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房門忽然被撞開,冷風攜帶著沙塵呼呼倒灌進來。
踩在腳下的翻騰火焰倏然壯大,迅速攀爬上房間四面牆壁,火舌舔舐而過,那些附在門窗上的暗色影子迅速湮滅,不留一絲痕迹。
封於斯掀開眼帘,正對著房門的天空扭曲摺疊,似乎是一堆毫不匹配的色塊疊加重合,怪誕而荒謬。
深色的裂痕遍布天空,延展至院落四周,有勁風正不斷的從裂隙中湧出,庭院里的翠竹搖擺晃動,竹葉和竹枝拍動摩擦,發出嘩嘩聲。
很顯然,這個院子被人為的辟做了獨立空間。
院門口一團黑霧正朝著房間移動而來,伴隨著它的移動,那黑霧漸漸具化成了人形,黑眸黑髮,一身暗色闊袖長袍,衣袖邊緣滾著大團大團古樸的圖騰紋路。
氣息很近了,她就在屋子裡。
離妄赤著腳站定在房門不遠處,他髮絲微亂,帶著一路趕來的風塵僕僕,心中的期待與喜悅還未平復,目光就觸及站在房門前的陰鬱男人。
男人周身的氣息陰冷奇詭,似乎與魔族同源,卻並不屬於魔族。
離妄嘴角的笑意淡了下來。
這個男人身上有明琰的氣息。這說明,在短期內,他們有過親密的接觸。
明琰那樣孤冷的人,在這樣的深夜裡,竟然允許有人靠近並留在身旁。
她喜歡這個人?不,怎麼可以。
離妄呼吸緊促了一瞬,他眼底聚集了陰雲,涼涼的吐出幾個字:「你是誰?」
暗紅色的火焰沿著封於斯垂落的衣袍一路向上蔓延,溫順的匯聚在他伸展的掌心,燃燒的火焰宛如一顆跳動的心臟,忽閃的橘黃色暖光打在他的臉上,照出冷白的色調。
那隻指節修長的手一合,火焰化作星星點點的碎光,四處濺落。
離妄看到那個男人揚起一抹寒氣森森的笑,右眼下的那粒紅色小痣紅得刺眼,他道:「是會殺了你的人。」
剎那間,火光衝天。
明琰睜開眼睛,房間內靜謐安靜,就連她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地面浮動著一層幽紅的火焰,原本平靜如水,在察覺她醒來的那一瞬立刻涌動起來,火苗推擁著火苗,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明琰碰了碰自己的脖頸,那裡微微刺痛,似乎破了皮,有些紅腫。
她扭曲的笑了笑,又是封於斯。
一簇火焰大著膽子跳到了床上,它收著自己的溫度,就宛如一團水球,骨碌碌滾到明琰跟前,揚起火舌掃了掃明琰的手心。
像是一團溫熱氣體緩緩擦過。
明琰托起它,端詳片刻,將目光轉向緊閉的房門上。
她下了床,踏在地面的火焰上那一刻,火苗們忽然緊張起來,一簇簇跳起來組成一面小小的火牆,阻攔著明琰不讓她出去。
明琰跨過火牆,幾粒火星又飄到她眼前晃,遮擋著她的視線。
越是這樣,她就越清楚應該是出了什麼事。
揮開幾粒火星,她雙手抓住門框,用力一拉——
滾燙灼熱的火氣瞬間撲面而來,火苗們迅速拉起一層屏障,將她嚴嚴實實的護在屏障之後。
靈光呈細碎的星輝,環繞著她轉動,即使只是一眼,明琰還是看到了院中的情景。
一個是封於斯,另一個……有點眼熟,不知道是誰。
不過看這衝天的魔氣,是魔界的強者沒跑了。
一個兩個的,組團來凡塵界旅遊來了?
