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夏日炎炎,郾城今天依舊是一副萬里無雲,艷陽高照的景象。
持續了多日的乾旱逐漸令大地失去了生機,燥熱的風掀起了陣陣塵土,在地表連綿不絕的涌動著。
武府的丫鬟玉珠靠在窗口向外看去,目光恰好落在院子里的那棵繁盛茂密的大桃樹上。
此時此刻,天地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唯有桃樹下的影子還剩下幾分朦朧的陰涼。
「玉珠,該吃飯了。」門外傳來了另一個丫鬟玉憐的聲音。
玉珠隨口說了句「知道了」,視線卻沒有離開外面那棵桃樹。
對於玉珠來說,這幾天府里發生的怪事,實在是令她食不下咽。
怪事為何,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從半個月前到現在,武府已經少了四個下人。
最初消失的是后廚的一個小廝,玉珠對他沒多少印象,只記得他病病歪歪的,聽說是前不久中了暑氣,一直沒好利索,因為不熟,所以他的消失並沒有引起玉珠的太多關注。
可接下來的短短數日,府里就又陸續少了一個丫鬟和一個小廝,這武府總共就那麼些人,玉珠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但奇怪的是,除了玉珠以外的其他人好像根本不在乎這種事,那些消失者對他們來說,彷彿只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玉珠曾試探著向其他人提起這件事,可得到的說辭卻一模一樣,他們都說那幾個消失了的人是辭退不幹了,回老家了。
玉珠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不可能!」
誰不知道外頭鬧起了旱災?在武府做奴僕,好歹供吃供住,還能領到些許月錢,哪個傻子想不開要回老家?
可其他人都笑玉珠想太多。
從那之後,玉珠就有點疑神疑鬼,總愛胡思亂想。郾城的人口失蹤案已經持續了好幾年,且每次失蹤的,大多都是青壯年,玉珠不由得就將兩件事聯繫在了一起。
就在昨天,又有一個丫鬟不見了,提起她時,眾人仍然是那套說辭——主動辭退回老家了。
「你怎麼還不去吃飯啊?」玉憐又在門外催促了一次。
玉珠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天兒太熱了,我沒胃口,不想吃。」
燥熱的天氣令本就憂心忡忡的玉珠變得更加心煩意亂,她的目光偶爾落在了玉憐的身上,就那麼一瞬間,玉珠的瞳孔驟然緊縮,喉嚨抑制不住的想要大叫一聲。
玉憐似乎有所察覺,轉身向後看了看,玉珠見狀,硬是把喉嚨里的聲音擰了個調子吞了下去,像是悶悶的咳了一下。
……
傍晚之時,一個道士模樣的中年人急匆匆的走在路上,鞋底與乾燥的地面互相擠壓,共同演奏出一曲令人厭煩的聲音。
沿著大路逐漸走到郾城城郊,道士的眼前慢慢出現了一個在黃昏中略顯朦朧,看不真切的大宅子。
宅子頗為氣派,道士走上前去,打量了幾眼宅子的大門,伸手拍打了起來。
幾聲悶響過後,門裡傳來了聲音:「是誰啊?」隨後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守門人並沒有開門,而是打開了大門上的一個小洞,先瞧瞧來者何人。看清楚了道士的身影,才張嘴問道:「先生打哪兒來啊,有什麼要緊事么?」
中年道士一句話都沒說,手臂直接順著門上的小洞伸了進去,一把掐住了守門人的脖子,就那麼輕輕一捏,咔嚓一聲脆響過後,守門人就沒了。
緊接著,道士就直接翻牆而過,進入宅院后環顧一圈,厲聲呵斥道:「出來吧,貧道已然看穿了那些小把戲,別再躲躲藏藏了!」
下一刻,幾個小廝打扮的人就拎著棍棒沖了過來,一臉怒容的質問:「何人膽敢在此撒野!」
話音剛落,棍子就已經朝著道士錘了過來。道士不慌不忙的側身閃開,就算被圍毆也顯得遊刃有餘,隨便幾招就掐住了小廝的右手,一使勁,棍子就落在了地上。
道士連劍都沒拔,幾個小廝就被迅速幹掉了。
住在宅子里的其他人彷彿都被嘈雜的打鬥聲驚動了,無論是丫鬟還是小廝,以及上了年紀的老媽子,全都紛紛湧入前院,將道士圍了起來。
中年道士輕蔑一笑:「烏合之眾!」
悶熱的晚風在宅子上方吹個不停,茂盛的桃葉互相摩擦,發出了一陣古怪的欻欻聲,似乎隔絕了外界與宅子里的聯繫。
「你這道士,竟敢濫殺無辜,真當武府無人了么!」
「這分明是個假扮道士的賊人,快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
