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六章 御書房裡的瘋子
吳不善回到洺州城裡的時候,腦子裡還有些混亂。他已經在軍稽處里做事數年,從來不曾聽說過軍稽處背後還有一個更隱秘的衙門。回到順朋客棧之後,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很久都沒有出門。
關小樹進入軍稽處比他要晚許多,但關小樹知道的事他卻一點都沒聽說過。看著手裡的玉質飛魚牌,吳不善沉思了許久后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不管是飛龍還是飛虎,都是燕王殿下手裡握著的刀子。曾經這兩把刀子都在暗處,只不過現在一柄擺在了明面上,一柄依然藏的極深。」
他仔仔細細的看了看飛魚牌雕刻的紋路,越看越覺得這牌子有種別樣的美感。一條肋生雙翅的飛魚,周圍環繞的看起來像是浪花,可仔細看之後才發現那些浪花,其實應該是雲朵才對。
飛入九天上。
吳不善將玉佩在腰畔掛好,朝著門外輕聲叫道:「費六,進來。」
臉上總是帶著燦爛笑容的費六推門走了進來,笑嘻嘻的問道:「檔頭,是不是想到咱們先幹什麼了?是去燒了城裡周軍的輜重,還是刺殺幾個有身份的官員?還是直接殺進宮裡去,把那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王八犢子王咆剁了?」
吳不善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踏實些?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哪裡有一點諜子應有的穩重!若總是這般沒長進,鬼才知道什麼時候能放你出去獨當一面。」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看了看外面大街上的行人低聲道:「如今大軍未到,咱們不能輕易動草驚蛇。若是現在就想辦法刺殺周國朝臣,燒了糧草輜重,大軍卻還沒有趕到,非但不會對攻城有所幫助,反而會讓敵人心存jing惕,再想下手就難了。還是先摸清楚情況,想辦法打探到守軍的指揮將領是誰,還要把守軍換防的時間搞清楚。」
「摸情況啊」
費六嘿嘿笑了笑:「我最喜歡摸情況了……檔頭啊,那咱們今晚是去怡紅院摸呢,還是去醉鄉樓摸?話說香閨坊的也極好呢,上次摸的……」
他還沒說完,就感受到了吳不善殺人一般的目光:「屬下知道去哪兒摸……這就去摸。」
「以後離王啟年遠點……」
吳不善無奈的嘆息一聲。
吳不善等費六退出去之後忍不住笑了笑,心說這個傢伙倒是整ri快活。看著窗外人來人往,他又想起了當初和王啟年萬玉樓在一塊的時候。
「也不知道那個死胖子在江都乾的怎麼樣。南衙初建,說不得他將來便是南衙第一任鎮撫使,不過死胖子那個形象,怎麼看都沒有什麼威嚴啊。以後莫非見了他要行禮?想想就不爽啊……」
遠在萬里之外的江都,剛剛從南衙建造的工地上回來的萬玉樓忍不住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有人在罵我……」
他在心裡冷笑一聲,心說你們那兩個賤人,別以為我猜不到,依著你們兩個那齷齪的xing子,也不知道每天會罵我多少次。
「督撫……江都大總管伍雲召請您過去議事。」
一個密諜急匆匆進了門躬身說道。
「伍雲召……想來是這段ri子有些杜伏威的餘孽謀亂之事,咱們南衙如今人手還少,事情多了就無法兼顧,但既然出了謀亂之事,那還是要先查清楚這些事的好。現在衙門裡的人手,抽調出一部分散出去,打探那些賊寇的消息,總不能江南平亂,咱們軍稽處一點事情都沒做,傳出去……我丟不起這個人。」
「喏!」
密諜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他雖然都建軍稽處南衙,但論起官職來和伍雲召還是相差太遠。伍雲召身上有個國公的顯爵,還是正三品的大將軍,這身份在武將中已經到了極致。大隋一朝,武將最高也只能做到正三品,再想升遷,除非建立不世之功。
