吧?

桑小雨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喜歡這個保護自己的「哥哥」的,她反而覺得正是青梅竹馬的了解,反而鈍化了某種說不出口的神秘感。

李俊浩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不喜歡糾纏,知道她對自己一點沒興趣以後,也不灰心,反而讓她不要太介意,不是情人是朋友。

見了她總是熱情地打聲招呼。

李俊浩很早就結婚了,只是妻子一直沒有孩子,過到第三年的時候,女人跟一個做顯像管生意的男人跑了,李俊浩發了瘋一樣找了一個月,後來也就認了命。

自從他當上了一家大公司的保安,身後總是跟著三兩個小弟,耀武揚威的,桑小雨還從來不知道一個保安能自豪到這種地步。

對他更是敬而遠之。

李俊浩對她的母親也是客氣有加。

母親說自己但凡有個什麼事,只要他知道了,一定幫助解決,這次桑小雨出事,母親一字沒提,張不開口,因為她一直也瞧不起這個看起來遊手好閒的男人。

桑小雨如果不是被逼無奈,怎麼也不會想到他頭上。

結婚之後,桑小雨幾乎與他沒有一絲的聯繫,偶爾來母親家的路上碰到他,也都客客氣氣地說聲好而已。

李俊浩從來不理會桑小雨的丈夫,在背後不止一次說這個男人太能裝,桑小雨聽了,覺得他就是嫉妒而已。

往事如風,從心裡漫過。

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聽了母親的話,她一刻也坐不下了,一溜煙從炕上下來,披上一件外衣,三、五分鐘就來到李俊浩的門前。

母親看到女兒這樣,心裡有說不出的酸楚。

原來那個高傲而又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兒不見了,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錙銖必較為幾粒米而折腰的苦命女人。

李俊浩的家只和母親家隔了四家。

桑小雨走到他家門口的時候,見他家亮著燈,桑小雨從窗戶的縫隙里影影綽綽看到好像只有他一人。

桑小雨輕輕地敲了三下門,裡面傳來李俊浩有些煩躁的聲音:「誰呀?」

桑小雨用只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聲音說:「是我。」

桑小雨真的很看不起自己,覺得為了錢連這個平時眼睛夾都不夾一下的男人求助。

人落難了,連起碼的傲氣都沒有了,有不起了。

不容她多想,門裡面傳來踢里踏拉的拖鞋聲。

「是誰呀,說話跟蚊子似的。」隨著門的打開,桑小雨聞到了一股酒氣。

李俊浩看見她就跟看見鬼一樣,不相信地打量著她。

他使勁睜大眼睛,眼神有些迷離。等他徹底看清來人確實是她后,馬上露出笑臉。

桑小雨的心有些鬆動,不為別的,就為他一瞬間的眼神變化,現在的人再看到她,給好臉的人越來越少了,她就像瘟疫,人們都想遠遠地躲著她。

李俊浩把她讓進了裡屋,有些難為情地讓她坐在凌亂的沙發上。

炕上放著一個小桌,桌上擺放著兩個醬紅色的豬蹄子,其中一個已被咬下了大半。

還有兩樣小菜,好像是黃瓜還有西紅柿,反正紅紅綠綠的挺好看。

桌子靠裡面炕頭的地方,有個茶缸那麼大的酒杯,裡面的酒還微微蕩漾著。

對面是一個不大的電視機,裡面播放著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李俊浩在家正在自斟自飲邊喝邊看電視。看見她打量這些,就有些不好意思,關了電視,很快就把桌子推到炕梢上,坐在她對面。

桑小雨等他坐下,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

有求於李俊浩,她心裡負擔不是很大,有最好,沒有也不失望,就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

李俊浩聽她說明來意,搓著兩隻帶油的雙手,竟然鬆了一口氣,說:

「你家的事,我聽你媽說了,沒想到你真看得起我,竟然求到我頭上,看來你還是沒把我當外人。」

桑小雨沒想到他用的是這樣的邏輯,就低下頭說:「實在是太為難了,要不也張不開口。」

李俊浩借著酒勁說:「小雨,前些年我老婆嫌我窮,扔下我跟著別人跑了。那時候我就是個門衛,如今我混起來了,怎麼也得說一個漂亮媳婦。

可這些日子,人家一聽說我是做保安的,說死都不待見我,怎麼?保安就不是人了?保安賺來的錢不好花?」

桑小雨不知道保安到底能賺多少錢。

李俊浩立刻說:「我現在是保安科的副科長,有職務津貼的。」

說著看桑小雨的反應。

桑小雨這才知道他所謂的混起來了,是指副科長的職務。

李俊浩看她的反應不強烈,接著說:「我們科馬上就要變成部了,到時候我就是保安部的部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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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繭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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