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馬麗娘去世當天,紅葉跟著父母趕去長春院,和其餘陪房一起哭靈,到了五七,撤除靈堂最後一天,紅葉再去拜祭。
傍晚時分,做道場的和尚念著經,靈前白衣白帽的童子已經哭累了,有一搭沒一搭打瞌睡。
紅葉拈三炷香,悵然地凝望「孔門馬氏」的靈位,感覺非常複雜:原來的世界,她對馬麗娘從感激到忠心耿耿,在漫長歲月中被孔連捷冷落,被蘇氏虎視眈眈,最後被昭哥兒放棄,滿心後悔和恨意,「馬麗娘害我,不做姨娘就好了」
現在么,她早早離開二房,整整兩年不見面,很快發覺,這位昔日主子和自己的生活越來越遠,成了陌生人。
人死為大,她拜一拜,誠心誠意祈禱:早歸極樂,下輩子托生個好人家。
拜完起身,紅葉轉過身,遠遠只見靈堂外面人影閃動,不少人往這邊走。她想起最後去二房的情形,不願見到熟人,便斜刺走幾步,避到一根柱子後面。
進來的是白衣白帽的昭哥兒,小小一個人被丫鬟僕婦簇擁著,神色獃滯懵懂。看得出來,他處於「啟蒙」和「還不懂事」之間的年齡,本能地明白「家裡出了事」,對「再也見不到母親」這件事尚沒有真實感。
他牽著徐媽媽的手,另一邊是白衣白裙的素心,
和昭哥兒相比,徐媽媽的變化更大,壯實的身體足足小了一圈,臉上的肉都下去了,素心不停用帕子拭淚。
不多時,孔連捷帶著女兒、姨娘們和庶子女來了,眾人齊刷刷把中間的位置讓出來。
孔連捷上前拈三炷香,黯然注視馬麗娘的靈位,低聲祝禱什麼;嫻姐兒形銷骨立的,不得不依靠父親和丫鬟攙扶前行,癱在蒲團放聲大哭,肩膀不停聳動。
兩位姨娘和慧姐兒旭哥兒跟著大哭,昭哥兒一瞧,也張著嘴巴,嚎啕大哭起來。
徐媽媽望一眼馬麗娘的靈位,紅腫的眼睛立刻湧出淚來,老眼昏花地跪下去,握著嘴巴哭泣。鬢邊別著兩朵白花的秀蓮用帕子按按眼睛,跟著哭泣起來,礙著昭哥兒還小,不提「二夫人」三字,嗚嗚咽咽的。
原來的世界,紅葉自己哭的真心實意,現在冷眼旁觀,覺得這位頂替自己成了姨娘的女子並不太悲戚。
過了片刻,眾人哭累了,孔連捷是經過事的男子,掌住心神,吸吸鼻子,靈堂內的哭聲慢慢小了。
孔連捷便扭頭,吩咐二房大管事:「按該辦的辦吧」,
管事躬身答應,嫻姐兒忽然開口:「爹爹,我想再陪娘親片刻。」
孔連捷點點頭,緩步走到女兒身邊,其他人退開一些。
嫻姐兒拉著弟弟的手,傷心欲絕地拜倒,把一個素白荷包供在靈前,昭哥兒跟著跪在靈前蒲團,磕了三個響頭。秀蓮一瞧,也跪在側面,哀哀哭泣。
徐媽媽心疼,上前哄道:「好我的二小姐三少爺,別累到了,再....再行個禮,就歇了吧,可別累壞身子。」
孔連捷也拉起兒子,對嫻姐兒溫聲說:「熬了這些時候,便是鐵打的也受不住,回屋歇一歇吧,不可再難過了。」
嫻姐兒像個牛犢子一般固執,跪著不肯起來,昭哥兒一瞧,跟著往下出溜,又坐回地板。
今天是五七整日,一大早親戚們便來拜祭,孔連捷是正主子,天不亮便起來了,陪客人、落淚、主持儀式,午飯只吃一碗素麵,加上連番勞累,此刻精疲力盡,已經熬不住了。
他便有些不耐,「你弟弟還小,還在長身體,你這麼樣,你弟弟怎麼辦?
