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緒芙掛在嘴角的笑容僵滯一瞬。
嗯?怎麼跟之前說好的不太一樣?
這位明姑娘的反應是不是太過平靜了?
按照正常流程,現在不應該是從未意識到愛意的姑娘心生醋意,惡狠狠的罵她一頓,然後拉著苦苦追求情愛的主上離開此地,緊緊擁抱然後互訴衷腸?
緒芙快速的掃了一眼話題中心的人物,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張冷到要滴水的臉。
情況不太妙,她就不該接這麼個苦差啊。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封於斯垂眸,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濃郁的幽暗,蒼白的臉上那粒小痣紅得妖異。
明琰點了點頭,十分平靜的說:「是的,我不會幹涉你做任何決定的自由,如果你同意,陪她多少天我都沒問題。」
彷彿有一把寒涼的利刃一點點的送進了心臟,酸澀,疼痛,那些痛楚從胸膛蔓延至全身,幾乎侵吞掉他最後的理智。
青年抬起頭來,眼眶泛紅,漆黑的眼睛盛滿了哀傷與悲戚,他嗓音沙啞:「真的要我和別人一起?」
明琰眉心一跳,立刻辯解道:「我可沒強迫你啊,前提是你願意的話。」
封於斯扯了扯唇角。
她是知道的,他怎麼可能會願意。
無非是想要看看她的態度,看看他在她心裡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可如今看來,他甚至比不上那把劍。
為什麼,我明明那麼愛你。
整個客棧一樓似乎都被低壓籠罩,掌柜和小二惴惴不安,鵪鶉似的站在角落裡不敢說話,此時安靜的幾乎落針可聞。
一聲瓷器的碎裂聲打破了這番寂靜,封於斯攥著尖銳的茶盞碎片,任由那些薄利的尖端扎入皮肉,有血順著他蒼白的手心滴落下來。
他眼眶染著赤紅,眼底有濃墨翻湧,一字一頓的說:
「好,你不要後悔。」
明琰想,她怎麼會後悔,除了對他有殘存的愧疚和責任,她並沒有其他什麼奇怪的佔有慾。
看到他手中滴落的血液,明琰頓了頓,還是說道:「你這是同意了啊,不是我逼你,我明天再來找你。」
緒芙舔了舔嘴角,覺得這位明姑娘再多說一句話,他們這些人都要完蛋。
她站在三樓,說話不是,不說話也不是。
明琰抬起頭看她:「先前所說的就當是玩笑話,姑娘無需替我出了這點錢。他性情冷僻,不喜多言,我現在有些事情要做,就當是我請姑娘照看他一天,明日定有謝禮。」
緒芙淺笑著點頭答應,等明琰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她立刻斂下假笑,取下臉上的假面,露出一張印著詭異黑紋的臉。
「主上,」她躊躇幾下,小心翼翼的說道:「明姑娘其實還是在意您的……」
「咔嚓」一聲,另一隻茶杯也在封於斯手中碎裂。
他盯著自己被割的鮮血淋漓的手心,那些刺目的傷口漸漸癒合,只留下一片殷紅的血跡。
「都拿給我。」他冷淡的說。
緒芙怔愣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立刻將其他桌面上的茶盞都放在他面前。
她眼睜睜的看著曾經陰冷難近的主上捻起茶盞,咔嚓咔嚓捏碎,又繼續拿起下一個。
他蹙緊眉頭,捏得越來越用力,那些瓷器碎片深深割入血肉,傷口血液汩汩而出,未來得及癒合,又被新的碎片割傷。
那艷紅色的血液順著蒼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染濕了他的衣物。
「我受傷了,可她一點都不關心我。」緒芙聽到他啞聲低語。
她在心中默默的想,主上離開深淵這麼久,似乎……矯情了不少?
一點小傷而已,在喜歡打打殺殺的深淵裡,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況且憑藉他的癒合速度,這點傷來不及包紮就差不多要癒合了吧。
「為什麼?是我傷得不夠重嗎?」
這麼說著,封於斯忽然側過頭來,他眉眼間掛著頹喪的冷意,吩咐道:「去拿刀,割傷我。」
緒芙長這麼大,就沒聽過這麼奇特的要求。
怪嚇人的。
血液一滴一滴的墜落在地板上,緒芙他們幾個人縮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心中卻在瘋狂感慨惋惜。
這麼多血,實在是太浪費了!
只要分給他們一滴,這一趟來得就值透了!
陰冷的青年丟開手中的刀,唇角扯出一個病態的弧度,吩咐道:「去找她。」
他後仰靠上椅背,任由滿是傷痕的手臂垂落,感受著手心那些黏膩的血液,不禁閉上了眼睛。
「就說我受傷了,快死了。」
呃……現在距離主上剛剛放狠話的時候還不到半個時辰吧?
