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那人撐著下巴,睏倦的眼睫懶懶搭下來半闔著,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照出影子,彷彿一把小扇子,但是仍然能看得出他在強撐著睜眼,卻還是忍不住睏倦的睡了過去。
手支著下巴,困頓的一點一點,若是狠一些,恐怕要砸到桌面上放的燈燭上去。
顧錦恪腳步放的輕而慢,看著這個場景,忍不住失笑,又有點生氣,但是仍然輕手輕腳的將桌台上燈燭拿遠了一些。
光影變換,黎玉辛一下警惕的醒過來,冷聲道:「誰?」
他抬眼,卻看見顧錦恪,臉上的冰冷的神色凝固了一下,然後很快寒冰退去,變得柔軟欣喜起來:「殿下回來了?」
顧錦恪點點頭,她站在黎玉辛前方,夜裡呼呼的寒氣便都被擋住了,只見她笑著問:「天氣寒涼,夜色深重,怎麼還不回去歇息,倒在院里點著燈睡?」
黎玉辛笑笑:「原本只想在院子里坐坐的,沒想到睡了過去。」
他借著小院里的燭光,細緻的觀察顧錦恪臉上的神色,見她眉宇間頗多倦怠,又是這個時候才回的府邸,就知道今日也是事忙,很多話便忍不住咽了回去,只克制的關懷道。
「殿下此時才歸府,要注意身體和休息才是。」
他看了看天色,到底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殿下要不要多用些膳。」
他說著,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眉眼間的都是掩藏不住的關切:「廚下一直備著吃食,只要殿下需要,廚房隨時都是備著的,直接能端上來用。」
自從顧錦恪在邊疆忙的不見人影,幾日也不回來一次,難得回來也是在深更半夜,黎玉辛便留心起來,讓廚房隨時都燉著補湯,溫著小食,就是希望她每次回來的時候,想要吃也不必等待。
顧錦恪搖搖頭,夜色太深,她自然是不準備吃東西的,顧慮回府以後會擾人清夢,或者驚動的廚娘,興師動眾。她也是在軍營裡面吃了和士兵一模一樣的膳食,才慢慢回這個臨時棲身之處休息。
她看了黎玉辛和他的披風一笑:「是,孤應承了,只是既然知道要我保護身體,不是應當自己樹立一個標杆嗎?」
可黎玉辛自己還在院子里睡著呢,就這樣披著個披風,心到是操起來了,就是沒有落到實處。
黎玉辛捏著斗篷兩邊的手就是一僵,尷尬住了,辯解道:「原本只準備在外面待一小會兒的,哪知道睡著了。」
顧錦恪接連好幾日沒回來過,他前些日子也提個燈燭出來在外面等,因為知道戰事吃緊,她不會回來,夜色深重一些就會回去休息,今日卻彷彿心有所感,便在這裡一直倔強的等著,不小心睡了過去,卻真的等到了人。
他耳根窘迫的都紅了起來,忙伸手推了推顧錦恪:「殿下快先回去休息吧,我也先下去歇息了。」
顧錦恪被他一推攘,只能往院子里走了幾步,哭笑不得,應承道:「好,早點休息!」
黎玉辛便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前面的小院,然後眉頭就皺了起來。
顧錦恪這樣忙碌,這時候他也不能纏著他談一些兒女情長的事,真的耽擱了她才不好。但是萬事不管,什麼也不做,只是縮在這院子里,他來邊疆這一趟也毫無意義。
總是要為她,或者為大晉做一點什麼的。
從小的經歷就告訴他,人有價值,才有被人注目的幸運,也才能得到「偏愛」。
而像等待,做些膳食,便是府中侍人奴婢都做的很好,又何曾真的需要他?
他黎玉辛,也向來不是菟絲花,也不想成為顧錦恪在這座城池裡的拖累!
而且,他似乎也察覺到了,不止他一個人為了顧錦恪奔赴到邊疆了,有時候顧錦恪的猶疑和怔神他看的懂,只是並不想懂。
他看了一眼寒涼的夜色,眼裡通透狡黠,攏了攏披風,見再看不見顧錦恪的人影了,才慢慢回自己住處。
黎玉辛的心裡所想,顧錦恪暫時不知道,她只是問府里的人:「黎公子今日在外面坐了多久了?」
侍人是個老實巴交的:「天色未暗,黎公子就已經在外面坐著了。」
可現在已經是深夜了,顧錦恪輕輕嘆口氣,指節彎著,刮過額頭:「真是!」
聲音里有些無奈又有些嘆息。
侍人是新進來的,當地招來服侍的,只審過家室清白,規矩沒教過因此不大周全,心思也不夠伶俐聰慧,以為她是在責怪下人服侍不周,以及生黎公子的氣,忙道:「黎公子也是憂心殿下因為戰事太過疲累,廚房裡日日為殿下溫著補湯,平日里也是關心著戰事,每日快到天要暗時,都守在門口等著殿下回來的,今日大約是疲憊了,才不小心睡著的。」
顧錦恪只能更深重的在心裡嘆了口氣,準備找黎玉辛好好談談。
但是第二日卻沒見著黎玉辛的影子,一問才知道是天不亮就早已經出了門去,興師動眾的去把人找回來也不妥當,顧錦恪只能按下心裡的想法,休息一晚,回了軍營。
黎玉辛左思右想,覺得這一趟到了邊疆,總要為顧錦恪排憂解難,被顧錦恪叫醒以後,回了房間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左思右想以後早早出了門。
因著戰事,邊疆城裡已經戒嚴,防止蠻國的探子或者姦細混跡,因此街市上的人都少了許多。黎玉辛負著手慢慢悠悠的走在街市上,想著自已有什麼能夠幫的上忙的,卻沒想到空蕩蕩的街市上竟然有一個和他一樣早起遊盪的人。
只是看著那個人,黎玉辛鳳眼一挑,心裡的困惑,霎時都解了。
竟然是他!
