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被秘密囚在此處,雖然確實還活著,可卻終日渾渾噩噩,溺在幻境中不可自拔,一心只想保下這裡的離塵境,避免發生當年的悲劇。」
說著,不赦不禁搖頭失笑,話里頗帶幾分自嘲。
「我那心魔是個聰明人,明白我才是他的本源,不敢殺我,便想用此種邪門法子瞞天過海,讓我可以借他的眼看,借他的耳聽,卻始終走不出此地半步,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我原來是被囚禁著的。」
然而心魔終究也只是心魔,因著當年錯殺離塵境之事,心魔的執念太重,自從做了仙之後,對待還召的態度,簡直可以用卑微如塵來形容。
心魔認為自己愧對還召,總會想盡一切辦法,幫還召做到任何對方想做的事,不論錯的還是對的。
這其中,便包括了一千年前,還召偷開鬼門關那件事。
同謝曲猜測的一樣,那時的還召是在奈何橋頭見了太多的冤魂,鑽了牛角尖,覺得所謂的因果循環就是個笑話,也早已厭倦批寫那些永遠都批不完的功德和罪業。
那時的還召想著,這輩子做了惡的人,合該這輩子就還了的,如何還能長命百歲?
是以,在一時衝動之下,還召不顧天道警告,擅作主張開了鬼門關,放無數厲鬼還陽伸冤,險些將人間鬧得個天翻地覆。
可還召就只瘋過那一回罷了。
那一回之後,還召便遭了天罰,本命兵器被天雷擊碎,元氣大傷,也親眼見著了人間的慘狀。
與此同時,還召也在漫長的疼痛折磨中醍醐灌頂,忽地悟出了所謂的道。
總之自那之後,還召便明白,原來天道之所以要他百年千年的守在奈何橋頭,為的,其實不過是「秩序」二字。
誠然,人人都不願受窮挨欺,人人都盼錦衣玉食,可若真的放任他們有仇的報仇,有怨的報怨,人間便會由此生出更多更重的仇怨。
就如有人因自家孩兒慘死,便要殺死仇家的孩兒,可仇家孩兒也是無辜,死後化為厲鬼,又要生生世世與之糾纏不休,擾得更多人永無寧日。
而天道看似無情,實則卻是最公平的。換言之,天道最能記清人們曾經行過的善,做過的惡,以及他們每一次陷在絕境里的禱告。天道將世間萬物都圈在了天地間無數的規矩之中,讓他們之間出現一種微妙的平衡,從而令他們能有條不紊,生生不息地在這片土地上永遠繁衍下去,而非陷入永無止境的無序和混沌。
只可惜還召雖懂了,心魔卻不是很懂。
在心魔看來,還召所做一切都是對的,是天道不問是非黑白,便將還召永生永世地囚在了第五殿,無論還召怎麼解釋勸說,心魔都不信。
心魔認為還召是被天道控制了,心裡其實肯定還想打開鬼門關,讓那些枉死的冤魂回去了卻心愿的。
所以心魔瞞著還召,在天道剛剛尋到謝曲,設計讓謝曲去做那扇鬼門關的修補時,設下了一個局。
誠如心魔親口對謝曲說過的那樣,謝曲是由天道親自點下來的,不能殺,殺了要遭天罰,而且就算最後真殺成了,天道也很快就能找到下一個合適的替上謝曲,可……若謝曲是自己「壞」的呢?
若謝曲自己「壞」了,那天罰便會改道降在謝曲的頭上。屆時,只要趁機將魂魄尚且虛弱的謝曲,拘在木傀儡的軀殼中,就能由此騙過天道,讓天道誤會謝曲是變得安分了,願意繼續做鬼門關的修補了。
可是那樣一來,謝曲雖然不會魂飛魄散,卻也要受制於人,再也鎮不住鬼門關了。
說到底,這其實是一種很取巧的辦法,之所以能行得通,就是因為天道雖有混沌意識,卻無真正的智慧。在天道眼中,凡事一旦邏輯通了,找不到錯了,就是已經解決麻煩了。
可以說,從某種程度上講,當日在第一殿的那次交談中,心魔其實是五分真五分假,沒有全在騙謝曲。
說白了,謝曲和范昱身上是有咒,但並非還召下的,而是心魔下的。
在過去的上千年裡,還召一直被天道約束在第五殿,無召不得外出,平日僅靠心魔送給他的那扇面具,才能勉強維持人形,哪還有什麼心思去研究禁咒。
但不赦能做的可就太多了。
在那些漫長的歲月中,心魔不僅偷了謝曲和范昱的肉身,給他們下了咒,騙謝曲一次又一次去凡間輪迴,積攢怨氣,還哄謝曲親手為自己做好了將要用到的木傀儡軀殼。
按照心魔的計劃,如無意外,待到十世怨氣一朝修成,謝曲便能化為這世間最惡的凶煞,引天道降下九十九重天雷來。而在那之前,謝曲的肉身,早早便被他放在了與鬼門關相連的祭台上,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萬無一失。
