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明氏根系景寧,盛極時曾向外大肆擴張勢力,明氏一族實控的城池遍布九州。如今沒落已久,但在這片地界上,明家人依舊是說一不二的掌權者。
此次明家家主壽誕,全城上下幾乎都懸挂上了金紋白質的玉符,以示敬意。
明琰對於其他事沒什麼興趣,她回來也只是為了取走件東西。
這個時節,整座城池的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淺淡的花香,她抬頭掃了一眼,看到枝頭微微晃動的淺紫色花簇。
長街上空籠罩著一層薄霧,綴著花簇的參天古樹就靜靜站在長街盡頭,細小的花瓣鋪滿了地面,無人踩損。
浮白劍興沖沖的跌到花瓣里打了個滾,明琰一把將它撈出來,敲了它一下。
「別亂跑。」
浮白劍有些委屈,哼哼唧唧的抖了抖,將身上粘連的花瓣都抖落下去。
「誒誒,幹什麼呢?無關人等不準靠近這裡!」附近靠街的一扇窗戶被打開,從裡面探出一個醉醺醺的腦袋來。
一枚被咬過的小果子朝明琰飛了過來,她掂了掂劍柄,掄起浮白劍又給打了回去。
果子一頭扎在老頭抱著的酒罈里,濺出的酒液染濕了他白花花的鬍子。
「哎呦,」老頭叫道,「你這小孩兒,真是搗蛋!」
果子上沾了不少口水,浮白劍怔愣片刻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得渾身抽搐,直挺挺的癱在地面上,哀傷至極。
明琰有點慚愧,掏出帕子一邊為它擦拭劍身,一邊朝老大爺回道:「我不是小孩兒,今年都十九了。」
她心想,前前後後活過年歲加起來比您還大呢。
白鬍子老頭喝得有點多,這會兒眯著眼睛盯著明琰看了一會兒,不確定的說道:「不是小孩兒……你這臉是,是明家的人?那你隨便。」
說罷,他又抱起酒罈子仰頭喝了一大口,打出一個愜意的酒嗝。
明琰收好浮白劍,不信邪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否定道:「不是,我是外來的修士。」
老頭倚在窗框上,聽完立刻吹鬍子瞪眼:「那你還不趕緊走,等會兒被巡城的人發現了,讓你討不了好果子吃,把你趕出城去都算好的了!」
明琰來了點興趣:「大爺,這棵樹有什麼獨特之處,竟然能被如此重視?」
從外觀上看明明只是一棵普通花樹,憑藉本地濃郁的靈氣,隨隨便便選育幾株花苗都能開出更燦爛,更珍惜的花朵。
老頭慢悠悠的晃著腦袋,斜睨了明琰一眼,「咣當」一聲關上了窗戶。
「你這小孩兒,少打聽大人的事,我是決對不會告訴你這棵樹是明家先祖遺物事情的!」
明琰:……好了,我已經知道了。
她又回頭看了這棵花樹一眼,上次回來時還沒看到,不知道是哪個人留下來的東西。
不過既然能被有意保護,那這位明家先祖在族內大概也是頗有地位的。
她離開后不久,木窗又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白鬍子老頭撈出酒罈底部的果子,拿在手上咔嚓咔嚓的啃著,越啃越奇怪。
就這麼一會兒,樹上原本閉合的花苞好像全開了?
高闊院落內,安歸喝了口茶,疑惑道:「這股花香怎麼突然變濃郁了?」
在他對面,正端坐著一個玉質風清的年輕公子,他捻著茶盞,沉吟片刻道:「大概是……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
「什麼開心的事,誰遇到了?你說話怎麼沒頭沒尾的。」安歸放下茶盞,有些不爽。
「我可是為了早日見你狠心將漂亮姑娘丟在外面,你得補償我慘痛的損失——等我娘問我表現如何時,你不要呆板著實話實說,一定要誇我,兄弟,誇我聽到了嗎?」
明川柏喝完茶,「你之前已經說過了,那姑娘已有婚配,再沒輕沒重的跟人家湊一塊兒,小心被打,人家主動提出分開,關我什麼事。至於你娘,我該怎麼答就怎麼答。」
說罷他站起身來:「這兩天我會很忙,你去找阿希玩吧。」
安歸叫住明川柏:「你爺爺明日壽誕,肯定會來很多人吧?」
明川柏一聽就知道他的意圖,懶得廢話:「是會有很多姑娘,但你敢亂來,我第一個揍你。」
他離開此地后不久,安歸也無聊至極,抱著他自己的一堆畫捲去找明希仙去了。
院角的柳樹枝條一挑,露出明琰小半張臉來。
她從院牆上跳下來,輕車熟路的朝著明川柏離開的地方走去。
要找的東西是她曾經的一滴心頭血,寄存在琉璃燈盞之中,現在應該被放在禁地里。
如果不是禁術時靈時不靈,她還真就不跑這一趟了。
明琰是真沒想到,她和封於斯完美符合禁術施行的條件,靈魂共融,又吸了他那麼多次血,按理說再怎麼著都該發揮點作用了。
可自從之前味覺喪失又立刻恢復時起,她手腕內側的印記跟假冒偽劣產品掉色似的,一天比一天淺一個度。
什麼鬼。
明琰左思右想,只能猜測是雙方實力差距過大,她以弱勢一方強行承擔來自怪物的命理,應該是無法承受的。
在此之際,那滴血就顯得格外有用了。
明琰隱匿氣息,穿過重重院落,眼看著周圍裝飾越來越華美,嘴角輕鬆的弧度也漸漸僵硬。
明家不是敗落了嗎?這像是敗落的樣子嗎?
