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26章 第26章

劉鐵柱之死

村長所言字字情真意切,那張如陳舊橘皮一般的臉上老淚縱橫,額頭在他用力的磕頭陳情之下破了皮,流出了點點血絲。

這般情景,讓在場觀看的多數人都生了惻隱之心,一村之長是村子的主心骨,正如村長自述,極少會有人放著全村人的性命不管做出那種撿了麻錢丟了元寶的事來。

麻錢是什麼,那是給死人燒的紙錢,活人拾了要倒大霉的。

縣太爺神色威嚴再拍一下驚堂木,看向劉鐵柱目光如電:「犯人你說是游落村村長挑唆你毀人青苗,可有證據證明?」

「證據?」劉鐵柱喏喏低頭,眼神不斷到處飄著,他哪兒來的證據?兩人談話挑的是牆角嘎拉、又入了夜,周圍連個狗都沒有,更別提人了,誰能給他作證?

「大人,此人在村裡一向浪蕩不肖,其妻被他打走、其母被活生生氣死,就連尚存在世的老父也因他而瘸了腿、瞎了眼,這樣的人為了銀子什麼事都能幹的出來啊,大人,請您明鑒!」

村長涕淚橫流,年過五十的老人哭成如此景象,雖說不甚文雅但要真被冤枉,倒也情有可原。

縣太爺只略一點頭就信了他的話,轉而讓主簿仔細記錄案件的經過詳細情況,萬一夏末包穀收成出了岔子,這卷宗也能讓他有個推脫的理由,考核時免去些許責備。

大字不識一個的劉鐵柱見縣太爺如此做派,便徹底沒了主意慌了神,他想張口為自己辯解,卻發現自己沒有絲毫可分辯之處。

而且剛剛村長提起了他的老父,他是什麼意思?

劉鐵柱雖然浪蕩好賭脾氣暴躁,但對待自己的父母方面還算有些良心,他母親本就因為他打跑了妻子而心梗致死,如今他的父親也要因為他而遭難嗎?

劉鐵柱斜眼看村長,見那人情真意切面目哀婉,但從小就長在游落村的劉鐵柱如何會不知道他真實的脾性手段?

葉遠閑和傻子從頭到尾都只旁觀著一聲不吭,如今這情形和他預料的差不多,所以沒有多插手的意思。

無奈之下的劉鐵柱突然將目光投在二人身上,他膝行幾步要趴伏在二人腳下求饒,卻被衙役們按住了身子頭臉著地不得掙扎。

「好兄弟,你二人心懷慈悲暫且饒了我這一回罷,只要你們饒了我,我當牛做馬報答你們,只要肯饒我一次,讓我做什麼都行!」

葉遠閑沒搭話,上堂坐的縣太爺卻狠狠拍了桌子一下,隨後站起身指著劉鐵柱道:「你這賊子說的簡單,毀人青苗那是大罪,何況這青苗是聖上下了旨武將軍親自押送到此的。你知道你犯的這是滔天大罪嗎,要真論起來,誅你全族都是輕的。你還妄想得他人諒解,當真是痴人說夢!」

劉鐵柱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又無話可說。

場面一時寂靜下來,葉遠閑知道村長大約是要得逞了。

「大人,雖說劉鐵柱犯了大錯,但好在並未釀成太大過錯且知曉此事之人不多,還請大人念在他上有一老父無人照看的情況下免了他死罪吧!」

眾人皆看向他,只見他態度自若不卑不亢,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好氣度,不像是山裡種田的村夫,倒像是哪個世家大族出來的謙謙公子。

如此氣度讓縣太爺與他說話時也緩和了三分語氣:「你當真願意為他求情?」

葉遠閑看向村長,唇角嗪著著一抹笑意。

村長心裡咯噔一下,手指蜷縮成拳而不自知。他知道葉遠閑是有種種詭異莫測的手段在身的,所以他不得打起精神好做應對。

「說起來這也並非是他一人過錯,」葉遠閑道:「村長平日里就與我謝家過不去,事事將我謝家排擠在外,這才讓村裡其他人以為我二謝家軟弱可欺,敢將主意打到我家頭上來,這是第一。」