念及她和封於斯痛感共擔的悲催設置,她頓時精神一震,立刻抓起長劍,劈開火牆沖了出去。
乾燥灼燙的空氣中飄蕩著零落的火星,在觸及她皮膚的那一刻,立刻掩下狂躁的滾燙,化作溫熱的空氣輕輕劃過。
單獨圍困出的一塊空間在這時顯得十分狹窄,天空被徹底染成了幽紅色。
滾滾烈焰中,明琰看到了封於斯,他的刻絲織紋的衣擺被熱風鼓吹起,那些沾染了暗紅血液的衣料被火焰燙過,迅速又恢復了乾燥平整的狀態。
似乎是心有所感,青年回過頭,眉眼淡漠,半張臉已經爬滿了金色的符文。
明琰一步跨到他跟前,抓住他手掌的那一瞬間,黏膩的鮮血也沾上了她的手心。
她的心幾乎跌落谷底。
「好了,你不要再動了,這裡的一切交給我。」她說。
急烈的劍風斬斷大片翻卷的火焰,四周空氣為之一肅,溫度頓時下降不少。劍刃微顫,發出陣陣嗡鳴。
青年有些遲鈍的眨了眨眼,符文絞弄著血肉,讓他有些微的麻木。
他張了張嘴,有血順著唇角滑落,留下一道殷紅的痕迹。
低下頭,已經有數道符文化作的鎖鏈束縛了他的身體,將他扯離了原地,丟回了自己的屋子。
封於斯掙了掙,無望掙脫。
他睜著眼睛,望著黑暗中的屋樑,讓自己從滿是殺意的泥沼中慢慢脫離。
不能再讓符文繼續控制下去了,這讓他束手束腳,無力去為她做任何事。
對不起,他默念,就違逆你這一次,你千萬,不要記恨我。
單論劍術,無人能與明琰比肩,但憑藉金丹之軀與魔族強者對抗,確實有些勉強。可要是再加上符文陣法的力量,她即使靈脈破碎,也未必會輸。
那些記載著陰詭奇特的符陣符文的孤本,大部分早已失落人間,但她一字一圖記得清楚,論及此道,這天下大概也不會有人比她知道的更多了。
火焰遮擋下的男人身形影影綽綽,明琰壓下眉心,指尖一連勾出數十個咒文,細小的符文迅速為她破開一切遮擋阻礙,劍鋒纏著流焰撕裂空氣,攜帶著萬鈞之勢驟然劈下。
數道咒文的力量同時發作。
「轟——」的一聲,餘下的幽紅火焰徹底肅清,離妄也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巨大的衝擊力逼得他倒退幾步,在地面留下白色的划痕。
「……琰兒?」
他咳了一口血出來,望著明琰的眼神欣喜又脆弱,「真的是你嗎?」
可那迅疾的劍尖卻冷酷無情,破開他周身的層層屏障,狠狠的刺透了他的心臟。
那冷硬的劍刃割破了血肉,讓幾百年來養尊處優的離妄感受到了久違的疼痛。
疼,好疼。
她為什麼如此心狠,不念舊情,是因為那個男人?她喜歡那個男人?
怎麼可以喜歡別人,她怎麼可以喜歡別人,他等了她足足一千年,她憑什麼喜歡別人?!
高高在上的魔尊雙手抓住了露在胸膛外的半截劍身,手心被割的鮮血淋漓,他卻恍若未覺。
明琰看著他目光中流露的纏綿悱惻,心下異樣,拔出劍刃踢開了他。
她短時間抽取大量靈力,一時間額頭滲出冷汗,就連手腕在微微顫抖。
果然身體還是不太行,連稍重一些的使用都無法承受。
只不過是繪製了幾個咒文,幾乎就要抽干她所有的力氣。
明琰拉開了和這個男人的距離。
離得遠了些,離妄那張臉勾起了她久遠的記憶。
明琰想起來對面這個男人是誰了。
他是在萬劍宗上課時授課長老經常提起的反面教材,曾經正道的天之驕子,後來一念墮魔的魔君離妄。
算算時間,她和這位魔君是同一時期的人物,不過她從沒見過他罷了。
明琰不理解他莫名其妙的言行,悲痛又憤怒,像是她背叛了他似的。
或許魔族的人都多多少少有點奇怪的腦迴路。
浮白劍即使塵封多年,但身為天下名劍之一的底子還是有的,一劍透胸,那些潛藏的劍氣早已鑽入離妄的骨血,殺不死他,卻也足夠讓他元氣大傷。
更何況,明琰看著離妄漸漸透明的肢體,這也不是魔君的本體,只是一道分|身罷了。
她抬頭望了望天空,那些暗色的裂痕周圍又延展出了無數細小的裂痕,有些碎片從暗色的穹頂上剝落。
空間結界破了。
「你當真如此無情……」
魔君又吐了一口血,倒在地面上,他的身體正在迅速消失,只是眼睛發紅,凝望著她的方向出神。
明琰不作他想,快速回到了那個強行與符文對抗的怪物身邊。
封於斯被束縛著四肢,由金色鎖鏈捆在床上。察覺到明琰的到來,那些符文便化作點點碎光,消失在空氣中。
他臉色又白了不少,側臉上依舊有符文殘留,金色浩瀚聖潔,卻是在不斷抽取他的生機。
墨色長發散在腦後,襯得他的膚色更加呈冷調的白。
傳導的痛感有些延遲,明琰現在還沒什麼事。
青年側過頭,漆黑的眸子直視明琰,嗓音虛弱的哀求道:「很疼,大人能不能抱著我?」
他眼底似乎揉碎了滿潭的清輝,水波般柔潤,低聲請求時,確實讓人忍不住心軟。
明琰丟開沾滿血的長劍,走到他跟前,朝他嘴裡塞了幾粒丹藥。
她想了想,還是軟下聲音,「不行,你身體有傷,我今夜就守在你身邊,你安心休息,不會有什麼事了。」
她不知道魔君為何突然降臨,只是傷過他之後,他必定氣血兩虛,今夜不會再有意外了。
「那,你能不能吻吻我?」泛涼的手指拉住了明琰的衣袖,輕輕晃動,像只乖巧的待在角落,終於忍不了被忽視的難過,安安靜靜跑來乞求憐愛的小狗。
他蒼白又脆弱,讓人心生憐——
不對,明琰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憐惜個鬼,這樣的要求是人能答應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