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恢復記憶的祁讓迷茫地站起來,往外走,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想把所有事情都甩在身後。
但他好像被困在原地,拼勁了全力也只是原地踏步,他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祁讓!」誰突然叫了他一聲,手腕一緊,被人拽著向後倒去。
天旋地轉間,祁讓猛然回過神,才發現他不知不覺中竟然跑到了頂樓,如果不是有人攔住他,他或許已經跳下去了。
來攔住他的人是江水心。
好奇怪,祁讓想,為什麼江水心要攔住他?這不是江水心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前兩天,我聽說陸北消失了,這個節點上輔導員又突然通知開年級大會,我就知道一會出什麼事。」江水心解釋道。
祁讓沒什麼反應,他並不在意江水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江水心繼續道:「你恢復記憶了是嗎?你的眼神變了。」
他以為祁讓恢復記憶之後,應該會變成曾經那個天真地對著他說「我來陪你尋找有意義是的事情」的祁讓,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現在的祁讓好像又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他不認識的人,眼神疲憊,最後一點光芒也消失殆盡。
江水心感覺到一點輕微但不間斷的刺痛,他曾有過這種感覺,但他依舊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也不會感到後悔。
「你救過我一次,現在我也救你一次,很公平。」江水心自顧自道:「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儘力幫你。」
祁讓終於看了江水心一眼,「那我現在誰也不想見到可以嗎?」
「可以。」
江水心把假髮摘下來,裙子脫下來,快速給祁讓化了一個妝,告訴他,校門口433路公交坐12站,徐家口站下,那裡每天都有幾輛去一些小縣城的直達車,不需要身份證,隨便選一輛,到地之後隨便找個公廁卸妝換衣服,之後甚至可以再轉到更小的鄉鎮去,保證誰也找不到他,包括江水心自己。
他甚至把銀行卡一併交給了祁讓,並且告知了密碼,叫祁讓隨便取用。
祁讓愣愣地任由江水心打扮他,其實他剛才的意思只是希望江水心能夠離開,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但江水心明顯誤解了他的意思。
他沒有選擇解釋,也沒有阻攔,漫無目的地想著——誤打誤撞能躲起來一段時間好像真的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現在的他既沒辦法回去面對議論紛紛的同學,也沒辦法見他嘴上說著對他好實際上永遠把公司利益擺在首位的父母,更沒辦法見到祁月白。
祁讓已經想起來,他失憶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剛醒來被鎖在床上,做這件事的不是什麼商業上的敵人,正是他全心全意相信的哥哥;
他瘦骨嶙峋,並不是生了什麼病,而是被餵食了一種叫做LSD的毒品。
LSD具有強烈致幻的作用,斷葯後會發生「回閃」癥狀,也就是祁讓偶爾會看到了牆面融化的幻覺。
服下這種毒品,短時間內會讓人心跳加速血壓升高,產生特別美好的幻覺。
和哥哥在極致美好的幻覺中沉淪、下墜,祁讓幾乎能看到盡頭死亡的黑暗。
所以,在某個普通而平常的風和日麗的上午,祁讓拋卻了那些痛苦的可怕的過去,時隔兩年,撲進祁月白的懷裡親昵地叫他哥哥。
回想起那段可怕的記憶,祁讓忍不住渾身發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走吧,不會有人認出你的。」江水心替祁讓化完妝,說道。
祁讓緩緩回過神,毫不猶豫扔掉手機,拿著江水心給他準備的東西,轉身離開了這裡。
他沒有目的地,按照江水心的指示搭乘公交車到了徐家口,幾個年老的人就在附近等車。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第一輛車終於晃悠了過來來,是祁讓從沒坐過的破舊的車,車上味道很奇怪,而且大多是一些老頭老太太,偶見幾個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孩兒。
這輛車的最終目的地是一個叫做富水縣的地方,祁讓下車后,去衛生間把裙子脫下來,重新換成男裝在路口上了一輛去太安鄉的地方。
富水縣本來已經不是什麼繁華的地方,太安鄉就更加荒涼了,整個街道看起來不過百米長的樣子,街道兩旁佇立著一些兩三層高的建築,每個店面平均一兩個人,除此之外,幾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祁讓感覺有點口渴,想買瓶水,去到一家看起來還算大的超市,卻看貨架上的東西都積灰了,一下沒了購買的慾望,推出了超市。
他慢悠悠從街頭晃到街尾,不得不認命,這裡確實沒有酒店,甚至連旅館都沒看到一家。
什麼叫慘上加慘、雪上加霜啊!