可令心魔沒想到的是,就是如此隱秘的一點小動作,竟會被終日踏不出第五殿一步的還召發覺。
再然後,還召設計從第一殿偷偷騙走了怨氣,因為散不掉,便施法暫且將其分成了三份,分別藏在了三個心魔很難進去的結界中。
尤其是這最後一份。
若說前兩份還能讓心魔拼一拼,可這最後一份對於心魔來說,卻無異於自取滅亡。
只因在騙到了怨氣之後,還召通過心魔體內那點和本體不大一樣的氣息,隱隱察覺到了心魔的真正身份,所以才會費盡心思找到本體所在,將最後一份怨氣,藏在了本體的發冠之上。
不是沒想過直接放本體出來,實在是還召那會真的太虛弱了,無法喚醒本體的記憶,只好退而求其次。
還召原本還想著,就算前兩份怨氣被不赦搶到了,也還有第三份能多堅持一下。因為身為心魔,一旦進入了困住本體的幻境,摘下本體發冠上的鮫人珠,便能刺激本體恢復記憶,與之抗衡。
而且究其根本,不論是被囚還是自願,本體到底已經在幻境中生活了數千年,早已與幻境融為一體,心魔若是進來了,雖說最後大約也能贏,可卻總歸是無法預料到,將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哪料心魔在得知此事後,壓根就沒打算親自去取呢。
換句話說,還召也是萬萬沒想到,心魔竟會騙謝曲自己去拿,還編了個從頭到尾都沒破綻的故事說給謝曲聽,將一切作為都順理成章推在他頭上,借著謝曲身上那個可令之頭腦混沌的咒,把對范昱關心則亂的謝曲,哄得團團轉。
就這麼著,還召眼睜睜看著謝曲和范昱來到凡間,進了他曾布下的陣,取回了一份怨氣。
還召再也坐不住了。
為了不讓謝曲再被利用,還召拼盡全力,暫且將自己的三魂七魄一分為二,一半坐鎮第五殿,一半匆匆趕去酆都舊址,想要先一步救下謝曲的肉身,結果意料之中的失敗了。
哦,說起謝曲那具被無數絲線纏住的肉身,就不得不提起心魔的兩件本命兵器了。
因為據傳聞,心魔的兩件本命兵器,其實不是琴和傘,而是……傘和絲線。
傘的確是被送給還召療傷了,至於那些用在謝曲身上的絲線被藏在何處……
難道七弦琴上,還能少了七根琴弦?
…
總而言之事就是這麼個事,據不赦說,那個黑袍其實是心魔養的,還召當日在偷竊謝曲肉身失敗后,曾於竹林中見過謝曲,隱約感到謝曲身上的咒已經有點鬆了,便順手助了謝曲一臂之力,在那黑袍即將撲上去加固咒印之前,將它喝退了。
只是話又說回來,一半魂魄到底比不過巔峰,所謂的強大靈力不過是勉強為之,實際上,還召每次離開第五殿,都是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以至於就連多說一句話,魂魄都在震蕩。
可就算如此,謝范兩人還是來到了這裡。
事情到了這一步,還召實在是沒辦法了,便想同謝曲做最後一搏,若不能將謝曲嚇得知難而退,那麼即便拼著讓自己再被天道罰一次,也要在此擊殺謝曲和范昱,以免謝曲真的為心魔拿到鮫人珠。
畢竟在天罰的約束下,還召被「禁了足,封了口」,在外的每一刻都是煎熬,隨時都有魂飛魄散之危險,比起花時間和謝曲解釋事情緣由,直接祭出殺招來,反而還更保險些。
可……
誰能想到心魔竟是真的瘋魔了,居然願意以身涉險,千里迢迢跑進這個幻境里,趕在還召下手之前,將謝曲救下?
…
「謝七,你知道么?這些怨氣一旦被找到,只要將之一瞬灌進你的肉身,你便不再是你了。」
下一刻,就在謝曲和范昱終於完全消化掉這些經年累月的記憶后,不赦方才再開了口。
「我那心魔執念太重了,已然重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事到如今,它只記得自己這麼做是為了師兄,卻全然看不出師兄早已不再在意這些……」
「哦,對了,險些忘了告訴你,其實你做謝曲的那一次輪迴,不是第九世,而是正兒八經的第十世。也就是說……」
「其實早在你做謝七那一世,我的心魔就已經在悄悄地實施他這個計劃了。否則——你以為你當初真是醉死的么?」
話至此頓了頓,屈指摸到謝曲頸間纏繞的紅線。
「你是被你拚死護過的那些百姓殺死的,至於醉酒……也只不過是你死前的一個美夢罷了。縱使有謝如賀和師兄橫插一道,偷走了你的怨氣,你的十世怨氣也早就攢得大差不差,足夠引來天罰了,今天……便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