「第二,村長作為一村之主,明知官府下發的包穀就種在西山腳下,卻從未強調村裡人不得隨意接近損害,是否也有失職之處?」

「第三,村長明知劉鐵柱此人品性不端,還在兩位衙役上門抓人之時為其開脫,難道不是村長督促不到且包庇罪人嗎?如此之人,作為一村之長,實在是……」

後面的話葉遠閑沒有說下去,但是個人都能理解他的意思。

村長此時看向葉遠閑的眼睛如同淬了火一般,恨不得在他身上燒出幾個窟窿來。

傻子察覺到他不善的目光上前一步將葉遠閑護在身後,目光同樣惡狠狠地回望過去,他上過戰場殺過人,這麼一瞪便是滿目煞氣,驚得村長連忙錯開目光,幾乎是落荒而逃。

「回大人,謝家小子所言並不屬實,小人自打當了村長20多年來一直都盡心盡責,從未敢失職,更不敢包庇罪人,還請大人明鑒。」

村長這一番話的確是情真意切,他自認當上村長以來沒有任何失職的情況,所以對葉遠閑的指控並不接受。

縣太爺目光掃過堂下站的眾人,轉而落在村長身上,隨後竟是一副不容置喙的威勢判決道:「犯人劉鐵柱毀人青苗,罪責滔天,念在苦主為其求情的份上,免去死罪改為流放邊疆,三日後執行。」

「游落村村長李石虎,對游落村村民督促不力看管不嚴且有心包庇,有失身為村長的公正公允、險些釀成大禍,所以免去其村長一職,在家反省,無事不得外出。」

說完狠狠一拍驚堂木便轉身離去。

堂下劉鐵柱好歹保住了一命,頓時癱軟在地,兩個衙役將他扯了兩次才從地上扯了起來,提溜著往大牢里走。

即將出門時劉鐵柱大喊一句:「謝家的情我記下了,若此生還能活著回來,我定會報答。」

而李石虎臉色黑如鍋底,他沒料到僅憑葉遠閑的三言兩語就讓他失去了村長這個身份,也失去了這個身份帶來的榮光和倚仗,更是徹底毀了他後半輩子的名聲。

李石虎看向葉遠閑,恨不得衝上去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然而大堂之上容不得他放肆,主簿很快就將案卷寫好,以溫和但不容置喙的態度讓衙役將李石虎暫且看管起來。在這件案子沒有徹底結案之前,村長還不能離開。

等人走後,主簿才轉而對葉遠閑道:「葉公子,聽聞你會武,我家小子自幼就喜愛此道,可惜前些日子摔了腿,能否請你看看他的骨頭還能否繼續練武?」

葉遠閑頷首:「主簿大人請!」

出了大堂側門,繞過兩道院門進了一個小院,小院兒里通鋪著厚實的青地磚,角落豎著幾個木頭人和梅花樁,還有刀、劍、沙袋等一些一看就是練武之人使用的東西,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主簿帶著葉遠閑進了屋,繞開屏風就見床上躺了個昏睡的人,看容貌還是少年,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身形消瘦。

揮退了下人,主簿神色焦急朝著葉遠閑深深拱手作揖:「實不相瞞,我兒子病來的怪異,請了許多大夫也不見好。我從衙役口中聽到葉公子或許是術士,便特意請葉公子為小兒看看,還請葉公子見諒。若真能救得了小兒必有重禮獻上。」

隨後又補充道:「若葉公子當真無法,我也必定不會多言,萬望公子海涵。」

葉遠閑應下,看著床上少年與主簿沒有一處相似的面容並未深究,指尖凝聚起靈力順著少年的經脈流轉,發現了至少三處淤塞。其中最致命的一處在脖頸處,這也是少年為何昏睡不醒的原因。

