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龍子憂

第三章 龍子憂

不久之後,韓夜便捂著紅腫的臉跪在東苑正堂中央。

「真是爛泥扶不上牆!」韓風看也不想看韓夜,只是雙手負於身後來回踱著步子,叨念道:「跟你說了多少次,出去要先知會一聲,哪怕給你娘說也成!你全當耳邊風!」父親越說越生氣,轉身甩袖,指著兒子怒道:「若不是我發現青山有異象,特意趕去看,只怕你早被那些餓鬼生吞活剝了!」

韓夜低頭一臉懊悔,眼噙淚花道:「爹……孩兒知錯了……可是是雲夢她想要晚上……」

韓夜話還沒說完,啪地一響,親爹又反手給了他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得比先前可狠多了,很快韓夜臉上便浮現出五指血印。

「你這畜生!」韓風難抑心頭狂怒,攥緊拳頭道:「你是我韓家一脈單傳,出了事卻只知怪怨別人,我怎就生出你這麼個不知羞恥的東西!」

韓風這番話說得韓夜眼淚橫流,他耷拉下腦袋,道:「爹教訓孩兒是對的,是孩兒不懂事,孩兒不好好練武,孩兒沒能保護好她……」說著,韓夜忽然想起什麼,抬頭忙問韓風道:「對了,她現在怎麼樣了?」

韓風余怒未消,沒好氣地道:「她沒事。」似乎怕韓夜太擔心,韓風表情冷淡地補充一句:「如果她真有三長兩短,我就把你綁了送給大哥,要殺要剮仍憑他處置。」

「她一定沒事,一定的。」念及於此,韓夜稍稍展眉,忍不住對韓風道:「爹,你不會這麼對孩兒的,再說了,司徒伯伯怎麼能殺了我、剮了我呢?我又不能吃!」

「你!」韓風聽了這話收緊眉頭,再度朝韓夜抬起手來。

「爹輕點!」韓夜緊緊閉上眼睛,把頭一偏。

韓風把手放在韓夜的腦袋上,用力地摁了摁,語重心長地道:「臭小子!」

韓夜摸了摸自己的頭,大概也猜到韓風氣已經消了,便趁熱打鐵道:「嘿嘿,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還有下次?」韓風鐵著臉道:「你看你三叔的兒子,年紀輕輕就能和堂中弟子一較長短了,你呢,胸無大志、貪圖玩樂!」

韓夜聽了這些話,再不想多說,把頭低得快貼到小肚子上去了,韓風見他愧意十足,便又交代道:「罷了,天也不早了,你去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明天一早隨我去向你伯父登門道歉。」

「是。」韓夜應了一聲,他也正想去探望司徒雲夢,所以一改之前惶恐的姿態,拔腿就往正堂外頭跑,不過剛跑幾步,他又停下了腳步,回頭對韓風道:「爹也好好休息。」

說罷,韓夜這才真正離了正堂。

「哼,別給我惹事我就能好好休息。」韓風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心想道……

次日,韓風便帶著兒子趕到了北苑的正堂。

此刻司徒勝已正襟危坐於堂中主座,紀雲則倚坐在左側的第一個客座上,韓風領兒子跨過門檻,見司徒勝和紀雲皆是神情嚴肅,便略微低下頭,面帶愧意。

小兒韓夜當真不懂規矩,進來之後就出神望著前方,彷彿在想什麼,韓風見他這麼不知禮數,怫然罵道:「畜生!還不跪下給你司徒伯伯道歉!」說著,他一把按住韓夜的肩頭,要與他一同向司徒勝跪下。

「二弟,你這是作甚!」司徒勝見狀連忙起身拉住韓風,一手抓著他臂膀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背,正聲厲色地道:「你要折煞為兄么?」

紀雲也站起身來,很是不快地道:「就是!二哥,不是做弟弟的說你,這多大點事?至於嗎!你還拿我們當不當兄弟?」

韓風懊悔地嘆了口氣,司徒勝這才寬慰道:「你侄女早就沒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天賦異稟,來吧,先坐下再說。」邊說邊拉著韓風往右旁的座位引去。

大哥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台階下,他也就放心地坐下,他看韓夜也想跟著坐下,又是一聲怒喝道:「誰讓你坐了?給我好好站著!站直點!」

「哦。」韓夜撅起嘴,聽話地立在韓風身邊。

司徒勝先後看了看紀雲和韓風,點點頭,正欲說話,韓夜卻突然喊了一聲:「司徒伯伯!」司徒勝不明所以地看向韓夜,又聽他內疚地補上了一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沒照顧好她。」

