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約瑟夫說完這句話之後,由於方才的咳嗽和過度的激動,死氣沉沉的麵皮上浮起一層不正常的紅暈。
他的嘴角掛著病態的笑,饒有興味地看著林諾,等著看這個軟弱的弟弟,要怎麼個哭哭啼啼,會不會一邊抹眼淚,一邊嚎叫著「我不信我不信,你騙我你騙我。」
林諾的眼皮,著實跳了幾下。
然而,他依然神色淡然,完全沒有要抹眼淚的意思。
相反,他帶著點兒厭煩的意味,看著約瑟夫飽含期待的面孔,搖搖頭笑了一聲道:
「約瑟夫,我這就讓侍從再去叫醫生來。」
「你這麼胡說個不停,多半是已經出現癔症了。」
說完,林諾沒有要再停留的意思,轉身就要離開這個熱得如煉獄一般的房間。
約瑟夫枯枝一般的手在沙發上狠狠抓撓一下,嘶啞著吼道:
「你以為克萊門特是真心想侍奉你么?」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
縱使林諾已經潛心學習了這麼些日子,慢慢知道了要怎麼「處變不驚」「不動聲色」,但聽到這句話,肩膀依然明顯地抖了一下。
這身體上的變化,自然也落到了一直盯著他的約瑟夫眼裡。
這人立刻興奮得兩眼泛著綠光,一連聲地說了出來:
「你知道,為什麼這一代的克萊門特,會成為王國里最了解魔物的人?」
「因為,哈哈,因為這一代的克萊門特,獲得了之前的克萊門特都沒有的能力——他,能聽懂魔物的話,甚至能知曉魔物的心聲!」
「我告訴你吧!從最開始,從你第一次以龍形出現開始,他就能聽見你的想法,他就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了!」
「你還妄想著讓他成為你的騎士?讓他守護你——哈哈哈,這不過都是雷恩·克萊門特設下的局罷了!」
聽懂魔物的話?知曉魔物的心聲……
林諾的瞳孔收縮,心臟砰砰劇跳,腦子裡一個自己之前根本就不敢細想的疑惑,瞬間清晰了起來:
在克萊門特家宅旁邊的農場里,那些會說話的番茄精怪,口口聲聲說主人禁止他們說話,因為不能讓別人發現他們能說話……
當時林諾就有一個懷疑:
如果人類根本聽不懂精怪的語言,那又何須擔心,會被人發現這些精怪會說話呢?
除非,這些番茄精怪們所說的「主人」,非常清楚,到訪這片田地的人是能聽懂精怪語言的。
如果雷恩能聽懂魔物的話,甚至能知道魔物的心聲,那他必然知道,自己也能聽懂魔物的話。
所以,他才會對番茄精怪們下這樣的「封口令」。
至於為什麼雷恩能聽懂……
林諾扶了扶額頭,很自然地想起了那神奇的、能讓人聽懂魔物對話的草莓干。
當時那些精怪們怎麼說的來著?
「另外一枚草莓干,力量更神奇,能讓人直接聽到魔物的心聲。」
「只不過這枚草莓干,已經被人搶走吃掉啦。」
如果說,當時搶走草莓乾的人不是精怪們所描述的「怪力巨人」,而是雷恩……
那這一切,就非常合理了。
原來是這樣……
等等,草莓?!番茄?!