見他只略微一探就收了手,主簿心裡失望但還是打起精神問道:「葉公子,如何了?」

「有救。」葉遠閑直接了當:「但是很麻煩!」

「有救就好,有救就好!」主簿連連點頭:「麻煩之處還請葉公子一一說明,我會盡量安排下去,勞煩公子費心。」

葉遠閑只是略通醫理,但這個少年的癥狀他穿越前恰好遇到過,也知道治療的辦法。難的地方在於使用針灸和靈力輔助,用靈力護住少年的心脈和淤塞處,再輔以針灸引出血瘀,血脈暢通后少年自然會醒。

這少年也算運氣好,血淤在出血處,血瘀順著血管流動會逐漸遠離腦部。若是長在生血處,血淤順著血管進入腦內,那隻靠著他那半吊子的醫術怕是治不成的。

看來得抓緊時間收集些草藥,煉製一些低階丹藥出來了。葉遠閑心底長嘆一口氣感嘆銀子不夠花,面上依舊一派自然。

主簿先將他二人安排下來,然後按照他寫下的方子派人去抓藥、置辦極細的銀針。

葉遠閑不想在外面多呆,所以趕在天黑之前他就要將那血淤祛除,人醒后的調理就不歸他管了。

府里立刻忙碌起來,午時剛吃完飯,主簿就迫不及待的趕來,說所有的東西已經備好,床榻也提前用烈酒噴洒后曬過,刀具更是時刻在酒中泡著,以便取用。

其實取血淤開的傷口並不大,但春日溫熱潮濕正是滋生細菌的時候,就怕一個處理不好傷口感染,以現在的醫療技術傷口感染幾乎就離死不遠了。

「葉公子,一切準備妥當,您看……」

葉遠閑聽出他的焦急,便回道:「那就請主簿帶路吧,早些治好了您也安心。」

大牢里,劉鐵柱心如死灰,邊疆那等苦寒之地,他能活多久呢?去邊疆路途遙遠,或許他堅持不到流放之地就要半路身亡,他那老父怎麼辦?

昔日種種思緒在眼前一一拂過,劉鐵柱不由得後悔,卻也無濟於事。而教唆他的村長雖然被免去了村長之位,但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實際的作用,他便是想報仇,也報不了。

太陽逐漸落下,一向安寧肅靜的縣太爺府里突然躁動起來,只聽一聲隱約的大笑聲,便有不少下人從府里後門出來採買置辦好酒好肉。肉販菜販紛紛稱奇,他們已經許久沒見到縣太爺府中的下人如此大陣仗了。

「怕是縣太爺家的疑難解了!」有知曉些情內情的人悄悄說道。

天色昏暗下來,一輛大黑馬拉著的馬車低調的從縣衙離開,城門值守的兵士早就接到了命令,悄無聲息的給馬車開了門,目送著馬車離開。

馬車上,傻子有些不解:「遠閑,你為什麼不收他的銀子呀?」

主簿大人捧了百兩銀子感激葉遠閑的相救之恩,但葉遠閑並沒有收。

「咱們現在不缺銀子,焞焞喜歡銀子嗎?」葉遠閑笑問。

「喜歡。」傻子毫不猶豫的點頭:「銀子可以買好多東西。」

葉遠閑輕笑:「那我以後多賺些銀子全部給焞焞好不好?」

「不好」沒料到傻子直接拒絕:「賺銀子最辛苦了,等家裡的銀子花完,我就給咱掙去,遠閑你只管歇著就好。」

他說這話時眉梢微揚眼眸清澈,一下就能看出他是真心的。

葉遠閑只覺得心裡滾燙、暖和的很:「那我就等著。」

「嗯!」傻子點頭,又說起閑話來:「今兒天熱,包穀地里該放水了,明天早上我先去放水,等回來咱們去山上打獵,這時節蕨菜和野筍該長好了。」

「好。去的時候多背個水壺,就掛在小狼身上。」

「要拿上一根長竹竿,長蕨菜的地方容易有蛇,咱們得小心一些。」

兩人輕聲說著這幾天的打算,傻子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一錘腦袋聲音清亮:「床上躺著的那個少年,腦袋裡是進了淤血才昏睡不起的,那我想不起以前的事兒,是不是也是腦袋裡進了淤血?」