司徒勝先是一愣,而後才爽快笑道:「這事都過去了,想照顧好她先把武功學好吧。」

紀雲則直言快語對韓風道:「二哥,我和大哥拿你當兄弟,韓夜自然是我們的侄兒,既然這歉也道了,就不要放心上了,讓侄兒先回去吧,我們幾個大人商量事情,他在一旁老插話可不好。」

韓風頷首道:「此話在理。」於是他擺出一副冰霜姿態,對韓夜道:「這次你司徒伯伯寬宏大量,不和你計較,再有下次我就打斷你的腿!回吧!」

韓夜哪裡敢違逆父親的意思,不過沒見到雲夢安好他終究於心不安,便湊到韓風跟前小聲道:「爹,那我回去了,你要是看到雲夢,幫我給她說聲對不起好么?」

韓風微微點頭,把手朝堂外揮了揮,韓夜便默不作聲出了北苑。

司徒勝怔怔望著那弱小的背影,眉頭微皺,似乎有什麼心事。

韓風看在眼裡,但又不好說什麼,只得道:「大哥,我們現在談正事吧。」

「對。」司徒勝回過神來,清清嗓子,表情嚴肅地看向韓風紀雲道:「老二老三,你二人皆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今天就先談談我那寶貝女兒的事情吧。」

紀雲抓起茶几上茶喝了一口,說:「大哥,雖然侄女不是你親生,但她年紀輕輕就會法術,想來也定非人類,既然我門派式微,何不將其加以訓練呢?只要訓練成絕頂高手,我們就不必看其他門派臉色行事了。」

「三弟。」韓風否決道:「你可否不提此事?大哥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他不是明確告訴你了么?夢侄女雖會點法術,但只要一用法術就會立刻陷入昏迷,再說大哥沒辦法娶妻生子,只有這個養女,還能讓她去涉足武林中事、徒惹煩惱么?」

司徒勝點頭以示他正是此意,紀雲則把目光瞟向別處,不屑地道:「我也是為了門派好,不像某些人,明知道大哥以前為了救兄弟傷及要害,再無法娶妻生子,還要揭他的傷疤,有意思嗎?」

韓風正欲爭辯,司徒勝把手一抬,不怒而威地道:「好了。老三確實是替大夥著想,老二也說得沒錯,我已不是個完整之軀,枕邊無人、膝下無子,就想養個女兒彌補缺憾,所以她只要不想修鍊,誰也不能強迫她。那麼我今天找你們說的事,卻不是這個。」

紀雲和韓風皆是一驚,異口同聲問道:「那是何事?」

司徒勝見氣氛有所緩和,便露出一絲和藹笑容,道:「自然是她的終身大事。我想,女兒天生麗質,長大定是個傾國美人,我得給她找個好婆家,思來想去,只有自己兩個兄弟最放心,所以……」

韓風紀雲聽到這裡,不由雙雙驚喜地站起身來:能和大哥親上加親,那是件多麼值得高興的事啊?這機會可不能放過啊!

司徒勝早料到兩個義弟會如此,先沖他們壓了壓雙手,示意坐下,然後道:「我知道,你倆是我的左膀右臂,而且無論是文龍侄兒還是夜侄兒都很關心我女兒。不過我女兒不能一女嫁二夫,單獨嫁給一個又對另一個不公平。所以,我考慮很久,終於決定了,等他們成年後讓他們比一次武,誰勝了就把女兒嫁給誰,這樣總不至於傷了和氣,再說我女兒不想練功,總也要個有本事的人保護她對吧?」司徒勝說著,停了一會讓韓風紀雲思考,而後才神采奕奕地追問道:「老二老三,意下如何?」

紀雲二話沒說點頭贊同,而韓風雖為他兒子的武藝擔憂,但大哥之言是不可不聽的,他心想:「也好,給這小子一個目標,省得他整天不思進取。」如此一想,韓風也欣然答應了。

「哈哈,好!」司徒勝爽朗地笑道:「這事就這麼說定了。」然後司徒勝把話題一轉,蹙眉問韓風道:「二弟,話說回來,你說昨天在青山上看到了幾具殭屍,到底如何?」

韓風右手托住下巴處,面色凝重、略帶思考地說:「本門後頭的那青山本是荒山,但自從本門擴建后就很少有猛鬼野獸出沒了,昨夜我帶人尋找夜兒和侄女,忽見青山之上藍芒閃爍,便趕去看個究竟,待我趕到時,夢侄女已將那些殭屍制服,我擔心他們反撲這才補上幾劍,卻發現了一件令我震驚的事。」