緒芙沉默了。
幾個人也不敢多說什麼,低著頭鵪鶉似的往外挪,忽然又被叫住了。
封於斯擰緊眉心,他目光在幾個人身上掃視一周,對著緒芙說:「是你發瘋傷人,你留下,讓他們去。」
好大一口黑鍋。
緒芙默默戴上假皮,重新恢復成原來柔美閨秀的模樣,她想了想,忍不住開口問道:「裝瘋是不是要難一些?」
***
明琰蹲在樹杈子上,目光越過濃密的樹冠望向遠方,在她的肩頭,正站著一隻青羽紅尾的小鳥。
小鳥張了張嘴,立刻發出程澤雲的聲音:「……陷害你的弟子宋清月已被處置,剔除靈根,驅逐出宗,此生再無修鍊的可能,你意下如何?」
明琰蹲得腳麻,乾脆盤腿坐了下來,扯了片樹葉遮住頭頂投射下來的刺眼的光斑。
「多謝掌門師伯告知,我並無異議。」
青羽小鳥頓了頓:「你早就知道?」
明琰點了點頭,她咬著樹葉的細莖眯了眯眼,目光鎖定在遠處人群中的一個男人身上,隨口說道:
「是的,我早知道宋師妹對我意見很大,但沒想到我竟然這麼能拉仇恨,竟然讓她費心費力的做了這樣的事。」
程澤雲的嘆了一聲:「你通訊玉牌碎了,我無法快速聯繫到你,只能暫時動用靈鳥追逐你的蹤跡。你現在仍然留在凡塵界,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做?」
明琰敲了敲浮白劍,示意它去跟著那個男人,「是有些事要辦,短時間內不會回宗了,勞煩師伯替我向師尊問好。」
另一頭的程澤雲問:「你在魔界那晚發生了什麼事,你師尊趕到時魔宮一片狼藉,就連魔尊都受了重傷,他急著找你,只補了幾劍。」
明琰的注意力這才拉回來,她斂眉笑了笑,「也沒發生什麼,我現在早已離開魔界,勞師尊費心了,希望他能多幫我揍一頓魔君,如果能打死最好不過。」
不過離妄在魔界當了這麼久的魔尊,他的狀況與兩界形式息息相關,修真界是不會輕易動他的。
況且就算祁斐真提劍去砍他,憑藉他在魔界多年來的威信和根基,還真未必能要了他狗命。
眼下她手邊還有一個怪物要處理,對於魔君這個腦殘暫時沒什麼心思。
程澤雲見她不想多說,便也不再多問,反正魔君私自擄走修真界女修是真,對於魔界的敲打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他問:「你一個人留在凡塵界,本來是沒什麼,但現在魔界注意到了你,定然不會太安全,真的不回來?」
明琰扯下嘴裡的樹葉細莖:「不回了。」
被她盯了半天的男人似乎在被什麼東西追趕,急匆匆的朝著明琰的方向跑來。
在他靠近之際,明琰躍下樹枝,一腳將他腦袋踹歪。
浮白劍嘚嘚的飄了過來,蹭著她的手臂邀功。
明琰誇了它幾句,一腳踩著半死不活的男人的手臂,一手抖開泛黃的紙張。
紙張上的畫像與男人的臉重合,明琰拍了拍手:「你就是號稱俊逸無雙的玉琴公子?」
趴在地上的男人粗眉闊嘴,長相粗狂,此刻還在嘴硬:「我不是!」
明琰將畫像展示給他,搖頭感嘆道:「遇到我,你就認命吧。」
說著,她便掏出一支筆在另一張清單上勾了一筆,「學什麼不好,學人欺騙單純小姑娘的錢,無恥詐騙犯落網,十兩銀子到手。」
明琰提著此人來到當地府衙,順順利利的領到了今天的第五筆錢。
賺錢的滋味太過美妙,她又四處逛了幾圈,等處理完接下的單子后,天色已經擦黑。
明琰抓著浮白劍重新回到了樹上。
她清點著今天賺到的錢,懶得回到客棧,便想著在樹上將就著待一晚。
明天再去客棧還錢。
客棧掌柜如此黑心,也不知道會不會藉此多坑她一把。
夜晚繁星漫天,夜風吹拂,明琰枕著劍鞘,抬起手腕掀開衣袖,看到手腕內側的那個符文顏色暗沉了些。
昨晚吸了太多他的血,倒是催化得禁制運行快了點。
她面無表情的放下衣袖。
枕著劍鞘,她出神的望著頭頂的樹冠,蒼藍的夜空透過葉縫,投射下點點星光,清風拂動她額前碎發,遮住了她的右眼。
未來得及伸手拂去,一隻泛著涼意的手掌便覆上了她的眼睛。
冰冷的指尖觸摸上明琰溫軟的臉,緩緩劃過她的唇。
青年蒼白的手捧著她的臉,俯身吻了下來。
嘴唇觸碰到她的掌心,明琰的手擋在唇前,一把推開他的臉。
「幹什麼?」她說,「我可沒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