葉遠閑失笑:「焞焞腦袋好好的,並沒有進了淤血。」

他之前就檢查過,傻子失憶和多種原因有關,可能性最大的便是他曾服用了某種藥物后又受到刺激,才導致失去了之前的記憶。

如今在葉遠閑的靈力沖刷下他體內的藥物已經排出,但受過刺激后失去的記憶卻難以找回,只能靠他自己回憶了。

「我今天看那個老頭,總覺得有些眼熟。」傻子揉了揉頭髮:「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又記不真切。」

「聽說把你分到游落村就是這裡縣太爺決定的,說不定是那會兒見過?」葉遠閑分析道。

能讓傻子覺得眼熟的人肯定至少見過好幾面,縣太爺雖然只是一個七品芝麻官但也不是尋常人能常見的,除了再分配退伍兵時留了印象之外,葉遠閑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哦!」傻子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他腰上別著的那個牌子好看,像是京都盛開的玉蘭一樣。」

其實傻子沒有說清楚,他覺得縣太爺眼熟大多是眼熟他別在腰間的那個玉牌,玉牌呈瑩潤的白色,上面簡單的雕刻了一朵玉蘭花,瑩白的玉和玉蘭花瓣相映襯,顯得極為美麗。

葉遠閑也想起了那塊玉,就那麼大大咧咧的出現在了縣令的腰上,若是常人定然覺得沒什麼,可葉遠閑知道那塊玉佩看成色少說得上百兩,按縣令的俸祿攢個兩三年都不一定買得到手。

不過他倒也覺得沒多大事,都說三年清縣令十萬雪花銀,這縣令雖然算不上如包公在世但也是少有的為百姓著想的好官,手裡頭的銀子寬裕些,也算不上什麼。

「焞焞喜歡玉蘭花?」葉遠閑問。

「不喜歡,可是有人喜歡!」至於是誰喜歡,他想了想,又答不上來。就像他剛剛脫口而出的京都一樣,他記憶中沒有京都的影像,但總覺得自己應該對京都都很熟悉才對。

葉遠閑看著他說有所思的神色垂目掩下眼底的思緒,他不論傻子,到底是誰又有何身份,他不會輕易放手。

想了會兒沒得到答案,天色也徹底暗沉下來,傻子索性不想了,長臂一揮就將葉遠閑抱在懷裡,像安撫孩童般哄道:「天都黑了遠閑好好休息,等到家了我喊你起來。」

「好。」葉遠閑順著他的力道收起了擺在兩人面前的桌子,隨後另拉起另外一塊木板,和原先他們坐著並排形成一張小小的床,兩個人並列躺著雖然有些擠,但好歹能睡下。

大黑馬識路,這路它已走過兩回,都不用傻子如何指揮就能找到正確用平坦的路行走,馬脖子上小小的鈴鐺在夜色中輕輕搖晃。

第二天一大早游落村就翻了天,先是鎮上來人說李石虎德不配位,村長的職位交給了村裡另外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者,後來又說劉鐵柱因為毀人青苗被縣太爺發配到了邊疆,兩三日就要動身,讓親戚朋友們趕緊去見最後一面。

還有就是西山腳下的傻子一家因為種的包穀長勢好,所以得到了縣太爺的誇獎,特意免了他上半年的稅收,讓他別管其他地的收成,把重心全部都放到種植包穀上來,爭取夏天的時候包穀豐收,給游落村和縣裡討一個好彩頭。

這三件事件件都不是小事,村裡的人議論紛紛,許多人家都跑去了李石虎家問他媳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這一去就才發現李石虎的老婆倒在炕上,怎麼叫都叫不醒。

於是眾人又連忙喊來村裡的王伯,上下一陣折騰后才將人弄醒,但醒來后的村長媳婦卻是行動緩慢、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眾人沒聽過這病症的名字,但他們都知道得了這病以後肯定是好不了的,以後的生活大多都要像個癱子一樣度過了。