祁讓頹然地蹲在路邊,眼淚後知後覺地湧上眼眶。
那段被遺忘的記憶,怎麼會是這樣呢?他的哥哥……明明是那樣風光霽月完美無缺的人……
「你是不是要找個地方投宿啊?」
祁讓正迷茫時,一個小孩突然走了過來問道。
祁讓急忙擦掉眼淚,問道:「這附近有酒店嗎?」
小孩看起來也就七八歲的樣子,穿著不合身的長袖t恤,整個手腕都露在外面,但身上收拾得很乾凈,與年紀不符的深遂的眉眼,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穿著上的窘迫。
「酒店沒有,整個太安都是沒有酒店的,不過我家是農家樂,條件可能那麼好,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我願意!」祁讓趕緊答道,畢竟本地人都說了沒有酒店了,他要是再不答應,那不是只能睡大街了。
「你不問問住宿費嗎?」
「哦,那住宿費多少?」
「押金300,每天60,包一日三餐和住宿,日結。」
物價便宜得令祁讓咋舌,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小孩兒一眼:「你叫什麼啊?家裡還有其他人嗎?你家裡人同意你往家裡拉客嗎?」
祁讓合理懷疑這個小孩兒是為了賺點零花錢沒經過父母同意就想暗度陳倉把他帶回家。
「我叫李想,便宜是因為這裡物價就這麼低,而且我家裡的情況並不好,收六十已經夠了。我可以保證不會有人反對你住進我家,你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去。」
李想年紀不大,說話卻一股子決斷鋒利的味道。
祁讓忍不住把他當成一個成年人來看待,說道:「那好吧,我去你家裡,定金現在給你嗎?」
「先回去吧,財不露白。」
「哦哦。」
祁讓多少是有點陷入沉思了,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早熟的嗎?他還以為七八歲的孩子肯定都是滿腦子吃喝玩樂兒啥壞心思都沒有呢。
想到這裡,祁讓忽然一頓。
那麼哥哥呢?九歲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媽媽那麼堅定地指控當初是哥哥把她推下樓梯……
不,這件事沒什麼好值得懷疑的,秦四爺已經把當初的事情解釋給他聽過了,秦四爺那樣的人,總不至於特意編造謊言來騙他。
祁讓收回思緒,跟著李想離開了太安街道,他本來以為李想一個小孩子都能走下來的路,他走著不會有什麼困難,不想這一走竟然就是一個小時!
「你家還有多遠啊?」祁讓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李想認真看了一眼四周,回道:「已經走了三分之二了。」
「三分之二!」但凡眼前不是一個小孩兒,祁讓已經開始耍賴了,他敲了敲酸脹的小腿,忍著顫音問:「這麼遠的路,難道都沒有車嗎?」
「只有摩托車。」
「那我們為什麼不坐車?」
李想一板一眼:「從街上回去,坐摩托車要十塊錢,很貴。」
「……我來付錢啊,又不要你付錢。」
「這條路也沒有多遠,大家都是走回來的,我以為……是我考慮不周,下次我會提前跟你說的。」
祁讓:「……」OK,都怪他太菜了。
好不容易回到李想家裡,已經是四十分鐘之後的事情了,祁讓看著眼前彷彿隨時都會倒的危樓,沉默了。
「……這就是你口中的農家樂?」
李想一點也不心虛:「泥牆瓦房,不農家嗎?」
「農家有了,樂呢?樂在哪兒?」
「我去給你煮飯,不就樂了?」
祁讓:「……」
事實證明,不是所有七八歲的小孩兒都像祁讓一樣是個只會撲蝴蝶的傻樂子人。
李想家的廚房甚至還是燒柴火的土灶,不過這玩意兒李想倒是用得得心應手,輕而易舉就用一把乾柴引起火,煎了一個漂亮的雞蛋,用剩下的油沫子做了兩碗清淡的白水面。
碗是兩個大小不一的平底鐵盆,底部還有撞擊凹陷的痕迹,配著清湯寡水的白面,真是說不出的凄涼。
不過祁讓也說不出什麼「不覺得樂」的話,畢竟唯一一個煎蛋都落他碗里了。
祁讓端著小鐵盆,打量了一下這個荒涼而貧瘠的家,回頭時李想已經呼哧呼哧大口吃起了白水面,突起的腕骨像是難以承受面的重量似的,單薄得令人心驚。
他抿了抿唇,把碗里的蛋夾給了李想:「你吃吧,我不喜歡吃蛋。」