滿院的煙柳畫橋,風荷清池,曲水迴廊,比她在明家時居住的地方好多了。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旁系小姐的住所。
區別對待啊你們。
斜側方傳來動靜,她抱著劍藏到了假山後。
「小姐,周郎君來了。」侍女敲了敲門,喜聲道。
門立刻被打開,一個雙靨泛粉的姑娘打開房門,看到侍女身後跟著的男子后不由自主的翹起了唇角。
「你去看好院門,千萬不要讓別人進來。」那姑娘吩咐。
侍女應了一聲,十分貼心的離開院落,並將院門合了起來。
明琰順著假山的縫隙往外看了一眼,只見那個姑娘和姓周的男子正額頭抵著額頭,溫聲說著情話。
「你最近都不來看我,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姑娘踩了男人一腳,有些生氣。
明琰收回了視線,準備趁機離開。
周姓男人壓低了聲音:「好阿容,最近實在有事,你不知道,修真界傳出消息,說是千年前背念生殿帶回去的怪物沒死,各宗門正忙著核實消息真假,如果不是此事牽連甚廣,我怎麼會不來看你?」
明琰一頓,千年前的怪物。
她手掌攀上岩壁,舔了舔乾澀的嘴角,站在原地繼續聽兩人的對話。
「怪物是什麼?很可怕嗎?」叫阿容的姑娘不解,疑惑的問道。
男人將她摟入懷中,輕嘆了一聲:
「曾經能讓天道示警的存在,你說可不可怕?如若為真,那雲境所有修士,必定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殺了他。不過長老們似乎得知了什麼額外的消息,這幾天面色凝重,看起來這個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阿容有些擔心:「如果是真的,你也要去對付他嗎?」
「那是當然,維護世間秩序運轉是所有修道之人的使命和責任。」男人笑笑,可眉眼間帶著壓抑不下的沉重。
「阿容,此次到景寧來,正是要同雲境的幾位前輩一起找你叔祖父商議此事。你可曾聽聞,千百年前的念生殿與你家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關係?」
阿容姑娘回憶了一番,搖了搖頭:「念生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族中在千年前出了一個叛徒,就是她害得我們明家元氣大傷,先祖告誡我們以她為恥,不能像她一樣忘恩負義,對不起培養自己的家族。」
接下來的話沒聽下去的必要,明琰面無表情的捏碎了半塊凸出的岩石,拍了拍手,離開了此地。
在她離開后,院子里的對話仍在繼續。
周姓男人心中微動,問道:「她是誰?」
阿容姑娘回憶了一番,她平時貪玩,長輩訓誡和學堂講課都沒好好聽過,歪著頭仔細的想著:「明什麼來著……兩個字的,明……明鈺?明月?明琰?對對對,想起來了,她叫明琰。」
明琰?男人想,倒是巧了,剛好與劍聖前輩的弟子撞名呢。
男人有些激動:「是的,就是這位大人,阿容,她可有留在家中什麼東西?若是消息屬實,那麼很大程度上會需要這位前輩的遺留物品。」
阿容姑娘想了想:「好像是有……」
「太好了,」男人微笑,「這樣宗門內的各位長老總算是能安心一些了。」
明琰快速翻過高牆,隱匿在樓閣之後,看了眼禁地的方向。
明氏一族的禁地向來收攏著一切重要的物品,這裡的法陣繁複多變,非明家血脈稍不留神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正巧,轉世了幾回,她雖然還是那個芯子,但身體里流的早就不是明家的血了。
禁地被各色陣法包裹,此時的禁地上空,一隻巨大的陣盤正在緩慢轉動,幽藍色的光亮照在周圍建築上,拉起一層看不見的透明結界。
禁地之門高大威嚴,表面無人看管,但明琰能感受得到有一道強橫的氣息藏在暗處。
想到那個一根筋的怪物,她已經不想在這裡多做停留了。