喬希!
黎玉辛一直對著這個人抱有很深的忌憚,大約是同性相斥,也是同類之間的互相抵觸。
不同於和江墨,和薛欒他們這樣一腔赤誠,心思簡單的人相處。
黎玉辛在清城府第一次見到喬希的時候,心裡就很警惕,只是那時候他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每次出現也是伴隨著一件黑斗篷,也是因著這份身份的隔閡,讓兩個人從來沒有直接起過衝突。
後來因為顧錦恪與江墨的關係的日漸親昵,顧錦恪又遭受刺殺,且黎玉辛也要回京的緣故,一大堆事情堆到了一起,喬希又是當地人,他認為喬希應當會留在清城府,後續也沒再關注喬希,忽略了這個人。
沒想到等到他回京城和薛欒相聚,才從薛欒口中知道,這人竟然不管不顧,單騎就追著太女殿下來了京城。黎玉辛當時心裡的警鈴就突突作響,加上江墨和殿下的關係跌入冰點,喬希真正成為了他忌憚名單里的第一人。
但是心底大約也不是不震撼和不遺憾的。在解決母親黎啟之前,黎玉辛從來沒有這樣放肆和為什麼全然付出過,便是當時知曉自己對太女殿下的心意,心思也不完全純粹,他總是被很多事情牽絆著,開始是母親,後來是父親,再後來是薛欒。
因此心裡對這個人警戒,又忍不住心生佩服,佩服他單騎追隨太女殿下的勇氣和純粹,至於那些明面上的理由,敵人之間最是清楚明白對方,黎玉辛是一個字也不會信的。
只是沒想到這個人追到了京城,如今也一同出現在了這邊疆之地。
這樣的情敵,真是可怕啊!
黎玉辛輕輕嘆息,薛欒說的對,古人也說的對,烈女怕纏郎!
更可怕的纏郎不僅有一顆赤誠熱烈的心,還有為這顆赤誠熱烈的心提供幫助的智謀手段和勇氣。
對方大約也是看見了他的,站在街市的另一段,目光先是驚艷陌生,然後思慮片刻,便是瞭然於胸的氣定神閑。
只見他理了理袍袖,然後笑著行了一個禮:「敢問可是黎玉辛黎公子?」
話語雖是疑問,神色確是十分篤定的。
黎玉辛便也淺笑著回了一禮:「沒想到在此遇見喬希公子。在下……黎玉辛!」
喬希溫和一笑,慢慢走近了一些:「聽說公子帶著父親歸鄉,在這裡遇見公子,喬希也很意外呢。」
兩人四目相對,奇異的磁場慢慢滋生,兩人都很快審視了一遍對方,然後眼裡充場子的假意笑容便都消退了一些。
濃重的夜色里,兩人俱都棉衣錦袍,披著厚厚的斗篷禦寒,兩張臉同樣出色,這是平局。
兩人的目光相對,也一瞬間都明白了對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那些在外面唬人的理由,便都不成立,大約也發現對方是同類人了,遇到這樣的情敵,屬實真心高興不起來,便沒了笑意。
兩個人默默的站了一會兒,然後兩人又同時看向對方。
「他鄉遇故知,乃是喜事一樁,走,街上的鋪子開了,不如一起用些朝食,如何?」
「他鄉遇故知,乃是喜事一樁,走,街上的鋪子開了,不如一起用些朝食,如何?」
兩人異口同聲,說了相同的話,話音落下,俱是愣了愣,隨即一笑,向對方伸出手:「請!」
兩個人隨便尋了一家做朝食的小店,點了些朝食,尋了兩個小馬扎,在角落裡支了張桌子,相對而坐。
實在是容貌惹眼了一些,等到坐定,店家上了兩屜包子,兩人各吃了一個暖暖街上凍僵的身子,便放鬆了一些,閑聊開了。
黎玉辛率先調侃道:「沒想到喬公子和我有一樣的興緻,在空蕩蕩的街市裡遊逛?」
他們對對方來邊疆的理由都心知肚明,此時也懶得拿此事出來掰扯,大家都是聰明人,還不如聊些別的。
喬希的手頓了頓,神色倒是認真了一些:「殿下為邊疆戰事奔忙,我終日閑坐城中,心裡不安,便想尋些什麼事情做著。」
他說著,目光微閃的看向黎玉辛:「總不能什麼擔子都壓在殿下身上的,只想著能做些事為她分憂解難的。」
黎玉辛唇角的笑意微凝,然後看向喬希,兩個人對視片刻,黎玉辛面色真誠的笑了笑:「我心中所想……和喬公子一模一樣。」
他看懂了喬希對他半真半假的試探,大約是衡量他在大局下是一心只有情愛,還是能在情愛之外為顧錦恪思慮片刻,想要為她分憂解難。
喬希得到了自己試探的答案,本該是高興能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的,但這個人是情敵的情況下,他只能心底淺淺嘆息,面上的溫和笑意也頓了一下:「我想,若是不認識殿下,我和公子要麼是知己,要麼是死敵。」
對於這個話,黎玉辛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兩人心情一時都有些複雜,然後用完早膳,喬希邀請道:「既然都有相同的想法,不如光臨寒舍,淺談一下心中所想,若是一致,不若合作?」
作者有話說:
又要開啟新的一個月啦,大家開開心心,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