司徒勝和紀雲均把身子向韓風傾去,訝然問道:「什麼事?」

韓風壓低聲音,白凈面容變得嚴峻,他道:「那些殭屍穿的衣物雖然破爛,但我一眼便看出正是本門弟子裝束,而且我還數了一下,當時屍體一共有七具,與最近失蹤的弟子數量相合!」

司徒勝和紀雲聽了皆驚愕不已,如果這件事讓門中弟子知道了,那還不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紀雲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看了看面色鐵青的司徒勝,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韓風,問道:「大哥,二哥,這……」

司徒勝先問韓風道:「二弟,這事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

韓風打消疑慮道:「大哥放心,除了我兒還有夢侄女外,暫時還沒人知道此事,我特地把那七具屍體挪到了青山背後的岩石堆里,應該暫無人發現,你要去看看嗎?」

「你都說得這麼詳細了,調查的事情由你去做就行,我不必去了。」司徒勝思考了一下,又對紀雲道:「三弟,老二一人調查恐有閃失,你也幫把手,那些屍體如果調查不出什麼就索性毀掉,否則會很麻煩。」

紀雲低頭稍稍一想,凝重點頭道:「大哥所言極是,那些屍首適當時我會好好處理掉的。」

「此事暫且擱置。」尋思片刻,司徒勝這才對兩位兄弟道:「二弟,三弟,昨晚玉泉道長飛符傳信,說索命閻王已接下這樁人頭買賣,且對我三人離開鳴劍堂的假消息信以為真,我估計兩日內他必將來此,你們那裡都部署得怎麼樣了?」

紀雲搶先抱拳道:「大哥放心,我已安排了五十名精英弟子,日夜輪班暗中留意全盤動向,只要魔頭來了,最慢一炷香也能集齊並包圍住他。另外,我還給那些元老級門眾備了底,一旦有動靜,立刻趕來纏住魔頭。」

司徒勝點了點頭,又問韓風道:「老二,你那邊如何?」

韓風神情肅穆地道:「索命閻王雖自負,卻也不至於大張旗鼓來殺人,以我之見他會喬裝打扮,解決目標之後製造混亂,趁機逃脫。」見司徒勝一臉贊同,他接著道:「我把他可能要做的行動都想了一遍,我安排的那些人相互之間都認識,一旦遇上面生男子能夠立刻作出警示並且聚集人手,不過這都是其次,為防造成過多傷亡,我們三兄弟還是要正面對敵。」

「那是自然的。」司徒勝聽罷,將雙手搭在扶手上,對二位兄弟道:「老二,老三,此戰許勝不許敗,需我三人同心、一致對敵,索命閻王一旦伏誅,日後本門在武林當中也就好說話了許多。因此,此事順利完成,大哥定給你們開個慶功宴,好好慰勞一番。」

紀雲耿直而不悅地道:「欸!大哥別說這麼多,事情辦好再說。」

韓風也淡然笑道:「是啊,再說大哥不也想知道嗎?到底是索命閻王的龍泉劍傲視群雄呢?還是我兄弟三人雷冰火三劍技高一籌?」

「哈哈哈!知我者,二弟也!」司徒勝心情暢快地道:「那麼為了此戰,大家都先行下去善加布置吧。」

「是!」韓風和紀雲說完,便退下分頭準備去了。

再說小韓夜出了北苑正待回家,轉到大道上,卻見到一個極為討厭的人,那便是紀雲的兒子紀文龍。

紀文龍生得早,也有十四五歲,個頭比韓夜高出兩個頭,他身穿一襲絳紅衣服,模樣還算英俊,只是望著韓夜的笑容卻很不友善。

韓夜本想扭頭走、不予理會,誰知這紀文龍卻三兩步搶到他身前,揪住他衣襟似笑非笑問:「小夜哥,聽說昨天你和夢妹一起出去玩,半夜才回?」

韓夜掙扎了兩下,終究甩不開紀文龍的手,於是秀眉一皺,抬頭針鋒相對地道:「是啊!那又怎樣?你管得著么?」

「我當然管得著!」紀文龍無良笑容漸漸轉為怒顏,他鬆開韓夜衣襟、用力一推,接著飛起一腳直踹韓夜小腹,韓夜被踹得翻滾出兩丈開外,只覺五臟六腑如同刀絞,便捂著肚子趴在地上哇哇直叫。

紀文龍見韓夜這般痛苦,又得意地笑了,指著他道:「小雜毛!給我聽好了!別以為你和她玩得近她就會看上你!告訴你,她早晚要被我紀文龍娶進家門,要再讓我知道你和她在一塊兒,下次可就不止踢你這一腳了?懂嗎?」言畢,他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韓夜疼得汗如雨下,半晌才緩緩爬起身來,撫了撫痛覺尚余的小腹,一陣酸楚湧上心頭,眼睛忍不住漸漸濕紅。