難道雷恩特意提到草莓和番茄的目的,是想告訴我……
林諾在混雜不清的思緒里,總算抓到了一丁點成形的東西。
他大概明白雷恩想表達的意思了。
但是,他還需要求證。
林諾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用一種備受打擊、幾近崩潰的神情,眼巴巴地看著約瑟夫:
「你,你說什麼……」
「這,這不可能。」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是說,假設你說的是真的,真的有什麼惡龍潛伏在宮廷里,那盡忠職守如雷恩,為什麼不一早就揭穿這隻惡龍的身份?」
「以他的能力,何苦還要設什麼局?」
聽到林諾滿腹委屈的問話,約瑟夫發出一連串的笑聲,聲音如惡鬼哭嚎般可怖:「啊哈,你這天真的,愚蠢的乖孩子。」
「你知道嗎,克萊門特家族,作為天生的魔物獵人,有一個特殊的天賦:克萊門特家的騎士,一旦在人前說出魔物的真實身份,那麼這個魔物,就再也無法偽裝成人形!」
啊,這樣啊,原來是這樣。
難怪系統要反覆提示,如果雷恩對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內的任何人揭穿自己的身份,就立刻BE。
難怪圓滾滾地精要告誡自己,決不能讓雷恩說出自己的身份。
所以,自己會不會立刻喪失人形的關鍵,不在於雷恩是否「知道」,而在於他是否「揭穿」,是否把這件事說出來。
所以,這麼久以來,即使雷恩早就知道了,早就發現了,也一直裝作沒發現。
還編出了什麼「火焰獸」,什麼「寵物的故事」……
他一定猜到了,自己很害怕被他發現。
這人一直在演戲呢。
那麼費心地配合我演來演去,還演得那麼真。
想到這裡,林諾禁不住鼻子都有點酸,眼眶也開始發紅。
但林諾的這幅表情,落在約瑟夫眼裡,可就完全是另外一個意思了。
「呵,怎麼,很委屈?很害怕?感覺被你深深信賴的人所背叛了?」約瑟夫滿心得意地問著。
聽到這令人作嘔的語氣,林諾定定神,強迫自己收起情緒,開始繼續套約瑟夫的話。
他順著約瑟夫的理解,用快要哭出來的委屈聲音,可憐巴巴地表示道:
「什麼?!不,不對,如果按照你所說的……他早就,早就應該……」
約瑟夫咧嘴笑著:「你想知道,他為什麼沒有一開始就說出你的真實身份?」
「因為,你這隻惡龍,是盤踞在我那個早就應該死了的弟弟,林諾·海因里希身上的怪物!」
「他貿然毀掉你的人形,那就相當於徹底毀掉海因里希的身體。」
「他身為克萊門特家的人,受到血契限制,根本不能傷害海因里希家的人——除非,這個人和白痴奧圖一樣,被國王陛下驅逐出王室。」
聽到這裡,林諾是真的開始疑惑了:「你早就應該死了的弟弟——林諾·海因里希?」
關於這個問題,原身的「林諾」究竟是誰,為什麼明明是龍族化形而來,卻又能被地底湖的「守護者」認可為海因里希的後裔,林諾從來就沒有想清楚過。
「呵,呵呵。」約瑟夫臉上的紅暈都開始波動起來,野獸一般的眼睛里,閃現出極其得意,近乎陶醉的神色:「啊,龍族的少主,果然不知道吧。」
「你應該已經聽白痴奧圖說過,他是如何在十幾年前,用黑水切斷林諾體內的魔法印記的?」
「按照他那麼粗糙的做法,被切斷魔法印記的林諾,已經意識全無,和一具屍體也差不了太多了。」
看著眯著眼,神情享受的約瑟夫,林諾禁不住問道:「怎麼,你很清楚當年奧圖怎麼做的?難道你……看到了?」
約瑟夫再一次笑得咳嗽不停:「我?我何止是看到了!連那本傳授他如何用黑水切斷印記的書,都是我偷偷放在他桌上的!」
林諾心中一凜,隨即明白過來:
看來,嫉恨原身天生魔力的人,不僅僅是奧圖。
這位約瑟夫,想必嫉恨更深,也表達得更隱晦,而且還利用了奧圖的衝動與自大,引誘著奧圖出手,自己悄悄躲在了背後。
約瑟夫的頭仰在沙發靠背上,兩眼盯著天花板,繼續如痴如醉地敘述起來。
果然,和林諾方才猜測的一樣。
當年的約瑟夫,不斷地旁敲側擊,終於讓奧圖下了狠手。
只不過,本應該很快就徹底死亡的林諾,居然被傳說中的「龍族」給選中了。
雖然龍族不能修復林諾的魔法印記,但完全能夠修復林諾的身體。
當然,龍族可不是為了什麼好心、善意才這麼做的。
