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講真這麼說話時,墨凌感覺是自己在受刑，血染紅了他的手和衣襟。墨凌實在有點煎熬，不和他置氣,長話短說道，「我們別打了，你又沒法用真正的力量，現在還受了傷,贏不了我。聽我的,之前那些事該怎樣就怎樣,調查清楚依規處理，但我一定會幫你壓制心魔,也會建議大家充分考慮心魔不可控制這一點來量刑。」

她說話時悄悄靠近,偷偷伸手幫他療傷。

沒想到對方乾脆地拒絕了,「不用，我沒有心魔，也不喝酒,所有事都是在我清醒狀態下做的決定。」

墨凌聞言氣得想收手不給他療傷了，但又覺得他就是想氣自己，便愈發加大了神力,而且也不偷偷了,正大光明地靠近幫他療傷。

還非常機靈地揭穿道,「你這副樣子,讓我想起當初和霓霞吵架時,我故意以武斷的態度對他，想讓他感受一下被人蠻橫無理地誤解滋味有多不好。結果他只是板著臉冷冰冰說『你可以當我就是不喜歡魔族』。可事實上……」

她故意賣了個關子,看了身邊人一眼。

無量天尊幫她說出後文,「事實上,他全家和整座城都是被魔族所害。」

墨凌剛要驚訝他竟然知道，畢竟雅間里其實都有結界阻隔，彼此是聽不見的。爾後反應過來，霓霞從前是極端派，和他也算熟悉。

又是一樁，明明有人知道，但她卻沒有調查的事。

心裡不由自主地漫過愧憾，雖說也鄭重道歉過，但她竟然曾要求遭遇過那樣慘事的人原諒兇手，還責怪對方冥頑不靈大道不通。縱然數萬年過去，魔族早就不是當初那批的魔族，縱然這血債算不到現在隱林島居民的頭上——但和解與否，確實輪不到她來要求和指責。

畢竟當初那一城的百姓，霓霞的家人，又何曾招惹過魔族呢？

霓霞寬容了她，恰恰證明他道心通透。想來，那時他在秘境里跳海，那般失魂落魄的狼狽，定然是很無措，很委屈，很迷茫。那麼多枉死的人命，當初的無辜慘狀，今朝就要一筆勾銷。區區凡人沒有能力向魔族復仇，而等他修鍊成仙都不知道要花去幾百幾千年。他的仇人都死了，就能強硬地要求他放下嗎？

不能說不后怕，若沒有風願及時相救相攜，恐怕霓霞不會再信任他們。他當時誤以為自己是救了他的女戰神，墮魔估計不會，但肯定覺得恩怨兩消再無瓜葛。

「是我有錯，」墨凌點頭，坦然承認了錯誤，又意有所指道，「所以我把寶貝侄女都賠給他了。」

無量天尊看她一眼，微微噙著笑意垂眸，「你什麼都不缺，我也沒什麼好賠的。」

墨凌一聽馬上支棱起來，認真提議，「我還挺缺個陪練的，你劍法絕妙，不如來給我當陪練吧。」

無量天尊拒絕了，「我不懂劍法，會的已經全展示過了，就那些。」

墨凌：……

好傢夥，那叫不懂劍法的話，她該叫啥？叫掃帚舞得還挺靈活？

等等，又被他帶跑了話題，墨凌見血都止住了，心裡也安寧了些，趕緊言歸正傳，「我看過因心魔而墮魔的實例，其實有心魔的人自己是無法察覺的，而心魔發作時行為想法都不受控制。你說你沒有心魔不可信，我們需要觀察一段時間。你跟我回天庭。」

又補充，「不是幽禁，只是觀察，我每天都會去看你。處罰那些會調查清楚后，請示帝君，絕不會濫用私刑。」

「私刑？」

手又帶著劍刃往裡刺深，「是指這種嗎？」

幸好墨凌反應快，穩住了劍，才沒讓他動作太大，只是稍微扯開了傷口，血又重新滲了出來。

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他就是看出來她捨不得，所以故意這樣做。

就在她又要去治療時，被對方握住了手，溫柔制止，「不必費心了，那些罪我都認，還有從前你們不知道的，我也可以寫下來。」

墨凌：……

雖說她從前一直想讓他認罪，一直想處置他。但他這麼輕描淡寫地認罪，忽然就覺得不真實起來。

「不行，這些事牽涉眾多，一定要仔仔細細調查。你如此直接認罪，我會懷疑你在隱瞞更大的事。」墨凌腦子飛速轉著，實際上她並不是懷疑無量天尊掩蓋了更大的罪過，而是懷疑他另有苦衷。