「臭混蛋!」韓夜含淚痛罵著,拍了拍身上的灰,沮喪地回到家中。

現已近辰時,愛睡覺的韓玉尚未起床,韓夜也不想打擾她,而是慢慢走到正堂右邊的房間外,望著房門遲遲不肯推門入去,猶豫許久,正轉身欲走,卻聽房裡傳來一個虛弱女聲,道:「夜兒,是夜兒嗎?咳咳。」

剛邁出的右腳又落了回來,韓夜轉過身子沖屋裡道:「是孩兒啊,娘。」

屋內女人溫和說:「站在屋外作甚?進來吧孩子。」

「嗯。」韓夜低著頭,把門推開進到屋中,屋子裡還寬敞,有衣櫃、妝台、茶几、書桌,進門最左邊擺著一張淡藍色帳床,床上躺著個年過三旬的女子,那女子容貌姣好、氣質典雅,但面色過分憔悴,看來得了重病。

女人和藹目光看著韓夜,右手伸出無力地向他招了招,道:「夜兒,來,坐到娘這兒來,咳咳,娘有話要對你說。」

韓夜很聽話地緩緩坐到床邊。

「聽說風哥昨晚打了你,是嗎?」女人用柔和目光望著孩子,柔若無骨的手在他頭上輕撫,悵然嘆道:「好孩子,別怪你爹,他那是恨鐵不成鋼……咳咳……」女人停下來咳嗽了幾聲,接著道:「要怪就怪娘吧,自打得了這頑疾,再沒……再沒好好關心過你……」女人說著說著,有些哽咽。

「娘~!對不起對不起~!」韓夜被娘親感染,眼眶不禁濕潤,他連忙搖頭道:「都是孩兒太貪玩了,我以後一定改!一定改!」

「傻孩子……你是娘的骨肉啊,改不改得了,咳咳,娘還不清楚?」女人溫柔撫摸著韓夜的背,關懷道:「孩子啊,你總是喜歡把許多事都憋在心裡,這樣太難受了,咳咳,有什麼心事一定跟娘說……要是娘什麼時候不在了,找幾個相信的人,也把心事說說。」

「不會的!娘會長命百歲的~!娘會一輩子陪著夜兒的~!」韓夜天真說著,突覺腸胃扯痛,只得停話蹲下身去。

「孩子,怎麼了?」女人有點慌,勉力挪動身子去觸碰韓夜。

「沒、沒事。」韓夜微喘著沖娘親嘿嘿一笑。

女人到底了解自己兒子,知道他定是被人打了,便情緒激動地想要下床,一邊忿忿然道:「風哥這個混蛋騙我!明明說好不打孩子,他怎麼下得去手!咳咳咳!」

「不!不是爹!娘你別起來!」韓夜咬了咬下唇,連忙去扶親娘,解釋道:「爹雖然打我,但是也就是打了我兩個嘴巴罵我不爭氣。但是三叔的那個兒子,他太討厭了……」

兒子話未說完,母親已然什麼都明白,便怨怒道:「這紀雲也真是,怎麼教出個這麼個霸道的兒子,三番兩次……咳咳咳!」女人說著,忽而咳得厲害,便暫時停下說話。

「娘~!」母親這麼一說,倒讓韓夜愈發覺得委屈,他痛哭著一頭扎進母親懷裡,淚水如決堤般從眼眶湧出,灑在母親衣襟上。

「好孩子,咳咳,娘在這兒呢,娘不會讓你受欺負的……」母親慈祥地撫摸著孩子的脊背,道:「紀文龍這孩子真不像話。這事我一定要告訴風哥,讓他好好去找紀雲算賬……咳咳……」

母親又擔心她的孩子太過記仇,又柔聲道:「不過,也別太記恨那孩子,咳咳,畢竟你們是一起長大的,應該……咳咳,應該像親兄弟那樣相互關愛……咳咳咳……」

韓夜伏在懷抱里直點頭,突覺母親身體因咳嗽而劇烈顫動,且愈加頻繁。於是他慌張地收回身子,問道:「娘,你身體又不舒服了?孩兒給你去拿葯!」

「咳咳,忘了。」女兒抓住韓夜的手,道:「家裡的葯都用完了,這兩天事多你爹沒有再去抓,孩子,幫娘去葯堂跑一趟吧?咳咳!」

「好好!孩兒這就去!」韓夜慌張地從床上跳起,急忙跑出門外,臨走前看了眼咳得面如白紙的娘親,留下一句「娘你小心啊」,繼而頭也不回地離開娘親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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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魔攜香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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