這具修好的身體,成了最棒的「容器」。龍族,將它們世代守護的「龍族魂靈」附在了這個軀體上。
於是,小王子林諾·海因里希,就成了一個有著人類的軀殼,和龍族魂靈的怪物。
他的身體里,的的確確是海因里希的血脈;但他的靈魂,早就被掉包了。
聽到這裡,林諾再一次地為原身感到悲哀。
同時,他在心裡默默吐槽了一句:其實約瑟夫說得也不全對。
現在的林諾,何止是人類和龍族靈族融合的「怪物」,分明是一個人類軀殼、龍族魂靈、以及「另一個世界的林諾的意識」融在一起的複合體。
嘿,我可真棒。
總算弄清楚自己身份的林諾,抬起手,擦了擦眼角,裝出擦拭眼淚的模樣,道:「原來……原來是這樣……」
看著林諾「傷心欲絕」的模樣,約瑟夫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嘖嘖,看來你果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啊,我再跟你說一點你不知道的事吧。」
「這王宮之內,除了雷恩,除了我,還有一個人,也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哦……」
約瑟夫嘻嘻笑著,用非常愉悅的語調說道:「這個人是誰呢……」
「你一定想不到吧。」
「就是你敬愛的國王陛下,我們的爺爺啊。」
這一次,林諾不用再去偽裝吃驚了。
他是真的,異常震驚。
「國王……陛下?」他呢喃著。
看著林諾被嚇懵了的樣子,約瑟夫得意洋洋道:「啊,你放心,你的身份不是雷恩透露給老傢伙的——他若是對人提起了你的真身,你早就沒人形了,還能站在這裡聽我說話?」
「我也不瞞著你了。你的真身,是我透露給老傢伙的。」
「你知道我怎麼做的嗎?就在上個月,我讓我的烏鴉,把它看到的景象都存放在晶石里,然後完完整整地投放在了老傢伙的面前。」
「我還告訴了老傢伙,雷恩之所以還沒有揭穿你的身份,是因為「投鼠忌器」,受限於你海因里希的身體。」
「我以為老傢伙會很憤怒,會很生氣,會立刻把你逐出王室。」
「結果你猜老傢伙說什麼?」
「他說——「原來,是龍啊。原來這就是克萊門特卿所隱瞞的真相。」」
「老傢伙還說,對於未來的繼承人,他其實不在乎姓氏,不在乎身份,只要這個人足夠出色,足夠強大,就都可以。」
「我一開始以為,老傢伙也被你的外形所迷住了,對你心存仁念。」
「但老傢伙根本不是這麼仁慈的人——他怎麼可能會如此偏袒一隻魔物?!」
說到這裡,上氣不接下氣的約瑟夫,不得不停下來,撫著胸口,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他還想繼續說,但已經有些提不起氣了。
看著彷彿被這些事實打擊得完全傻掉的林諾,約瑟夫咬著牙,決定一定要再給出最後一擊。
他極慢,極費勁地抬起胳膊,將隱藏在暗處的巨型烏鴉召喚出來: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我讓烏鴉們去跟蹤雷恩,看看他在做什麼,我才明白過來——」
隨著約瑟夫的手部動作,烏鴉對著空氣,吐出一幅接一幅的畫面,放出一段又一段的聲音。
這些畫面上,都是雷恩在和各地的大貴族接觸。
這些聲音里,都是雷恩冷聲問著這些貴族,問他們會否支持,「共享姓氏」的海因里希與克萊門特。
「我終於明白,雷恩要做什麼了——」
約瑟夫吊著一口氣,像怨鬼一樣森森笑著:「這場儀式,根本就是他和老傢伙商量好了。老傢伙會驅逐你,然後雷恩揭穿你的身份,毀掉你的人形!」
「接下來,老傢伙就會宣布,雷恩·克萊門特享有海因里希的姓氏,未來的繼承者,會是雷恩·克萊門特·海因里希!」
說完之後,約瑟夫滿懷期待地看著低頭不語的林諾,等著看他神智崩潰、倒地大哭的模樣。
知道了「授劍儀式」是個陷阱的林諾,必然不會再跳進這個陷阱,而只會躲得遠遠的。
而我,就會是唯一的繼承者了。
趁著這短時間,趁著雷恩還在各地遊說貴族,趁著我還能動,我還有幾隻烏鴉可供驅使,還有些魔力可以使用……
我再偷偷的,給老傢伙下一點葯,送他上路……
我,就是名正言順的國王了!
