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二月二龍抬頭,家裡吃龍鬚面,還包了餃子。
雲娘端一盤熱騰騰的餃子告訴木哥兒,「這是龍牙」,木哥兒一愣一愣地,小心翼翼地咬一小口餃子邊,發現並不硬,嗷嗷叫著「嬸嬸騙人」,餃子怎麼就成龍牙了?
紅葉哈哈大笑。
出了正月,衙門啟印,店鋪開業,伯爵府井井有條,雲娘家裡蓋新房子。雲娘親弟弟十五歲,堂弟十四歲,都快成親了,家裡拿出積蓄,買了同一條街巷街尾一處民居。京城米貴,居大不易,蔣家家底尚可,孩子眾多,蔣母吃著葯,鋪子還得進貨,一時間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紅葉聽說了,拿出十兩銀子裝進一個素麵荷包,私下遞給雲娘。
雲娘很是感激,親親熱熱挽著她胳膊:「嫂嫂不用了,衛東給了我錢的。」
紅葉笑道,「衛東是衛東,我們是我們。若是一時用不上,便攢起來買花戴吧。」
雲娘推辭一會兒,紅葉執意塞到她手裡,便不好意思了,小聲說「嫂嫂,我正想問,府里的規矩大,不知能不能,找點事情做?我在鋪子里做慣事的。」
雲娘終日在鋪子里忙忙碌碌,冷不丁的閑下來,白日無聊的不行,跟著紅葉給展衛東做衣服。她看周少光妻子米氏,吳三定妻子喬氏在家裡看孩子,便沒吭聲,今天聊起來,才小心地問起。
日日住在一起,要住一輩子,弟妹過得好,自家日子才能好。紅葉是想過的,拉著她的手問「我也正想問你,日後有什麼打算?在家固然是好,能陪著衛東,以後有了孩子帶孩子,可衛東時時不在,時間長了,也沒意思。」
雲娘連連點頭,「嫂子,我娘說,再好的夫妻日子長了,也成黃臉婆,不如做些事情,我娘生病之前,沒一日閑著。我沒嫁過來的時候,聽衛東說,嫂子在長房做針線,便想,我能做點心,也能做湯品,若能去廚房做事便好了。」
紅葉覺得這姑娘有腦子,也勤快,誠心誠意地教她:「你的手藝沒得說,可嫂子說實話,畢竟剛來府里,要學的東西多著。依著我說,你先別急,這幾個月跟著我,到處走一走,見見人,等有了孩子,孩子能脫手了,我給世子夫人提一提,看看能不能去廚房。外院廚房月錢低,規矩少,長房小廚房月錢高,是世子夫人的陪房管著,規矩大,事情多,還得值夜。到時候,看你想去哪裡,走一步看一步吧。」
雲娘高興得很,覺得嫂子真心實意幫自己,自此把紅葉當成貼心人,「便聽嫂子的。怪不得衛東對我說,有什麼事,找嫂子拿主意。」
紅葉嬉笑:「再快也得明年--說不定,你年底就生娃娃了。」
二月初一、十五拜佛,十九日紅葉依然去廟裡,展南屏奇道,「不是剛去過嗎?」
紅葉說,「今日是觀音娘娘誕辰,也要去的。」
展南屏摸摸頭,「廟裡供的又不是觀世音菩薩。」
紅葉白他一眼,雙手合十:「心誠則靈。你這個人!南無觀音菩薩,南無觀音菩薩~莫要責怪他,信女向您祝禱。」
展南屏白天不在家,無所謂,隨她去了。
二月二十一日是展南屏二十八歲生辰,雖然不逢五不逢十的,家裡依然非常重視,紅葉用五花肉、木耳、黃花菜、口蘑、雞蛋、洋蔥燉了一大鍋鹵,煮了面,帶著兩個丫切了白菜和黃瓜、豆芽做碼,燉了肘子,炸了花生米、肉丸子,拌了松花蛋和蘿蔔皮,送到外院,展南屏父子請了周少光吳三定和幾個單身護衛,熱熱鬧鬧一桌。
紅葉自己和馮春梅、雲娘、木哥兒、兩個丫在內院吃飯,木哥兒吃了兩碗面,認真地說「爹爹天天過生日就好了。」一桌人哈哈大笑。
到了夜間,紅葉把一個裝著平安符的靛青荷包給丈夫掛在腰間,「廟裡求的,說讓一直戴著。」
展南屏應了,她不放心地叮囑:「大師說了,不可摘下來,睡覺也得戴著。」
展南屏捏捏她的臉,「省的了,管家婆。今天忙了半天,累壞了吧?我給你揉揉。」
她仰著臉笑:「我列了單子,二丫買回菜來,雲娘乾的活兒,我在廚房擺了把椅子看著。」
展南屏摸摸她鼓鼓的肚皮,依然不放心:「天熱了,不許再折騰,萬事生完再說,啊?」
紅葉摟著他脖頸答應了。