他真的不像一個壞人，她的直覺如此。她從來不和誰一見如故。

「你平日事情也多，又才忙過龍女的婚事。」手被輕輕地握了握，語調也溫雅貼心，「其他也幫不上什麼忙，這些事我還是清楚的。」

戰神比武場自然是荒涼又威嚴的，周遭充斥著神力，黑夜覆蓋，烈焰包圍。她拿著劍，刺入他的心口，還用銘文困住了他。怎麼看都像是準備誅殺罪人的場面。而他也認了罪，一句未曾辯解，甚至還否認是心魔作祟。

想起從前對他的印象就是，常帶溫和的微笑，氣息溫暖平和，不與人爭辯。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如果他這麼輕易就能認罪，為何這麼久以來，包括渡生爐那種鐵證呈上去，帝君都沒有治他的罪？

他若是不承認，那可能還有點難辦，畢竟是太初大神，又非常有影響力。可他全認了。

墨凌心裡很是警覺，更重要的是，剛才說完霓霞那樁事後，她忽然被提醒了——真正重要的原因，很可能不會說出來。當初尋諭也是這樣，殺天狼族三位長老那件事背後的真相，他由始至終都沒說。

甚至後來風願彆扭，也是直接迴避，沒說任何理由。

她發現真是被惡人先告狀了，說什麼「女人心海底針」，實際上這些男的才是海底針，藏得深。

琢磨了一下，墨凌暫且道，「行，我也不能私下給你定罪，這些事還得走流程呈報帝君。鬆手吧，你這麼抓著，劍多不舒服啊。」

無量天尊沒鬆手，先跟她確認，「不說了？」

他的笑容實在讓她有點警惕，雖然溫雅好看，但總覺得話裡有話。

墨凌立馬否認，「還有些家常話，我們可以坐下來說。」

無量天尊：「就這樣說吧。」

墨凌無語，哪有拉個家常還拿劍抵著說話的！

對面還微笑著補刀，「如果我說得讓你不開心，可以直接刺一劍。」

墨凌：「……謝了，我是女戰神，不是女魔頭。」

好在另一隻手還鬆鬆握著，掌心傳來的溫暖，聊以慰藉她的心疼。

但這樣就沒手去治療了，眼看傷口滲出了更多的血，墨凌不得不加快語速，「關於北海里封印的可怕之物，以及我爹為了封印它身受重傷這件事，我想作為他女兒說幾句。」

無量天尊點頭，讓她說。

墨凌嚴謹道，「這件事我是聽貓叔說的，其實我並不清楚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與你相識后，我也不相信你會因為害怕而選擇與我爹不同的道路。關於這件事我特地向我爹詢問了，他只說是『人各有志，漸行漸遠』。」

說到這兒，她停頓了一下，飛快觀察無量天尊的表情。但他神色如常，沒有什麼變化，安靜地聽她說。

「或許是各有志吧，但我真的不相信，你會與他背道而馳。就算我親耳聽到了你在北海對扶光說的那些話，我也還是不信。關於我爹重傷，我那天也說了，如果一個人力量不夠，我們就一起戰鬥。他是最強，但我們也不弱。」

她看到一個微不可察的溫柔笑容，當下心裡一亮，立馬加把勁，「就像一直都有戰神，但打仗又不是只有戰神上，將士和眾神也會參與的。」

又輕輕反握他的手，「其實你那天是去見我爹的，對吧？」

對方沒有回答，墨凌也不介意，繼續說，「他自從隱居人間，很久沒有來天上，你知道那天他會來，所以才提出參加婚典。你惦記著他，又怎麼會真的背道而馳。」

「說不定那副碗筷，其實也是為我爹準備的，只是……只有我去了。」

墨凌後來想過，那天他沒有動筷子在等的人，其實不是她，而是故人。他沒什麼理由等她。只是故人終究還是沒出現，一牆之隔，沒有相見。她正好過去，便請她坐下了。

但他沒說是與不是，卻將她輕輕拉近，溫柔道，「那天很開心，有你陪著。」

神情溫柔，動作親昵，劍尖卻也隨之沒入他體內。

墨凌驚了，這把劍鋒利無比，稍有不慎就會出事。劍身阻隔在他們之間，她不肯上前，趕緊穩住劍。

但她不敢用力，而對方太敢了，還是被他拉近。

「其實我本以為，誰也不會來。」溫雅的聲音輕輕貼近，「但你來了。」

剛才這個動作，血漫開了許多，配著這句話，讓墨凌難受極了，「才沒有，靈君和春因姨都要去拜見的，你若肯見，他們都會陪著你。」

那天晚上，靈君他們其實就是在那個雅間吃的飯，他特地要去。宴席散后，她見靈君略有失落，便安慰了一句，靈君還自嘲笑道——從前以為是自己離開師門，決絕地想著再不回岱輿。而今才發現，是師父不要他了。