然而,約瑟夫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林諾的哭聲。
這人反而抬起頭來,沖著他微微一笑:「原來是這樣哦。」
林諾的笑容又輕鬆又活潑,哪有半點受到精神創傷的模樣?
或者是說,創傷太深,已經當場失心瘋了?
約瑟夫疑惑地想著,同時費力地撐著自己,想要把林諾臉上的表情看清楚一些。
不料,林諾這次乾脆笑出了聲:「約瑟夫,你可真是個可憐鬼。」
什、什麼?!
「你所關心的,就只有「權力」這一件事。」
「除此以外,親情,愛情,對你全然不存在。所以你判斷的起點,你猜測的中心,也一定是圍繞著「權力」。」
「你就自己繼續猜著玩兒吧。」
「我還有事,不奉陪了。」
語調輕快地說完這些話,林諾利落地離開了,半點猶疑都沒有。
待走出這個酷熱的房間,林諾支開侍從,徑直衝進了庭院,大口大口呼吸著冰涼的口氣。
此時的雪,已經下得有些大了。
他仰起頭,看著不停飄落的雪花,眼角真真正正滲出了眼淚。
「傻瓜。」
他輕聲說著。
雷恩,這個大傻瓜。
剛剛約瑟夫所說的推測,他一個字都不信。
但約瑟夫所給出的信息,倒讓他拼湊出了一個模糊的圖景:
雷恩,一定在是謀划著什麼。
而且,他不能告訴我他到底在謀划什麼。
至於為什麼不能告訴,有可能是這個計劃,和自己「龍族的身份」息息相關,一旦要說出這個計劃,他就得說出我的身份。
另外,從剛才約瑟夫召喚出來的巨鴉來看,很可能這宮殿里的一切,都被這人所監視著。
或許也就是因為這樣,雷恩才只能隱晦地提到草莓和番茄。
提到草莓,代表著他知道了,他能聽懂魔物的話,他一開始就知道。
提到番茄,則是他又對我說了一遍:「相信我。」
就像他在那天,握著我的手所說的那樣。
林諾攥著金幣做成的懷錶,對著頭頂灰色的天空,在心裡默默念著:嗯,相信你。
·
新年快到了。
按照慣例,「授劍儀式」,會在新年之後的第三天舉行。
雷恩已經到達了神聖之城,並且依據傳統,正式向老國王發出了請求:他將向第三位王子,林諾·海因里希,獻出自己的劍。
於是,老國王和林諾,各自搭乘著王家的御用馬車,由無數的衛兵跟著,浩浩蕩蕩上了路。
雖然「授劍儀式」至關重要,但這其實並不是一個公開的儀式。
真正能進入「儀式之間」的,也就只有林諾、雷恩、老國王,以及教會的人。
在進行授劍儀式前,教宗會將聖水從雷恩的頭頂灑下,再讓雷恩在儀式之間的至高神像前跪上一整夜。
到了儀式上,林諾會由老國王陪伴著,走到祭壇前,然後手持聖劍,在保持跪姿的雷恩左肩右肩各拍上一下。
接下來,雙方分別在教宗的見證下宣誓。
一方宣誓永遠尊重自己的騎士,永遠不讓他違背至高神,永遠不讓他行不義之事;另一方則宣誓,自己的劍,自己的心臟都歸屬於主人,將時刻以生命保護主人。
如此,儀式便算結束。
整場儀式中,都不允許其他任何人「觀禮」,哪怕是王族都不行。
而且,為了避免引發不必要的混亂,其他不能獲得克萊門特宣誓的王子,都應當主動避嫌,壓根都不應該靠近儀式現場。
所以,老國王原本並沒有安排約瑟夫一同前往神聖之城。
但約瑟夫宣稱:前往神聖之城,是他一個臨死之人的最後願望。他現在如此虛弱,只求在人生的最後歲月,還能跪在至高神像前懺悔自己的罪惡。
老國王無奈,也就另安排了一輛馬車,讓約瑟夫一同前去了。
跟在林諾馬車裡的,是忠心耿耿的考尼茨伯爵,和兩位服侍他起居的侍從。
這一路上,考尼茨伯爵表現得比林諾還要激動,那神情,彷彿林諾已經是王太子,馬上就要親自處理政務了一樣。
至於林諾自己,也是挺激動的——都小半年了,終於可以再見到雷恩了!