兩人耳鬢廝磨,聽外院打了更鼓才歇下。
自從有了孩子,兩人各睡一床被子,展南屏生怕壓到她越來越大的肚子,往床邊又挪了挪,才閉上眼睛。他忙碌一天,舒展著身體很快睡熟了,輕輕打著呼嚕,突然之間,耳邊傳來妻子的尖叫,像剪刀一樣撕裂寧靜黑暗的空氣。
「紅葉!」展南屏反應很快,摟住她的肩膀,「紅葉?」
小小的帳子里,紅葉像被毒蛇驚到了,拚命推打他的胸膛「你走開,你走開!」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驚慌地喊「夫君,展南屏!」
展南屏一把抱住她,柔聲說「在呢,紅葉,我在這裡呢!」
可憐的女子分辨出他的聲音,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地小聲問「南屏哥?」
他點點頭,就像妻子看得見似的:「怎麼啦?夢到什麼?」
紅葉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哇地一聲撲進他懷裡,哽咽著胡亂喊他的名字,摸索他的臉頰,「展南屏!」
展南屏拍打她的背脊,低聲說「在呢,我在呢」,雙腳踩到地面,想去點燈,被妻子死死抱住腰間,無論如何不肯放手「展南屏」
他無奈地坐回床邊,柔聲問「夢到什麼了?給我說說,好不好?」
回應是更緊密的擁抱和更悲切的哭聲,展南屏能感覺到,溫熱淚水打濕自己的胸膛。大概是做了噩夢,他想,不再追問,像哄兒子一樣哄著受了驚的妻子。
過了彷彿一個中元節那麼久,紅葉才抽抽搭搭地,試探著開口:「展南屏?」
他應了,把妻子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在呢。」
紅葉把臉頰貼過去,半天才吭聲。「展南屏,我夢到,我夢到今年三月二十六日,你、二叔跟隨世子爺去了蘭州。」
展南屏樂了,故意逗她,咽了口口水:「蘭州好啊,蘭州拉麵地道的很,有牛羊肉、蔥花、青菜、滷蛋和豆腐泡,那麼大一碗,比木哥兒洗臉盆都大,明天你給我做,好不好?」
紅葉卻沒有笑,聲音帶著驚慌,「蘭州那邊,春耕的種子被人換成劣質種子,田地種不出,百姓沒飯吃,數千人沖了府衙。皇帝震怒,派了世子爺連夜出京。「
展南屏收斂笑容。
「等到了蘭州,世子爺發現有人私下串聯,攛掇百姓造反,就也微服出巡,想查出真兇。誰曾想,災民越聚越多,打砸燒搶,攻進了蘭州城,引來了附近的盜匪....」
紅葉把原來的世界自己聽說過的、推測的一股腦兒帶著哭腔說了出來:「世子爺連帶你和二叔就這麼沒了....皇帝龍顏大怒,派了大理寺過去,抓了一大串人,在菜市口砍頭,發賣....老伯爺難過得暈過去,不肯罷休,親自去看了你們的屍首....回來厚賞公爹....世子夫人懷了八個月的身孕,一急之下當場發作,一屍兩命....昱哥兒連急帶病,也沒了....」
展南屏一把按住她嘴巴,沉聲說「不可胡說」,聲音儘可能保持沉穩:「傻瓜,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得太多了。不怕,我在呢,啊?」
紅葉像溺水的人摟住他的脖頸,胡亂說道「我看到你,護著世子爺,中了好多刀....南屏哥,夫君,你別去,我不要你死,我不讓你去。」
「好好,我不去,我哪裡也不去,啊?」展南屏右手向天,賭咒發誓道,「我就在家裡,陪著你,陪著木哥兒啊?」
紅葉吸吸鼻子,滾燙眼淚抹在他脖頸,哽咽著說:「你若有事,我也活不成了。」
展南屏摟著她親了又親,笑道:「知道了,恩?知道你捨不得我,乖,我也捨不得你,捨不得兒子。」
紅葉這才放心,依偎在他懷裡,翻來覆去地只是讓他「不去」。展南屏滿口答應,哄了好一會兒兒,等妻子睡著了,望著黑黝黝的帳頂直到天明。
夢裡的事,自然不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