如今大唐軍中正三品以上,只有三個人。其一,是攻克東都,收服李道宗十萬唐軍,北擊竇建德,攻城略地十餘郡的宇文士及,軍職從正三品冠軍大將軍晉陞為從二品大都護。另一人,便是率軍平滅杜伏威,一舉奪取江淮數千里疆土的大將軍徐世績,北上之後已經攻克郡縣無數,河北大部皆被其收服,被李閑封為正二品鎮軍大將軍。
還有一個,便是唯一的一個正一品大將軍。
天策大將軍,燕王李閑。
所以,武將到了正三品,若是沒有足夠大的功勞,已經到了巔峰。尤其是伍雲召接替張亮身為江都大總管,實打實的封疆大吏。江都一帶,十幾個郡皆歸其節制。
萬玉樓也不好耽擱,即刻又趕去了江都大總管衙門。
……
……
伍雲召與其堂弟伍天錫的xing子截然相反,伍天錫xing子直率是個火霹靂。而伍雲召xing子要溫和許多,這些年聽了李閑的話又讀了不少書,xing子越發的沉穩內斂。
見萬玉樓到了,伍雲召連忙起身:「本當是我登門拜訪,可這段ri子軍中多事,實在不好脫身,只好請督撫到我這裡,見諒。」
「哪裡的話,大將軍找我,自然不敢懈怠。」
萬玉樓笑呵呵的說道:「恰好到了飯點……我本打算是吃了飯再來,後來一想大將軍想必也不會介意多添一副碗筷,最近修建南衙,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能省一頓我自然不會錯過機會啊。」
「哈哈」
伍雲召忍不住大笑道:「早就聽說督撫xing子隨和,果然風趣!」
萬玉樓笑了笑道:「真不是跟你風趣,我是真餓了。」
伍雲召笑著連忙讓人準備飯菜,請萬玉樓坐了之後說道:「最近江都城外有不少叛民加入了一個叫正理教的邪派,官府的人聽到風聲去查,那些叛民聞風而散。官府的人走了就再聚眾禍亂。我接連派兵清剿,可這些人太狡猾刁鑽,看見軍隊就跑,抓了的都是小魚小蝦……這正理教的教主,叫黃小鳴,是當初杜伏威手下的一個郎將,僥倖逃脫,現在又跑出來興風作浪。」
他頓了一下說道:「城中大軍,我多分派出去擊賊。只擔心這正理教趁亂蠱惑百姓,這件事,還請督撫幫忙。」
「這是軍稽處分內的事,怎麼能說是幫忙。」
萬玉樓道:「碟子們最近也在查,這個黃小鳴倒也算是個人物。當初徐世績大將軍率軍一戰滅了杜伏威十幾萬人馬之後,此人便銷聲匿跡。這幾年也不知道從哪兒藏著,見張將軍帶走了大隊人馬,他就冒出來試圖作亂。」
「既然軍稽處的人也在查,那我就放心了。」
伍雲召笑道:「這種事,終究是你們做起來拿手些。」
「您說的拿手,是指的什麼?」
萬玉樓看著逐漸擺滿桌子的菜肴,忍著勾動手指的衝動問道。
這個問題讓伍雲召怔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說道:「稽查追兇,打探消息,用刑問案,明正典刑。」
「錯了錯了。」
萬玉樓得意的笑了笑說道:「您說的這些,是大理寺和刑部該乾的差事,軍稽處做事沒有這麼淺顯。我在軍稽處這麼久才漸漸悟懂一個道理,才明白-軍稽處是個應該做什麼的衙門。」
「請賜教。」
伍雲召鄭重道。
「軍稽處……其實要做的就是講道理。」
這話從萬玉樓嘴裡說出來,偏偏一點也不可笑。
「講道理?」
伍雲召不明白,因為在他看來,在大唐朝堂上下,乃至於百姓們看來,軍稽處都絕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若是犯在軍稽處手裡,便是有道理也講不出去。偏偏這樣一個天下第一等不講道理的地方,在萬玉樓嘴裡成了最講道理的地方。
「對啊,講道理。」
萬玉樓起身坐到飯桌邊,也不用伍雲召招呼自己拿起筷子就開始吃:「軍稽處里只有一樣天下最大的道理,其他任何道理在軍稽處的道理面前也就不算道理了。這個道理就是……一切對主公不好的事,那就全都抹除。」
他回頭看了一眼有些驚訝的伍雲召,笑了笑問:「大將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趕緊吃了您為我預備的這頓飯,我就要忙著去講道理了……正理教,呵呵……不知道懂不懂道理。如果不懂,那麼我就給他們講講。」