「真可惜。」一個交好的婦人道:「翠英要強了一輩子,怎麼臨了攤上個這麼的病,這可真是折磨人吶!」

「我看倒像是遭了報應。」素來與她們不對付的一個婦人嘀咕道:「她嘴碎愛罵人還愛說是非,說不定就是報應來了才讓她說不了話。」

所謂人走茶涼,鎮上才下來了這麼個消息有的人就迫不及待的要和李石虎一家劃清界限了,李石虎當了村長多年剛愎自用,得罪了不少同村的人,這下那些人可不就要抓緊機會落井下石了。

村裡發生的事和西山腳下的謝家無關,包穀地要放水了,那麼大的個第一時半會兒放不完,而且包穀地放水不能趕在下午,下午水泡軟了土壤,風一吹長的高些的包穀就要被吹倒了,所以只能趕在中午之前把水放完。

於是好幾畝的包穀地就被劃分開,每天早上起來早早的放水,下午就去山上打獵;採集摘果子,這樣的日子很是寧靜,葉遠閑喜歡的很。

新房子的牆已經砌好了,包工頭燒磚的手藝真不錯,燒出來的青磚結實又漂亮,按著葉遠閑的設計,青磚在燒制的時候特意增加了近三公分的寬度和長度,砌出來的牆又厚又牢固。

而砌牆用的漿子是糯米摻了石灰做的,牢固程度和那城牆也差不了多少。

包工頭閑著打趣:「還是葉兄弟有魄力,這漿子我看著都眼饞嘴饞,恨不得舀上一碗吃到肚子里去。」

要知道現在他們在家吃的大多都是二米,就是小米和糙米混合在一起的二合米飯,香甜宣軟好吃的很。要知道早些年的時候他們都是吃米糠長大的,一鍋米半鍋糠,吃的時候划拉嗓子,吃到肚子里燒的胃疼口乾。

這段時間給謝家做工他們吃的比在家還好,頓頓都是純米還有肉菜,做工這段時間他們非但沒瘦還胖了兩三斤。

至於精米,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只有富人才吃得起的東西,就連包工頭的家財都不能頓頓米,可見精米價貴。

而這樣的情況下,謝家卻捨得把價格比精米低不了多少的糯米熬成漿子砌牆,當真是財大氣粗。

眾人砌好了牆便先晾著,然後這些人將原本準備好的房梁和木椽一根一根擺在架子上,每人手裡舉著個綁了各種藥材的火把,小心翼翼的熏木頭。

這是為了將木頭裡的蟲子熏出來,防止它咬壞木頭。原本這一步是可以省略的,但謝家給他們的待遇著實是好,所以他們便也不怕費事,一點點將每一步都做到最好。

新好的木頭刷上一層薄薄的木油,木油充分浸入到木頭裡經過一夜的晾曬后,能保證木材幾十年不腐壞、不招蟲。

三月八,正是上樑的好時候,葉遠閑一大早就放了一掛鞭炮,又擺了些饅頭瓜果等祭品敬了神,辰時初眾人就或背或拉著繩子,口裡高高的喊著號子把那粗壯的橫樑架到了屋頂上。

包工頭身披紅布,手裡拿著桃枝高聲念唱:梁落牆,主人笑;三代同堂五代興旺,代代傳承子嗣自強……

天佑國的風俗,架梁時要念祝禱歌,祝禱歌越長聲音越大意味著主越興旺,為了答謝謝家,包工頭可是卯足了勁兒唱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唱完后嗓子都啞了!