除了激動,還有些忐忑:不知道雷恩的計劃,實施得怎麼樣了?
這幾日,雷恩倒是在隨身晶石里,不斷地表達出「一切都很順利」的意思。
但多多少少的,林諾還是有些擔心。
王家的車隊跑得很快。
四天之後的清晨,林諾再次到達了神聖之城。
這次代表教宗迎接它們的,依然是笑容滿面的尤金·哈里根主教。
林諾原本以為,至少要休息一天才會舉行儀式。
不料尤金主教說,雷恩已經在至高神像面前跪了三天三夜,若是再跪下去,未免有些太殘忍了。
老國王聽了之後,只說:「若教宗已做好準備,那儀式可以立刻開始。」
尤金主教當即道:「教宗早已做好準備,請國王陛下、王子殿下隨我前來。」
那架勢,那神態,彷彿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不知道多久。
·
林諾穿著鮮紅色的王子禮服,披著紅色帶金邊的斗篷,由同樣身著禮服的老國王陪著,一步一步從幽暗而漫長的通道,走向盡頭的「儀式之間」。
「林諾。」老國王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這聲音,和以往老國王克制沉穩、冷靜到近乎無情的聲音不太一樣。
「爺爺?」林諾被這麼一喊,著實有點慌。
「林諾……」老國王悠悠嘆息一聲:「你童年的事……是我太粗心了。」
老國王沒有用往日的敬稱,而是像一位普通的爺爺和孫輩談心事那樣,和林諾說起話來。
「我一直想著,或許能夠給你一些補償,想要給你一些更好的。」
「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
「給你一個王位?不,你雖然善良,雖然魔力強大,但你太過溫柔——並不是一個最好的君王。」
「讓你做一個閑散的親王?不,別有用心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你。而太過善良的你,註定只會慘淡收藏。」
「所以……當雷恩向我提出這個要求,為我解釋他所能為你提供的一切時,我意識到,這才是最合適的道路。」
「強硬的克萊門特,會成為你最有力的輔佐。」
「對你,對海因里希,對薩羅斯特,都是最好的選擇。」
「噢,你應該從約瑟夫那裡,聽說了吧?他帶著烏鴉來找我的事。」
老國王的語氣很平淡,但林諾卻止不住的心驚肉跳。
他一直不太清楚,為什麼在約瑟夫向老國王揭穿自己的身份后,老國王對待自己的態度,居然沒有任何變化。
如果不是因為對雷恩的信任,僅僅是「身份已經被國王發現」這一點,就足以讓他飛速逃跑了。
但現在,他只能含糊地「嗯」了一聲。
「林諾啊。」帶著無限傷感的,老國王喚了一聲,用自己布滿皺紋的手,拍了拍林諾的胳膊。
「別人看不出來,但我能看得出來。你的靈魂,從未改變過。」
「你永遠是林諾·海因里希。我相信你。」
林諾咬住嘴唇,低聲應下了。
所以國王爺爺,自始至終都是把自己當做真正的孫子嗎?
