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這些天外面如何風雲變幻,暫時都跟明琰無關了。
她留在自己院子里,沒事就躺在院子里晒晒太陽,除了不能出去,其餘一切都顯得格外歲月靜好。
而封於斯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陪著她,只是每晚入夜後他都會悄然離開,在晨露未晞之際又帶著一身寒氣跨過窗沿,再次躺回她的身邊。
他眼底的墨色托起清凌凌的露水,握著明琰的手逐次親吻她的指尖。
「再等一等,就快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碩大明亮,月輝從天穹上傾瀉而下,宛如為蒼茫大地披上一層幽藍霧色的薄紗。
橫斜的竹影經過月光糾纏,透過敞開的窗戶,悠悠的投射在房間的木質地板上。房間內散射的光將整個屋子都點映得朦朦朧朧,同樣照出了床上沉睡女子的臉。
月色之下,她的臉彷彿浸了水的美玉,幽潤熒白。兩道細眉蹙起,像是做了不好的夢。
明琰彷彿跌入了一個永遠都醒不來的夢境。
呼吸困難,壓抑沉重。
無數的紅色絲線刺破迷障,深深勒入她的四肢,交織出極致的刺痛。鮮濃的血順著紅線滴落,浸濕了衣物,化作無形的枷鎖,試圖將她拖入一片漆黑的陰雲之中。
明琰被這些鋒利的紅線扯落下來,重重的砸在厚重的雲層灰霧上。
她咽下喉嚨中湧出的血,一隻腿抵在身前如有實質的雲層上,阻止自己繼續被動的下墜,手上已經開始迅速地撕下勒入皮肉中的紅線。
紅線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意圖,猛的一扯,將她半隻手臂帶入身下的陰雲中。
明琰手指一動,似乎在裡面摸到了什麼涼滑的東西。
堅硬的,濕冷的,黏重的。
是一隻骷髏。
骷髏緊貼著骷髏,築就一面歪歪斜斜,血腥堅實的牆壁。
她眉眼冷肅,強行扯開手臂上糾纏不休的紅線,終於將自己的手臂從這看不透的陰雲中拔了出來。
彼時整條手臂都鮮血淋漓,尖銳滾燙的痛幾乎取代了一切感官,但在從陰雲中收回手臂的過程中,她清晰的感受到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舔過傷痕纍纍的皮膚,捲走一小片血跡。
裡面還有活人?
明琰快速扯落身上所有的紅線,頓了頓,踩著腳下有些綿軟的雲層,試探性的將手伸進去一點。
她摸索著,指尖從冰冷的白骨上劃過,攀上一截濕冷的衣物,按在了一片溫涼的薄唇上。
那雙唇動了下,似乎在說什麼她聽不懂的低語。
明琰抓緊對方的衣物,費力將他從宛如泥潭一樣黏重的陰雲中提了出來。
過程中,對方偏了偏頭,將臉貼在她不斷滴血的傷口上,又輕舔了一下。似乎是覺得味道不錯,在經過短暫的停頓后,他直接將唇覆在明琰傷口處,小口小口的嘬吸起來。
明琰蹙眉,將他徹底從這怪雲中扯出來,隨後快速拿開了手臂。
男人側著頭無力的躺著,散亂的黑髮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被血染得殷紅的唇。
他舔了下嘴角殘留的血液,勾出一點淺笑來。
「謝謝。」男人低喃,嗓音破碎嘶啞,幾乎聽不出原有的音色。
明琰忽然覺得不對勁起來,一瞬間強烈的熟悉和突兀的陌生交織融合,讓她不由自主靠近了一點。
她伸出手去,慢慢撥開了掩在男人臉上的頭髮。
挑開長發,一張蒼白陰冷的面孔露了出來,而他那雙墨一般濃黑的眼睛此刻正靜靜的凝望著她。
看到明琰后,忽然攥緊了她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
「還記得嗎,」封於斯眼睛含笑,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你這雙手,曾經親手剖開過我的胸膛,怎麼樣,看到裡面跳動的心臟了嗎?」