道士輕嘆一聲,拔劍指著面前的人:「你們都還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麼模樣吧……」
劍光閃過,無人生還。
道士一躍而起,跳到了宅子的屋頂上,一眼便看到了唯一一處還亮著燈光的屋子。
他迅速朝著燈光的方向奔去,一進屋,道士便看到了兩個年輕的丫鬟,還聞到了一股枯木腐敗的味道。
玉憐手中拿著根木棍,眼神防備的看著道士,可惜她的木棍哪能敵得過利劍,一下子便被刺中了。
一股常人不可見的漆黑氣息從玉憐的體內逐漸散去,片刻后,玉憐便悚然看到自己的手正如同冰雪消融般慢慢消失。
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玉憐卻仍然跌跌撞撞的試圖再次站起來,執著的看向道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道士搖頭不語,玉憐又轉身看向屋子裡的另一個人,此時此刻,她才愕然發現,玉珠竟一直在冷冷的袖手旁觀。
「玉珠,你……」她拚命的想要再說些什麼,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玉珠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忍,可終歸是死死的站在原地,什麼都沒做。
那時她在玉憐轉身時所看到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
一具具屍骸被桃樹的枝幹束縛著,仔細看去,樹枝早已深深扎入屍骸之中,某些乾癟屍骸的眼皮偶爾還會顫抖一下,彷彿生命尚存,仔細看他們身上的服飾,玉珠能確定,那就是武府的仆婢們!
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能看到那些,如今她將希望全都寄托在了眼前這個道長的身上。
中年道士看著玉珠希冀的眼神,沒有狠心打破她的幻想。
玉珠沒救了,她和其他人一樣,都被桃樹的枝幹所困,他們的軀體已然死去,唯有腦袋和桃樹生長在了一起,還保持著活性。
如果現代人看到了他們如今的樣子,大概會想到一個詞——缸中之腦。
……
郾城的城郊確實有一處武府大宅,宅子里有一棵大桃樹。
中年道士如今就站在桃樹前,看著大半身體已經融入桃樹主幹的武玄參,不由得怒火中燒。
武玄參也是個道士,然而卻是個修鍊邪術的。
「你不惜拋棄人身,成為妖魔,是想獲得長生么?」中年道士的語氣飽含譏諷。
「道友不懂,這是玄天的意志,擾亂人與妖的界限……」武玄參笑呵呵的說道。
附近失蹤的人都是被他所害,但實際上,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他不會總在一個地方薅羊毛,這世道太亂,消失了幾個人算不得什麼大事,活活餓死的都很常見。
用活人投喂即將成精的桃樹,卻不讓這些活人徹底死掉,他們的身體已經被桃樹吸干,可他們的腦子卻還活著,並且與桃樹逐漸生長在了一起。
這一個個缸中之腦的思維還活躍在集體精神世界之中,換種說法就是,他們的靈魂還活在集體夢境里。武玄參想利用這種辦法壓制桃樹,令其無法誕生靈智,再讓自己的身體與桃樹慢慢融為一體,屆時武玄參就會徹底變為樹妖。
玉憐和玉珠當丫鬟的經歷,只不過是被武玄參所操控的腦內活動而已,其他仆婢亦是如此,在那個集體精神世界里,武玄參吃掉樹上桃子的過程,就是他與桃樹融合的過程,那些桃子是桃樹的原始意志在精神世界里的象徵。
玉憐偷吃過桃子,竊取了桃樹的一絲絲控制權,所以才會蘇醒,看到了真實。
原本這個過程是非常順利的,再過不久,武玄參就能取得成功。
可前些天卻突然出了變故,桃樹的生機不明原因的迅速流逝,武玄參已經和桃樹融合太多,他只能選擇用自己的道行吊住桃樹的生機。
玉珠發現府里的下人陸續失蹤,就是因為桃樹供養不起那麼多人頭了,只能消耗掉一部分。
長在樹上的腦袋死了,精神世界里對應的那個人也就會消失。
情況急劇惡化,武玄參無力回天,原本他還有能力隱匿桃樹的氣息,可後來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氣息遭到泄露,替天行道的中年道士很快就找上了門,雖然桃樹周圍有陷阱,一碰到就會進入武玄參構造的精神世界,但他也趁機讓那些被桃樹束縛的靈魂都得到了解脫。
武玄參難逃一死,臨終前,他是很不甘心的:「我受玄天庇護,能遮掩因果,大羅神仙都看不穿我,怎麼就失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