正要動作,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周圍瞬間一片銀白。
明琰蹙眉,扭開了被束縛的手腕:「殿主有什麼事嗎?」
在他辟出的域外空間中,聲音和觸感完全與外界隔絕。
她後退了幾步。
元時依舊佩戴著銀質面具,銀髮如瀑垂落,仿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垂眉看人時都是毫無感情的。
「不用這麼做了。」他說,「你太慢了。」
明琰眉心一跳,立刻拉下袖口,便見手腕內側的黑色符文正在一點點的消失不見。
她立刻拉下另一隻袖口,情況同樣如此。
明琰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元時:「你要反悔?你答應過我的。」
元時語調沒有起伏:「我當時並未開口許諾。」
明琰笑了,她捏著自己的手腕,眉眼冷寂下來,緩聲道:「所以呢,現在你要殺他?那此事與我徹底無關了,東西給你,你自己去。」
元時低著頭把玩著銀絲,銀質絲線纏上他修長的指尖,綻出熒藍色的靈光。
「不用,」他抬起頭,「怪物自己會死。」
明琰平復下心情,儘力平靜的說道:「可我就差一點了,您不插手,結果也不會有差別的。」
不會有差別?怎麼不會有差別。
最終死去的,必須是那個不該存在的怪物。
他是一切惡念的集合體,怎麼可能輕易被替換了宿命,成為一個普通人平凡生活?
當初不該給明琰這個機會的。
她從始至終都抱有那種愚蠢的道德感,可對於一隻本就不該存在的邪惡東西,哪裡需要用得到那種東西。
以至於在此期間,她竟然對一個怪物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感。
超越了本來的慚愧和縱容,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
不過現在阻止還來得及。
這份情感建立在她剜去情根的基礎上,註定不會有多麼的堅定。如同剛剛萌芽的種子,渺小又脆弱。
元時面具底下的眼睛靜靜望著明琰,緩緩道:「好好活著,等一切事了,我會補償你。」
周圍銀絲構成的隔層迅速崩塌,明琰心中一緊,立刻抓住元時的衣袖。
「等等,」明琰深吸一口氣,「他現在在哪,你做了什麼?」
銀絲消散大半,身處空間內部,已經能看清外面天空中運轉的巨陣,遠遠的似有人聲傳來。
可明琰管不了這麼多了。
她抿著唇:「我想知道,你為他安排的結局。」
元時垂著眼看她,似乎輕笑一聲,他一點點扯開明琰的手,輕聲道:「放心,暫時不會死。」
他用手背輕蹭了一下明琰的臉,意味深長的道:「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他從未將你的話放在心上。有些東西,是不需要憐憫的。」
空氣恢複流動,夏日暖風吹過明琰耳畔,讓她突然回神。
遠處的禁地大門口,不知何時站立了三五人。
為首的是個威嚴的老者,他衣物上紋著鶴羽金紋,負手而立,正面向禁地之門說著什麼。
一道灰色的身影閃身出現在他的身邊,恭敬行禮道:「家主。」
明長越點了點頭,餘光掃了眼站在一旁的雲境來人,淡聲道:「族中叛徒行事乖張,她所留下的東西尚有餘威,即使是我也無法輕易觸碰,各位想要如何帶走呢?」
一旁的雲境修士有些為難。
此次前來景寧同明家家主商議此事的幾個人中,修為最高的也不過是元嬰巔峰,對比明長越遜色不少,再加上此物本就是明氏先祖遺留下來的東西,正經的明氏血脈都無法靠近……
真是出了個難題。
明長越見他如此反應,自然是駐足不前。
「如若幾位沒有辦法做到,那就先回吧。明日正逢老夫壽辰,各位盡可小留幾日,再做打算。」
中年修士有些猶豫:「可是……」
明長越搖頭,制止了他的話:「無必然把握,禁地之門不可開啟。叛徒行事不端,但所留之物這麼多年來仍舊護佑我明氏安危,斷然不可隨意離開明家。」
作者有話說:
昨天沒更,今天補不完了,明天再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