李想頓了頓,道:「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你是給過錢的,如果你不吃,六十塊錢我都收得不安心。」
「我沒有不好意思,我就是不喜歡吃蛋,叫你吃你就吃。」
李想不再推遲,把蛋分成好幾塊,就著面全部吃了下去,他吃得很認真,額間甚至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細汗。
祁讓看得莫名有點心疼,把明天就換個地方住的想法收了回去,也低頭默默地吃起了碗里的面。
不得不說,李想做面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雖然味道清淡,但是面的軟硬剛好,有點微微的嚼勁,配合著淡淡的炒蛋的香味已經麵粉濃郁的谷香,倒也能入口。
這才總算是有了點農家「樂」的意思了。
吃過飯,聽李想說洗澡就稍一盆熱水在外面洗,祁讓果斷放起了這個想法,決定直接去睡覺。
李想把祁讓帶到裡屋,從柜子里翻出一套全新的杯子換上,動作相當熟練,根本不需要祁讓搭手幫忙。
「今晚你就睡在這裡吧。」
祁讓皺著鼻子吸了吸,「我怎麼覺得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是樟腦丸,放在柜子里防蟲,被套上可能沾了一點味道。」
祁讓:「……這屋子裡還有蟲?!」
「快到冬天了,應該不會再有了。」
祁讓忍著滿身的雞皮疙瘩摸了摸被子,入手都是冰涼的濕氣,差點沒戴上痛苦面具。
「這也太潮了。」
「明天曬一下就好了,今天先將就一下吧。」
好吧,這些東西雖然艱難,蛋祁讓好歹還勉強能忍,可是,看到衛生間的時候祁讓真的綳不住了。
那個衛生間根本不能稱為衛生間,就是一個小隔間挖了一個坑,味道都還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各種發酵的排泄物距離地面只有小臂長的距離,祁讓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會踩進坑裡。
祁讓回頭,與李然四目相對,臉上寫滿了寧死不屈。
李然無奈:「算了,去隔壁借一下衛生間吧。」
「走走走,快走。」
祁讓快憋不住啦!
李想說的隔壁其實也有整整十分鐘的路程,祁讓靠著強大的意志力以及說什麼都不肯就地解決的羞恥心才支撐著走過來。
隔壁家不是什麼土牆瓦房,而是一座漂亮的三層水泥小樓房,事實上,祁讓回來的這一路上看到的也大多是這種自建的樓房,所以他剛見到李想的家時才會那麼驚訝。
一個中年女人正在院子邊擇菜,李想走過去,道:「包姨,我可以接用你一下你家的廁所嗎?」
「不借,走開!」
包姨對李想的態度相當惡劣,響亮的嗓子嚇得祁讓差點沒憋住。
李想倒是習以為常,拿出兩塊錢遞給她:「包姨,我不進去,是我的表哥,他從市裡回來看我,用不慣家裡的土廁,所以想麻煩您行行好。」
「市裡來的?我怎麼沒聽說你還有一個表哥?」包姨看了一眼祁讓,本來漫不經心擇菜的動作停了下來,「這就是你表哥?長得還真是一表人才。」
祁讓乾笑兩聲:「不敢當。」
「包姨,村裡的大家都知道您一向熱心腸,就幫我這個忙吧。」李想說著,把兩塊錢塞給了包姨。
「衛生間就在二樓上去第一扇門,」包姨捏著李想遞過來的錢,大聲道:「借用一下廁所而已,還用給什麼錢啊?」
「該的,總是麻煩您,我不好意思。」
「哎,你小子啊,就是愛把所有事情都算計得太清楚……」
祁讓沒心情聽他們都講了什麼,得到同意之後便快步走向了衛生間。
包姨收起錢,眼珠子轉了轉,撂下一句「你在這兒等著,別進屋知道嗎?」便也跟著上了樓。
其實這邊的衛生間也沒好到哪裡去,抽水箱壞了,還一股怪味兒,但比起李想家的土廁,祁讓還是滿懷感激,脫下褲子。
「誒,表哥,這裡的廁所你還用得慣嗎?」
祁讓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個哆嗦,差點沒弄得尿路迴流。
包姨繼續道:「嗐,我之前也去過城裡,那廁所修得可真好啊,進去都是香的,洗手的地方還有洗手液和風乾機呢,你突然到農村來,肯定不習慣吧?」
祁讓哆哆嗦嗦地穿好褲子,尷尬地答道:「是有點不習慣……」
尤其不習慣怎麼會有人在他上廁所的時候和他聊天啊!