往日溫順的嫻姐兒卻不肯:「我和弟弟都是娘生的,娘~女兒只想多陪陪娘。」
孔連捷長長嘆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若是孝順,切切不可過於悲傷,累壞了身體,你娘也會心疼的。」
徐媽媽忙說:「二爺想得周全,三少爺還小,還沒吃飯吶!」
過了今日,母親的牌位便搬去孔家祠堂,只有過年,才能祭拜,嫻姐兒本來便心痛如絞,被父親這麼一說,更是想不開了,眼淚不停往下落。
秀蓮忽然開口,聲音不高:「二小姐莫要悲傷,明日是十五,二夫人若有閑暇,定會去大相國寺的,二小姐若是撐得住,不妨去拜一拜。」
嫻姐兒愣了一下,眼睛多了些光亮,孔連捷忙說:「說的是,不如早些回房,明日我帶你們去廟裡拜一拜佛,你娘定會欣慰的。」
徐媽媽贊道:「正是,得回房早些準備,帶著人手和吃食....」
嫻姐兒沒再吭聲,側頭看著秀蓮:「難得你有心,也跟著去吧。」
秀蓮溫順地答應了,孔連捷也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朝管事點了點頭,兩位姨娘暗自對了個眼色。
片刻之後,孔連捷帶著二房的人漸行漸遠。
紅葉鬆了口氣,從柱子後面出來,快步回群房去了。
夜間和丈夫說起。
提起馬麗娘,展南屏印象平平,「往日府里的人提起,都說二夫人刻薄、善妒,不許二爺納妾,二爺看中的丫頭被她打發了,她抬舉的姨娘,二爺看不上。前兩年,二爺在外面置了個外室,被二夫人知道了,帶著人趕過去,把人綁起來,送到官府去了。」
這這這?紅葉睜大眼睛,「我怎麼不知道?」
「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拿什麼知道?」展南屏覺得好笑,解釋道:「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世子夫人發話,知道的,誰也不許說出去,若是壞了府里的名聲,就不是打板子的事了。」
紅葉有些魂不守舍:原來的世界,她壓根沒聽說過這件事。「什麼時候的事?」
展南屏想了想,「有了三少爺之後。」
紅葉仔細回憶,那時候,馬麗娘添了下紅之症,暴躁易怒,動不動便發脾氣,孔連捷有一陣住在外院,很少回來,想不到,出了這種事。
想一想,原來的世界,她還痴迷過英俊風流的孔連捷,現在想起來,實在可笑。
「還是夫君好。」她情不自禁地摟著丈夫胳膊,「不像二爺,左一個右一個的。」
數息之後,展南屏才低低開口:「真的嗎?紅葉,那說好,你不可後悔。」
有時候夜深人靜,望著妻子的睡顏,展南屏會有些怕:自己無官無職,在府里受世子爺青眼,出府就是個普通人;如果妻子做了姨娘,便是半個主子,生了少爺小姐是實打實的小主子,小姐就罷了,小少爺分出去單過,等二爺去世,紅葉跟著出府,也是穿金戴銀、呼奴使婢的正經主子了。
紅葉瞪圓眼睛,「你這人,怎地說這種話!」
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她氣急了,一口咬在他肩膀,展南屏嘶一聲,肩膀一縮,反手摟住她,「隨便一說,怎麼便當真了?」
紅葉氣呼呼地,「若是我後悔,今日去靈堂之事,為何要告訴你?你你你,你分明便是欺負人!」
展南屏有點慌,忙緊緊擁住她,「好好,是我的不是,是我胡思亂想,我怕我委屈了你,還不行嗎?」
紅葉越想越委屈,抽抽搭搭地,捂著臉哭了起來,任憑丈夫千哄萬勸,也不肯理他。展南屏無計可施,只好舉起右手,賭咒發誓:「若是我再說這種混賬話,就叫我天打雷劈,在外面遇到十個八個高手....」
這個人,這種話也能亂說!
紅葉狠狠捶他一拳,「你走開,你你你,你混蛋!」
展南屏接住她的手掌,掀開衣裳,按在自己胸口,「我是混蛋,不可再生混蛋的氣。孩他娘,二夫人再不好,也有一點好處:若不是她帶你去大相國寺,我便見不到你了。」
紅葉一下子安靜下來:沒有馬麗娘,她就不會出府,去大相國寺上香;不去大相國寺,也就不會認識展南屏;不認識展南屏,就不會嫁給對方,不會順利離開二房。
「那,你不可再說傷我心的話。」她委屈地說,「否則,否則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自己去外院睡!」
展南屏笑出聲:「這可要了我的命了。」又想起件事:「去外院睡也行,需得帶著你,帶著兒子,否則,殺了我的頭也不去。」
紅葉氣得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一口,「你這人怎麼口無遮攔,什麼話都說!」
「那你不生氣了。」展南屏笑了起來,摸摸她黑髮,「不生我氣了。」
紅葉想了想,一字一頓地說「展南屏,若是你,你永遠對我如現在這般,我便不生氣了。」
這回輪到他認真思索了。「那,你也得如現在這般。」
一時間,紅葉沒有說話,望著他的眼睛輕輕點頭。
只要你不負我,我也不負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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