大梁已定,工人們快手快腳的鑲嵌木椽,榫桙結構的房頂鑲嵌簡單又牢固,還不怕時間長了屋子走形。

架了樑上了椽,最後一步就是蓋瓦的工序,在摞瓦片之前包工頭很小心的在瓦片底下木椽之間用削的薄薄的木片一層一層鋪開,像蓋了一層柔軟的紙那樣打了底。

這樣即便瓦片損壞,雨水一時半會兒也透不進來。而且木片防風透氣,冬天保暖夏天遮涼,很是舒爽。

瓦片也是他們自己燒的,薄厚均勻整齊的瓦片從低往高一點一點摞了起來,一層不夠又摞了一層,三十人從早上忙活到下午,足足忙活了三天才徹底蓋好。

之後就是室內的抹平,用石灰漿把牆壁磨的乾淨平整,在地上貼了光滑整齊的石磚,盥洗室牆上地上都貼了磚,磚面打磨略微粗糙防止滑倒。

陶制的管道將污水排放到房屋后的污水池中,到此,所有的裝修都完成。

看著那三進的嶄新的大院子,眾人臉上一派輕鬆。

包工頭笑著拍拍自己的胸膛自豪道:「葉老弟,我給你說,這是我修過最漂亮講究的房子,你的那些點子簡直太厲害了。」

眾人一陣讚揚,包工頭又道:「明天十八,是個少有的吉日,葉兄弟簡單的辦個禮吧,住進了新房,總該熱鬧一些!」

本來上樑的時候就應該辦禮的,可惜葉遠閑不願意同村裡的人來往,便取消了這一步。包工頭總覺得可惜,像葉兄弟這樣雅俊的人物,什麼禮都該盛大一些才是。

葉遠閑不願拂了友人面子,他也不願留下遺憾,便笑道:「正有此意,包大哥和諸位兄弟就多住一晚,明天咱們吃個便飯。」

「沒問題。」包工頭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酒就包在我身上,正巧今兒趕集,我再去給咱們買些花生來下酒。」

其他人也連聲答應,他們沒有包工頭那麼多銀子,便有的去山裡掐野菜挖竹筍,有的摘了快過季的櫻桃煮甜水,還有的去那大水裡頭摸魚蝦泥鰍。什麼都不會的索性一聲不坑的去砍柴,總歸都熱熱鬧鬧的忙碌起來。

葉遠閑去鎮上客棧里要了三桌酒席全部打包,又多買了些鹵熟的肉和排骨、豆乾等作為下酒菜,最後提了四壇十斤裝的白酒,這才晃晃悠悠的往家裡走。

路上正巧碰到了徐張兩位衙役,葉遠閑難得笑容和煦的打了個招呼。

兩人是分開行動的,傻子去山裡抓山雞野兔。

說是明天辦酒席,但喝酒吃肉等狂歡卻是從今晚開始,春日裡必不可少的就是種種烤肉,院子里還養著之前抓來的獵物,按照葉遠閑說的,男人們手腳麻利的處理乾淨抹上調料,就在院子里烤起了肉。

不一會兒,采野菜的摸魚逮蝦的就都回來了,野櫻桃也去了核裝進了罐子里倒上水放了糖在小灶里熬著。

晚上燒烤註定是煙火味最濃的,三十幾號大男人圍著高高升起的火堆行酒令侃大山,說到興起處還站起來比劃幾下。

於是葉遠閑知道了:王家的姑娘不到三歲就已經二十多斤,是個十足的胖丫頭;賀家的小子十二歲了還尿床,半夜自己抱著被子偷偷洗;孫家的媳婦兒懷孕已經八個月了,要不了兩天就要生了……

如此種種,大家或在抱怨或在炫耀,但總歸是沒抱著壞心思的,只是單純的分享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好讓他人也沾一沾這人間煙火氣息。

葉遠閑從來沒有參與過這樣的場合,在那或笑或鬧的種種神色之下,他彷彿聽到了自己內心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葉遠閑想,原來這世間的人還可以這樣,這樣平凡,這樣熱鬧。