「那個魔族姑娘是我派人殺害，她僥倖大難不死，但也沒必要委屈她與兇手相見。」

他的語氣倒是真誠，但越這樣墨凌越覺得另有隱情。

「還有，我爹好歹比你長一些，貓叔說過你視我爹為親父兄。論理也該你主動去見他，我還特地請了你，你拒絕了。若你跟我過去，我不覺得他們會不高興。」

他的身上是好聞又乾淨的檀香味，淡雅寧神。但此刻又混著血腥的氣息，讓墨凌覺得極其割裂。

溫雅的聲音裡帶著輕輕的笑意，「你說話真好聽，很想再聽你多說幾句。」

墨凌聞言也顧不上難過了，趕緊支棱，「行啊，我不是說過嘛，我每天都會去看你的，等你把這些都償還結束，平日里就可以住到雲華宮。反正你現在也不用親自授課吧，一個月回一次岱輿就行了。」

又肯定道，「岱輿上下，只有牽扯進來的弟子需要按天規處理，其他沒有牽扯進來的弟子，我都會善待，一定幫你照顧好他們。哦對，我那天去，你那邊有個童子說不喜歡我，我要把他帶回雲華宮，好好養養熟。」

身邊的人沉默了許久，就在墨凌想看看他的神情時，耳邊傳來溫雅的輕笑聲，然後一本正經地講學，「所謂『愛之則不覺其過，惡之則不知其善』，你這些話，我可以認為你……」

只到這裡，沒有後文了。

墨凌等了好一會兒，他換了話題，依然像在溫柔地講學，「有些恐懼可以克服，有些恐懼無法克服，只有它不存在了才會消散。」

墨凌心裡一動，這個意思？

「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也相信你會保護我。無論怎樣，能聽到這些很高興。」

「至於那些罪過，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話音剛落，他忽然把墨凌帶到懷裡，劍身穿過，只剩劍柄。

墨凌驚了，小心避讓，唯恐碰到劍柄，卻掙脫不開，被他抱緊，她隔著衣服都感覺到了鮮血。

「其實你出生之前，我尋遍三界，想找個禮物送給你。」

墨凌趕緊抱住他給他輸送神力，但他的聲音還是帶了些虛弱，「但我沒有找到，你什麼都不缺。所以你出生時，我也沒有去，真可惜。」

「你為什麼不討厭我呢？」

「壞人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記住，知道嗎？」

墨凌馬上抗議，「不，你不是……」

肩膀忽然被鋒利的劍刃貫穿，長劍也順便刺進了無量天尊的身體里。

似乎是剛才那把消失的劍，忽然背刺了她，他終於還是偷襲了她？但為何他也被刺中了？

「真好騙。」

溫柔的聲音落在耳邊，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太像情人的耳語。

長劍飛出，銘文消散，傷個肩膀不算什麼，墨凌想問他為什麼，他卻握著墨凌的手拿著她的劍在自己身體里攪動了一下，隨後將劍一拔，連人帶劍放開。

墨凌踉蹌間，只見眼前人已經向後倒飛離去，他唇邊有些笑意，目光虛弱但溫柔。

在這虛空中，就像是墜進了無邊深淵。

墨凌本要追上去，就算被刺了一劍，她也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但腳下忽然怎麼也無法挪動，只頃刻間，無量天尊已經沒入虛空中，再無影蹤。

因為他的消失，比武自動結束，墨凌獲勝。

尋諭看到她肩上的傷，當時眸光就冷了，墨凌連忙給自己治療，還安慰他，「沒事，比武難免的，就這一處。」

風願來為她處理了傷口，雖然貫穿看上去兇險，但肩膀這處不是什麼要害，倒是他那邊傷得更嚴重。

帝君和師尊過來了，墨凌很擔心，便跟他們確認，「……對方這位小師弟，是回岱輿了嗎？」

作者有話說：

這一段還是寫得很難過的，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