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對方比宋蕊想象中的要自負得多,在她幾次三番的掛斷電話后,居然沒有再打過來。
他沒有再打來,宋蕊也沒有給他打過去。
上了鉤的魚沒法吐鉤,他們除了選擇接受現實,就只剩下垂死掙扎。
她大約能猜到那邊想幹什麼了。
無非離間而已。
該讓郁涵知道的,早前已經和郁涵鋪墊過了。宋蕊該想的是,那些不該讓郁涵知道的,如果他們口不擇言的說了,她該如何回應。
事情走到這一步,說難辦其實也並不難辦。
她原本準備好了很多是是而非的說辭,三分欺騙七分真實。但今夜之後心境不同,那已經安排好的三分欺騙到了嘴邊卻終究有些說不出口。
她騙過很多人,也耍過很多人。死遁這件事情她做得極其純熟,就像五年前在這個世界里,她能將她的死遁算計成最終達成任務的方式。
很少回望任務世界中過往的牽絆,因此她一直能順利的自我安慰,心安理得。
但如今,想起郁涵那雙爍爍如華的眼眸,宋蕊準備好的三分欺瞞之話,在嘴邊徘徊良久,最終依然沒有說出口。
她猶豫了。
夜半三更,輾轉反側,宋蕊起床,開燈,從套房會客廳的小冰箱拿了根雪糕,就這麼仰倒在會客廳的大沙發上,望著窗外的星空,一點點啃食著那雪糕。
房間里的暖氣開得足足的,倒不冷,但入口的冰涼給了她足夠的冷靜。
她思考時一貫貪涼,那些表現出來的淡然和處變不驚,其實只是因為她藉助了其他的感官刺激消弭下了自己當下的反應。
她其實從來敏銳又敏感,雖然有著許多奇奇怪怪的主意,實際上卻並不如很多人城府且沉穩。
她的貪涼不過是為自己的情緒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當她不得不需要遮掩情緒思考一些問題時,她總想到了用冰冷來幫忙。
墨色夜空中,繁星閃爍,一眨一眨。
這裡沒有高聳的樓宇大廈,天空因此也顯得開闊清晰很多。
宋蕊想到了五年前的死遁。
她希望通過被人們緬懷來最終達到任務成功的目的,但她不想有人沉湎於她離世的遺憾,沉淪無妄。
所以,她在遺囑里囑託吳其灃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在所有緬懷活動的最後,截取她曾經的一段媒體採訪影像。在那影像中,她對著鏡頭說出了自己對觀眾們最美好的祝福:「面向陽光,永遠向前。」
她當如一顆露珠,在晨光升起時蒸發消亡。
可能被想起,但無需被想念。
但當五年斷檔歸來,所有人都在向前,卻只有郁涵一個人困守原地。
他不止困守,還將自己綁在了回憶中。於是才有可能被潘多拉魔盒選中,成為突破規則開啟魔盒的契機。
這個任務世界里,有如此多的攻略者被滯留,就證明了這個世界曾被多次重啟。
被多次重啟都不能成功消除的魔盒,就證明即使他們在已知劇情的情況下對郁涵的行事進行過各種圍追堵截式的嘗試,依然不能擺脫他最終突破規則的結局。
就像一道選擇題,在一遍一遍排除了A、B、C、D等等所有的選項后,你竟然發現他還能通過繼續選擇你完全沒有想到過的E、F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你就能想到對付手持魔盒之人的最大恐怖之處,就在於即使你排除掉了E、F后,他或許還能給你生出更多的G、H、I選項。
執念一日不除,他便是那個永遠威脅著三千世界穩定規則的人。
威脅世界秩序的事,是需要被解決的。
如果事情無法被解決,那麼等待解決的必然是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
然而最終,宋蕊被他們半瞞半騙的拉了進來。
這證明了什麼呢?
這證明他們已經無法解決事件的始作俑者。
所以宋蕊才猜,或許郁涵已經從一個寂寂無名者,變成了這個奄奄一息世界的主線人物。
只有被主劇情護持著的主線人物,才無法被隨意抹殺。
那麼,他們在拉她進來前,也一定想過改變主線人物的方法。
提升某個關鍵配角的重要性,從量變發生質變,等到劇情被改變,原本的主線人物被降級,劇情線最終不再護持當初的主線人物,最終才能被順利抹殺。
宋蕊聽說過,時空局裡有個應對緊急危機的部門經常做出這種操作。
她的老領導Ryan在升職之後,曾經不計前嫌的舉薦過她去這個部門,但被她拒絕了。
比起抹殺角色,她更喜歡完成單獨事件的任務。
即使他們覺得她有無比勝任這個職位的天賦。
想起這些,她便想到了當年懟那些鍥而不捨勸她加入的那位長官的話:「你們難道是想讓我再干一次私放能量體逃逸的事情?」
此話一出,再也沒人跑來勸她了。
三觀不正,底線極低,也就成了所有人對她的印象。
是的。
她曾在一個仙俠背景的世界里,隨手救下過一隻金目豎瞳的小獸。
那時候,它不過巴掌大小,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一隻上古凶獸。柔軟蓬鬆的一團,蜷縮在她的懷裡瑟瑟發抖。
那個世界有那麼多的仙草靈丹,何苦一定要殺了這隻小獸強身健體?