「哥倆好呀,好上加好呀…」一幫子大老爺們兒划拳喝酒,葉遠閑看得有趣,不自覺就記下了划拳時的規則。

一旁的包工頭已經微醉,一回頭就瞧見葉遠閑唇角角含笑,微紅的火光映照在他臉上,清冷淡漠的眉眼似乎燃燒了火焰的熱氣,變得沒那麼難以接近,卻又看起來異常精緻。

包工頭咽了咽口水,再次在心裡感嘆:我滴個乖乖,我這大兄弟生的真好看,比我家那口子都好看。

然而這話他不敢說出來,就著手裡的杯子往嘴裡灌了一大口,卻忘了杯子裡頭裝的是酒,被嗆得咳嗽了好一陣。

酒令行到一半兒,傻子被幾個喝的醉醺醺的年輕小夥子拉起來硬要跳什麼「戈舞」,據說那是從戰場上流傳下來的戰舞,是戰士們英勇身姿的最好的展現。

傻子忘記了動作,但看那幾個年輕人跳了兩下后,便不由自主的跟著跳起來。葉遠閑看著他靈活矯健的動作,突然想起了幼時學過的詩經裡頭的一段音律,音律十分簡單。

瑩潤有力的手掌拍在了倒扣著的木盆上,發出了沉悶的「咚」的聲音,正好隨著舞步落下,意外的契合。

於是極其簡陋的木盆成為了今晚唯一的樂器,傻子不知想到了什麼越跳越猛,幾個年輕人紛紛退後將最中心的場地留給了他。

跳著戰舞的男人褪去了眼睛里褪去了孩童稚氣,留下的只有金戈鐵馬般的肅殺。

春日稍薄的衣衫被他扯下丟在一旁,上身肌肉緊實不誇張,滿是力量的美感。他隨著節奏大開大合,展現出驚人的力量。

不知不覺間,男人們的眼睛緊緊看著場地,連手裡的酒都忘了喝。

知道男人雙腳猛地一蹬,穩穩落在地上,沉悶的咚咚聲狠狠地敲擊一下之後隨之停了下來,這隨性而來的一舞才停止。

「好…」沉默了十幾息,眾人齊聲高呼,手中酒碗碰在一起發出脆楠`楓冽的聲響,一飲而盡,豪邁至極,彷彿此時,他們就是戰場上拼殺的戰士。

葉遠閑眼神從未在場中之人的身上離開過,直到那人帶著滿身大汗像只歸家的狼一樣帶著滿身的銳氣和蕭殺踏步而來,卻又在接近他時收斂了身上所有的鋒利,重新變回了那個無害的眉眼間帶著同稚的年輕人。