即使知道自己會變成龍形,即使知道……這個身體里蘊含著魔物的魂靈。
剎那間,他想起了另一個世界的婆婆。
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讓將自己視作至親。
林諾的心,隱隱有些酸,有些軟,也有些疼。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絕不辜負老人的期許。
道路終於走到了盡頭。
門緩緩打開了。
林諾一眼就看見,站在無數鮮花當中的,沖自己微笑的雷恩。
咦?!
鮮花?!站著?!
祭壇在哪裡?聖劍在哪裡?我的位置到底在哪裡?
這不應該是「授劍儀式」嗎?
等等——為什麼雷恩手上還有戒指?
就在林諾徹徹底底懵了的時候,老國王道:「噢,對了,這種「共享姓名」的儀式,通常又被叫做「婚禮」。」
婚……婚婚婚什麼?
如果不是老國王還攙著他的胳膊往前走,林諾想必已經粘在原地完全動彈不得了。
就這樣,林諾兩眼發黑、腦子發木地,被帶到了雷恩面前。
和幾個月前相比,雷恩似乎又瘦削了些,但面孔依然英俊得令人著迷,令人移不開眼。
林諾獃獃地盯著他,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嘴裡喃喃地發出一些沒有意義的音節。
儘管在過去的幾個月,林諾一次又一次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想讓自己看到雷恩時不要失態,但真正站到這人面前,偏偏又是在這麼一個完全出乎自己預料的狀態,他仍是被衝擊得說不出話來。
他模模糊糊聽見,一旁的教宗在問,雷恩是否願意與林諾分享他所有的財富,榮譽,一切的一切。
雷恩斬釘截鐵地回答,他願意。
接著,教宗又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林諾先木然點頭:好的。隨即又反應過來:啊,我是說,我願意。
雷恩笑了。
一旁的尤金主教,還有國王陛下,也都笑了。
於是教宗宣布,禮成。從此,由至高神做證,林諾·克萊門特·海因里希可以隨意調用雷恩·克萊門特·海因里希的全部財富。
在林諾被套上一個戒指以後,尤金主教道:「好了,恭喜雷恩閣下心愿達成——現在,讓我們開始授劍儀式吧。」
他一邊說話,一邊右手劃出魔法陣,將鮮花全都移走,露出了被鮮花遮擋住的祭壇。
而聽到「心愿達成」幾個字,林諾如同從夢中驚醒一般:
這,這才是雷恩的心愿?!
原來他的心愿不是我成為國王,而是……和他結婚?!
可是,等等,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現在他的心愿達成了,為什麼系統沒有提示「隱藏路線」切換完成?!
難道這麼重要的劇情,也要延遲?!
就在林諾為系統的延遲驚疑不定時,雷恩慢條斯理地答覆道:
「「授劍儀式」?不必了吧。」
「我已經與我所愛之人,在至高神的見證下,由教宗主持,完成了最牢固的契約。還需要什麼「授劍儀式」嗎?」
一旁的尤金主教面色驟變,道:「雷恩閣下,你若是想讓小王子繼承王位,那理應由王子為您授劍。」
「這一點,閣下想必非常清楚。」
雷恩看向老國王,態度謙遜:「陛下,若是沒有授劍儀式,林諾能否成為繼承人?」
國王緩緩道:「授劍儀式,本就是為了確認克萊門特與海因里希的契約。如今,你既已在教宗主持下,在這神聖的儀式之間,冠上了海因里希的姓,那授劍儀式本身就不重要了。」
「林諾,已經獲得了克萊門特的守護,毫無疑問可以成為我的繼承人。」
雷恩轉向尤金主教,語帶遺憾:「您看,確實不需要授劍了。」
而一直被雷恩握著手的林諾,已經全懵了:這到底,到底怎麼回事?