那時候宋蕊自己也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她的開局一貫這麼寒酸凄涼,習慣了之後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唯一的問題是,小獸可可憐憐小小瘦瘦,餓一頓就奄奄一息。
宋蕊就給它打了個靈寵的印記,把它暫時封起來休養生息。
後來她的處境變好,她就把這隻小獸放在了她的仙山之中由仙娥凡侍撫養。那時候她還挺喜歡在任務世界里流連的,畢竟重啟一段寒酸又凄涼的新任務,遠沒有在已經持續走高的順遂人生中過得開心又歡樂。
她又沒有被虐的愛好。
在人均幾百上千歲的仙俠世界里,時間顯得悠閑而漫長。她用半躺平的狀態處理任務,掐指一算沒個幾百上千年的,可能都達不到結算任務的程度。
因為想要拉長時間線,所以她並不經常回歸主線,也並不經常回到她的仙山。
就像在做一份不限時只算分的試卷,當她努力拉長答題時間,她的考試時間就能夠被無限延長。
偶爾回到仙山,她也不一定會記得去看看那隻小獸。那個時候,她心裡裝滿了太多東西,繽紛世界何其美妙,天地奇珍至寶琳琅滿目,都比那小小的可憐的生命更吸引她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那小獸不曾被虧待。有仙山靈氣滋養,有仙娥凡侍照顧,沒什麼好掛心的,所以她就再沒掛心。
直到有一天,她感應到了這個撿來的小東西遭逢了大難。
她匆匆趕了過去,然後看到了這隻被古籍記載為能逆轉乾坤可入丹藥的被稱作天地至寶的凶獸,從過去那剛好能捧在手心的小小一團,變成了巍峨高大如山峰般的巨獸。
因為太過高大,那雙金目豎瞳顯得格外醒目,也格外駭人。
……
宋蕊正想著,突然看見了一雙垂眸注視著她的眼睛。
沒有亮燈,只靠酒店外霓虹燈火和月色照亮的廳堂里,這雙突然出現的眼睛直嚇得沉浸在久遠回憶中的宋蕊一個激靈,骨碌一聲坐了起來。
坐起來,拉近了距離就看清了,那是郁涵的眼睛。
宋蕊揪住抱枕一角的手放鬆下來,她舒了口氣道:「你怎麼不咳了?」
不是夜半三更老咳的嗎?
要不是知道他夜半三更走在三裡外頭能都聽見咳咳咳的聲音,她也不至於如此大膽的穿了身家居服躺在會客廳的大沙發上翹著腳一邊亂七八糟的想事情,一邊吃雪糕。
說到這個問題,郁涵表示:「好像那些葯有點效。」
明明是穩定精神類的藥物,卻有著治癒咳嗽的奇效。
這是發現了藥理上的什麼新華點?
宋蕊咬著冰棍趴在沙發上揮揮手驅趕他:「那快去睡啊。」
還不趕緊珍惜這難能可貴的寧靜祥和夜晚。
濃密纖長的睫毛在光的暗影中撲簌,猶如精靈扇動華美的翅膀。
即使光線不清,只看得見她嬌美的輪廓,但在不斷思念勾勒的描繪中,她的一顰一笑早就被深深嵌入了他的每一寸記憶。
指尖似乎仍殘存著他們先前相扣的溫暖,便在這一秒,情緒又開始在心頭翻浪。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感覺到自己似乎得到了某種遏制那情緒駭浪的力量。
心智的爭奪戰中,他終於有了種不會被即刻吞噬的危機感。
他也終於能不依靠疼痛,單單隻靠努力的自製,便將那企圖埋葬自己的巨浪驅退壓制。
郁涵握緊手心,彷彿握住了殘留在手心的馨香和柔軟。他兩手扶在沙發的椅背,與扶趴在大沙發上的宋蕊相對而視。
郁涵沉頭,喚了一句:「宋蕊。」
待她晶亮亮的眼眸重新注目向他時,他便俯身,將一個微涼的吻輕輕的映在了她的額頭。
「晚安。」將道別說的繾綣又溫柔,露重更深的寒夜,在沒有開燈的闊大會客廳里,那些柔情令周遭的空氣寸寸升溫,最終將宋蕊的兩頰灼得暖融融。
「郁涵。」宋蕊喊住郁涵,撐著雙手,仰頭。
柔軟的唇在他的唇上輕輕的啄了啄,宋蕊低聲道:「晚安。」
看到郁涵震驚到手足無措,宋蕊咬著笑,又啄了啄他微涼的唇道:「晚安呀,郁涵。」
就在這時,宋蕊再次看見了那雙金目豎瞳,浮在郁涵身後一尺外的半空中。
眼瞳附近,氤氳著說不清是霧氣還是團雲的物質。那雙眼怔怔地望著宋蕊,一如記憶中那樣的平靜、安詳。
被甜蜜蠱惑的郁涵復又垂頭,卻意外地被一根雪糕棍擋住了去路。
「幫我扔一下。」方才說起話來還寸寸柔情的宋蕊,彷彿一瞬間褪去了那層蜜意的外衣。
此刻,她又恢復了那種半正經半不正經的氣氛終結者語氣:「垃圾桶在五點鐘方向。」
郁涵:……
他只好認命,接過了宋蕊手上的那根雪糕棒。
濃情消亡,那雙金色的豎瞳也便同時消散。
像從來不曾出現過。
但宋蕊知道,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她不可能看錯。
作者有話說:
差不多進入結局倒計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