「遠閑,我跳的好不好看?」

「好看!」葉遠閑點頭,抬手給他拂去額頭上的汗:「跳的很好,我都有些不認識了。」

傻子憨憨一笑:「嘿嘿,我認得你啊,我一直都認得你的。」

這句話如同重鎚一般敲擊在葉遠閑心上,惹得他一個恍惚。

一群人是什麼時候歇下的沒人記得了,只知道第二天清早,林間鳥兒的鳴叫聲叫醒了他們,眾人這才發現,他們安穩地睡在帳篷里,身上疲憊全消。

包工頭揉著眼睛走出帳篷外,看著已經掛在山頭的太陽立刻清醒過來:「壞了,快到吉時了,酒菜還沒準備呢!」

說著,他三步並作兩步往窩棚處跑去,卻見那窩棚外面已經擺了四張方桌,最上頭的方桌上擺著三牲和祭品,檀香味飄散,煙霧隨著微風消散在半空。

葉遠閑抬頭:「包大哥醒了,洗漱一下就可以吃酒了。」

包工頭笑著揉了揉額角:「好,我去喊他們。」

正說著外面又傳來鈴鐺聲,是許久不見的何千騎著馬過來了,還沒進門就聽他大笑一聲;「葉兄弟,我是不請自來了,你可莫要將我趕出去!」

說著,將手裡綁了紅布的盒子遞了過來:「恭賀喬遷之喜,這禮你必須得收下。」

葉遠閑笑容真切:「多謝何兄,請上座。」

幾人敘舊的時候,帳篷里的眾人也都紛紛起床換上了他們最乾淨體面的衣服,然後默默的將自己的行囊收拾好。他們知道吃完這頓酒席,就該到了和主家告別的時候。

客棧里訂的酒席份量和規格都是最好的,眾人吃的暢快至極。

午時過半,包工頭同眾人一起站起來告辭,葉遠閑直到他們歸家心切,便不再挽留,眾人裝著這段時間掙來的銀子,雀躍著離開。

桌上只剩下葉遠閑傻子和何千三人。

吃足了酒飯,何千才猶豫著開口:「今日是葉兄大喜的日子,我本不該說這些,但今晚我就得去縣裡敘職一時半會回不來,怕就遲了。」

葉遠閑輕笑:「我不大在意這些,何兄便說吧!」

何千也不再猶豫,把自己這幾日的見聞說了出來:「之前毀青苗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只是過於忙碌又聽說葉兄不曾受傷所以並未前來問候。」

「前幾日我聽聞那本該流放的劉鐵柱走到半路似乎忍不住路途的坎坷,跑了。」何千面帶異色:「這消息是鏢局傳到武館里的,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還聽說,劉鐵柱是半路里遇到了強盜,所以被殺了。具體情況我也弄不清楚,只是葉兄你定要小心些。」

這消息葉遠閑還真沒料到,他真心實意的道謝:「多謝何兄。」

何千隨意擺擺手,很是坦蕩:「我知你本事竟然不會背那等賊人所傷,但你田裡如今還種著包穀,一個不好你就要因此獲罪,所以還是小心些好。」

「我記下了,多謝何兄。」對這樣的善意,葉遠閑不會推拒。

新房建成,院子里的草木卻還未長起來,提前挖好的水池也還沒有接流水,兩人慢慢悠悠的挑來葡萄、櫻桃、橘子等樹苗栽種在院子一角,又挖來草莓藍漿果等苗子種在另一邊向陽的地方。

坐傢具的木工送來的話,說傢具已經打好了,讓他們找個時間拉回來。

搬入新家之前的準備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夜晚的村裡一處較為偏僻的老屋裡卻並不安寧。

血腥味兒彌散了整個屋子,瘸了腿半瞎了眼的老漢笨拙的捂著自己兒子的傷口。

劉鐵柱渾身直冒冷汗,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是臨死前放不下他的老父,所以趕回來看上一眼。

「爹,我要走了,床下盒子里還有半兩銀子,是我娘走之前藏起來的,你拿好。」劉鐵柱感覺自己越來越冷,說出的話語也斷斷續續:「村長他、不是好人,你、你要防著他些。爹,我走了。走了、後悔啊!」

最後三個字從他喉嚨里勉強擠出來,幾乎聽不清楚。

那老頭雙手一直捂著傷口,直到那處再也沒有血液流淌出來,直到天色黑成一團,老人像是被什麼驚醒似的,極其緩慢的抱來被子給自家兒子換上。

然後拖著瘸腿清理了流淌在地上的血跡,從兒子說的盒子里拿出那半兩碎銀子,雙手緊緊的捏著,在夜色下一瘸一拐的去了村裡的老木匠處,那裡有棺材可買。

都說瞎了眼睛的人耳朵靈,這話著實沒錯。

劉老頭自從壞了一雙眼睛后耳朵就比之前靈敏了些,旁人聽不到的聲響他隱約能聽見。

出事前的那天晚上,他原本是睡了,可又聽見自家兒子跑出了屋,他不放心以為兒子又要去賭,所以準備跟上去,可他眼睛看不見腿又不行,只聽見了隱約的兩道人聲,一道是自家孩子的,另一道,是極為耳熟的李石虎的聲音。

劉老頭極其冷靜的給自家兒子訂了一副棺材,然後趁著夜色回摸回了家裡,從廚房裡找到用了很多年的老菜刀,在屋前大石頭上磨著,磨了足足半個時辰,他手指放上去一摸立刻被劃出一道口子才作罷。

然後他將刀上的水跡擦拭乾凈,免得握刀的時候手滑,準備好了一切天已經大亮,劉老頭推開門朝著李石虎家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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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男配養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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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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