察覺到身邊之人的不安,雷恩的手指輕輕用著力像是安撫,同時道:「陛下,林諾,事不宜遲,我們趕緊——」
「想走?」不知何時,戴著黃金面具的教宗已經登上祭壇,居高臨下地看著雷恩和林諾。
「要走也可以,林諾必須留下。」教宗的聲音,在這儀式之間里,引出了陣陣回聲。
「不可能。」雷恩面無表情地回答著。
尤金專註地看著雷恩,又轉頭看了看林諾,突然爆發出神經質的笑聲:
「閣下啊!我們千防萬防,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這一點啊!」
「我們沒有算到,你已經自己猜出來了!」
「看樣子,你已經明白過來,為什麼一定得是林諾,為什麼教宗會這麼痛快地為你主持婚禮了。」
雷恩下意識將林諾擋在身後:「我不管他曾經是誰,他現在,是我的愛人。」
聽到這裡,教宗竟然也笑了,聲音如同悶雷一般,令人發憷。
「好啊,好啊,曾經讓魔物聞風喪膽的克萊門特,竟然願意與龍族結為伴侶,真是讓我感動啊。」教宗嘖嘖稱讚著。
「可是,我的好女婿啊,你總得同意你的伴侶,與我們回娘家吧。」教宗用戲謔的聲音說道。
而這短短一句話,在已經完全懵掉的林諾心裡,又炸出了一陣一陣的雷:
什……什麼?!
教宗剛剛,說什麼?!
娘家?!
「不可能。」雷恩繼續道,同時將林諾拉進懷裡,不停地在他手上、背上畫著魔法陣。
看著雷恩的小動作,教宗冷笑道:「不必費勁了。人類的魔法陣,再如何強大,又怎麼抵得過黃金之力。」
「只要鐘聲響起,那身處神聖之城的林諾,必定恢復龍形!」
雷恩也回之以冷笑,道:「黃金鐘的規律,縱使是龍族也不能改變。沒有授劍儀式,黃金鐘絕無可能鳴響。」
「嘖嘖……」教宗笑出了聲:「本應如此。」
「但是啊,你們這些懦弱又貪婪的人類,在把林諾送回來的時候,還順道送了一道大禮給我——」
教宗藏在紫色教袍之下的手,往祭壇下方一揮:
一個瘦骨伶仃的身影,從祭壇下方滾了出來。
那是約瑟夫,嘴裡塞著塊破布的約瑟夫。
此時的約瑟夫,竟然還沒有暈過去,而是滿臉涕淚,驚恐不已地看著周圍。
教宗手指微微一動,讓約瑟夫原地飛到空中停著,同時對尤金道:「拿去用吧,純正的海因里希血脈,撕碎了淋在鐘身上,就是最好的祭品,足以激發黃金鐘響起了。」
尤金嘻笑一聲,騰空而起,化作一隻周身漆黑、眼睛碧綠的飛龍,爪子拎起約瑟夫,直接撞破了儀式之間的牆壁,往黃金鐘飛去。
雷恩臉色驟變,一把抱起林諾,一手牽著老國王,沿著尤金撞出的空隙往外沖。
然而,約瑟夫凄厲無比的叫聲,已經傳了過來。
伴隨著這慘叫聲,黃金鐘,那直衝雲霄、洪亮深沉的聲音,響徹整個神聖之城。
林諾的身體,一陣劇痛。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變成了金色的利爪。
他的背上,傳來呼呼的風聲——那是龍的翅翼在扇動。
他想對雷恩說:快跑,別管我了。
但他發出聲的,只是帶著痛苦的咆哮,伴隨著空氣中的絲絲金色火苗。
他變成了龍,真正的龍。
雷恩,方才還能把他抱在懷裡的雷恩,如今只能抬著臉,帶著心痛無比的神色仰視著他,同時大聲呼喚著:
林諾!保持清醒!跟我走!跟我走!
黃金鐘的聲音,連綿不斷,響徹不停,聲聲都猶如敲在林諾的腦中。
林諾的眼瞳,漸漸化為金色豎瞳。
他對天長嘯一聲,遵循著本能,飛往了黃金鐘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