「哎喲,那你是不是過段時間就要回去了?」
「這個還說不定。」
「你為什麼突然來外面鄉下這種地方啊?以前也沒聽說過李想他還有個表哥。」
「之前來往得少……」祁讓洗完手,從衛生間里走了出來,一邊尬笑一邊往樓下走,他連土廁都不怕了,只想趕快離開這裡。
「誒,那你這回是不是要把李想接走了啊?」
「這個……再說吧。」
「什麼再說啊,阿姨主要是也是看你不常回來,大概還不清楚這事兒。趁著這會兒吧,跟你說幾句交心的話。」
「接李想回去這事兒你可得考慮清楚啊,李想他媽邪得很,前兩年拿把刀子把加上她自個兒全家五口子人全殺了,指不定他腦子也有點什麼問題呢。」
「他媽為什麼要……?」
「你要是這麼好奇,不如直接來問我。」
李想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面無表情地盯著樓梯口的兩人。
包姨愣了一下,立馬叫喚起來:「你瞪誰呢?我哪一句說錯了嗎?你媽就是個神經病,那可是四條人命,一起生活了那麼久,她說殺就殺了。我就是看不慣你把人騙了,就是要把你的事告訴他!」
李想沒理她,直勾勾地看向祁讓:「你要跟我回去嗎?」
「要我說,你就別回去了,他那個家能住什麼人啊!你暫時就住包姨這兒,保證比李想哪兒好過一百倍。」包姨也不甘示弱地看向祁讓。
如果這事兒發生在兩個小時前,祁讓一定毫不猶豫選擇留下,可現在的他,總是有點放心不下李想。
父母的事,總也不能怪在李想身上,怪不得他身上的體服都不合身,還瘦成了這副樣子。
祁讓往外走幾步,「李想,我們回去吧。」
李想愣了一下,難得露出了一個少年氣十足的驚愕的表情。
「還愣著幹什麼?」
「啊?哦、我還以為……」
還以為他那麼嬌氣,一定會選擇留在包姨這兒。
包姨在後面狠狠啐了一口:「呸,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跟著一個殺人犯的兒子混,遲早有你後悔的時候!」
「我還以為你會留在這裡……」走出去好遠,李想才小聲地道。
祁讓理所應到地道:「我可是把三百塊錢押金都給你了,當然要跟你回去。」
「你對誰都這麼好嗎?你明知道我騙了你。」
「你騙了我什麼?」
「我家根本不是什麼農家樂,我是故意管你要押金的。」
「賺錢嘛,不磕磣。」
李想頓了頓,又道:「我想攢錢繼續讀書。」
只有讀書才有出路,他不會一直爛在這裡的。
祁讓很驚訝李想年紀這麼小,而且又是在農村長大的,竟然會有這樣的眼界。
他想財大氣粗地說資助李想讀書,不過轉念想到自己現在都前途未卜,這樣畫大餅的話也不好說出來了,只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很聰明,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晚上,祁讓伴著樟腦丸的味道,輾轉反側到半夜才勉強睡過去,半夜時分,一個細瘦的身影抹黑進了他的房間。
李想站在床邊看了好一會兒,事實上,因為房頂的瓦片是封死的,這個房間也沒有窗戶,他根本看不到祁讓的臉,但他完全可以想象,祁讓就算睡在這種黑暗的地方,臉也一定是柔和聖潔的。
他太好了,好得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李想站了好久,才掀開床簾,將祁讓隨身帶著的東西全都摸了出來。
他走到外面,就著月光看從祁讓那裡找到的東西,祁讓身上除了幾顆巧克力、幾百塊的現金,就只有一張銀行卡和一張校園卡。
原來他叫祁讓,是C大美院油畫系的學生。
看到美院兩個字,李想愣了好一會兒,最後把東西原封不動還給了祁讓,只留下了一顆巧克力。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突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