伍雲召愣住,因為他忽然發現,面前這個和和氣氣說話的胖子,原來藏著一身的殺氣。
……
……
萬玉樓要去和人講道理,而吳不善在洺州城裡不走,在關小樹和王啟年眼裡卻是一件好沒有道理的事,洺州城縱然堅固,也必然擋不住燕王殿下親率的數十萬大軍。現在才四月末,北方縱然冷的早,可至少還有六七個月適合征戰,只怕便是洺州城裡的守軍,上至王咆自己,下至普通士兵都沒有人相信,這座城能在燕雲軍的攻勢下守住六七個月。
吳不善留在洺州,未見得能起到什麼大用。
但如果關小樹和王啟年如果聽到萬玉樓對伍雲召說的話,那麼就一定能理解了為什麼吳不善會毅然決然的返回洺州城。
只因為,他是軍稽處的人。
所以,雖然沒有聽到萬玉樓的話,但關小樹還是做了一個決定。
「你和老爺子他們先去匯合主公,我帶三個組的人留在洺州城外。」
「為什麼?」
「大軍到來之前,萬一吳檔頭改變了心意想要出來,總得有人接應著……當然,這萬一出現的概率極低。」
他笑了笑,看著王啟年認真的說道:「不過事實上,是因為我怕回了大營沒辦法和葉大檔頭交差。雖然你不理解,但我可以嚴肅認真的告訴你,我或許會因為之前一個衝動的決定而丟了前程,還有可能是xing命。」
「祝你好運。」
王啟年點了點頭,他確實不理解關小樹說的話。
「不過你還是別死的好。」
王啟年笑了笑,臉上綻放開一朵菊花:「我和胖子白臉子三個人在一起經常玩一種遊戲,是主公教的,叫鬥地主……還有一種遊戲叫打升級,需要四個人來玩。鬥地主玩的有些膩歪了,所以想打打升級。」
他說的這兩種遊戲關小樹聽都沒有聽說過,但他覺著心裡很暖和。他忽然覺著,雖然他私自將飛魚牌借給了吳不善是觸犯了飛龍密諜的鐵律,但如果真的因此而受到刑罰的話,他不後悔。
「老王,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如果我和老吳真的都死在洺州,你會不會覺著難受?」
「可別!」
王啟年使勁搖了搖頭:「白臉子還欠我三兩銀子,他死了我找誰要賬去!」
「我呢?」
「你?」
王啟年認真的想了想,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著關小樹頗為俊美的臉,說出一句連他這樣的人都覺著有些害臊的話。
「你不是知道的么……我還有個女兒沒出嫁……」<-宮御書房
比起竇建德在這御書房裡的時候,屋子裡的布置基本上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多了一件東西……一面很大的銅鏡。這面鏡子打磨的極光滑,可以照進整個人。而剛剛成為大周皇帝的王咆,之所以特意命人在御書房裡擺這樣大一面銅鏡,原因自然不會有第二個,那就是因為他現在很愛照鏡子。
尤其是,穿著龍袍照鏡子。
看著銅鏡里穿著一身黑se綉團龍錦袍,頭戴嵌了一顆大東珠的龍冠的自己,王咆每次都忍不住發出嘆息。
「天生就只有這樣的衣服才配得上我,除了我之外,誰還能讓這件衣服看起來如此威嚴?」
自語完這句話的時候,他毫不例外的也會想起當ri那個率領五千jing騎將自己麾下兩萬騎兵殺了一個屍橫遍野的男子。他曾經正視過那個男人的樣貌,到現在為止他閉上眼那樣貌依然能清晰的浮現。所以……即便他很恨,但每當照鏡子欣賞自己穿上龍袍的偉岸英姿的時候,潛意識裡那個男人總會不識時務的跑出來。
很噁心。
「銅鏡,你告訴我,誰比我穿上這身龍袍更好看?」
他認真的看著銅鏡,漸漸的,鏡子里那個一身龍袍的身影在他眼裡變作了那個男人。
他的眼神逐漸yin寒,嘴角微微顫抖:「那我就殺了他好不好?銅鏡……他死了,就再也沒人比我穿上龍袍好看了。」
瘋子
他似乎看到,銅鏡里的那個男人輕蔑的對自己笑了笑。
當的一聲。
銅鏡被踹翻。
「我要殺了你!」
年輕的皇帝在御書房裡聲嘶力竭的喊,狀若瘋癲。<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