「是不是……和你的一樣,鮮紅、滾燙?」
他冰冷的手指覆在明琰胸口,輕輕一劃,便有大股的鮮血流了出來。
明琰動了動手指,撫上他的臉,溫聲問:「你是誰?」
封於斯俯身吮上她心口不斷溢血的傷痕,任由自己身上的紅線纏上她的腰身,並一寸寸收緊。
「一個被你傷得遍體鱗傷的……怪物。」
他似乎對於血液格外痴迷,此刻抱緊了明琰,吸吮的力度大了些,吞咽的聲音清晰且急促。
溫熱的血水順著他的唇角滑落,滴入他的領口深處。
明琰一隻手輕撫著他的側臉,神態溫和,另一隻手慢慢收緊,然後——
一拳砸扁了他的腦袋。
「轟隆」一聲巨響,原本血腥殘忍的畫面迅速斷開,只餘一片漆黑。
意識回歸,明琰睜開眼睛,入目是窗外照射過來的清澈月光,房間內幽靜安寧,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身旁的位置一片冰涼,顯然封於斯不在。
明琰摸了摸自己刺痛的心口,只見和夢中一模一樣的傷口出現在她身上,此刻正不斷地冒著血。血水從指縫中流出,一路向下,濡濕了衣袖。
不止心口,聯同四肢曾經被紅線勒過的地方都留下深可見骨的傷痕。
明琰的神色冷淡下來。
她吞了幾粒丹藥,扯下一根布條迅速紮緊手腕上的傷口,抓起桌面上的浮白劍大步走了出去。
甫一打開房門,一陣迅猛的夜風便直直的朝她撲來,衣擺被掀動出一抹弧度,明琰眯了眯眼睛,向外望去。
月亮懸挂在天空之上,清潤皎潔,散發出的月輝使得院落亮如白晝。
抬頭望去,素日里遙不可及的明月彷彿忽然間拉近了距離,圓潤的銀盤比往常大了一倍不止,彷彿只要伸出手就能觸碰得到。
如同一隻幽幽的眼睛。
而圍在這裡一層疊加一層的結界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林間吹拂的夜風徑直拂來,涼意森森。
太安靜了,整個萬劍宗安靜地不正常。
明琰握緊了手中的劍,動身前往院子之外幽深的林徑。
她身上的傷口還在不斷的滲出鮮血,染紅了素淡的裙擺,行走間盪出一抹腥甜的風。
往常即使是深夜,劍宗之內仍會有值守弟子巡視,絕非是現在這樣連鳥雀聲音都聽不到的寂靜。
明琰頓住了腳步,她低頭,看到腳下地面上一閃而過的陣法模樣。
她捂著心口,吐出一口血來。
慢慢抹去唇邊的血跡,她想,封於斯真是個笨蛋,大概率是被人騙了。
與此同時,掩映在夜間樹林幽影之中的人影彎起了嘴角。
「還算不錯。」
話畢,無數星星點點的浮光從山坳里,樹葉上,溪水中升起,遙遙的飄蕩在空中,連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密網。
人影動了動手指,天空頓時捲起了大片大片的厚重層雲,宛如怒濤般奔騰翻湧,撕裂清暉月色,將浮光織就的巨網絞入雲層,吞噬殆盡。
四周林風乍起,枝葉飄搖,嘩嘩作響。
人影一步邁出,走到還在陣法中掙扎的明琰身旁蹲了下來。
他抬起手指虛虛的搭在明琰眉心,嘆息一聲道:「你們這些孩子,真是不省心。情愛糾葛與天下大義,答案不是已經足夠清楚了么?」
即使他語調溫和,但卻讓人絲毫不敢小覷。極淡的威壓從他身上逸散出來,就足以讓明琰喘不過氣來。
這樣的存在遠要比元時恐怖的多,她大概能猜到來者的身份了。
冷汗伴隨著唇邊的血液一同滴落,明琰臉色蒼白,手背青筋崩起,卻還是忍痛正色回答道:
「我明白,可如今一切災厄都只存在於預言之中,我遵從本心,想要改變一些註定的結局,難道這也有錯嗎?」
「我所謀求之事,從未背棄過心中的劍道,對此,問心無愧。」
痛感不斷的累積,明琰視線開始模糊,她雙手撐著地面,冷汗大滴大滴的墜入腳下的土地之中。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註定是條崎嶇坎坷的路,可這又如何?
死亡和痛楚,她又不是沒經歷過。
時間彷彿凝滯了一樣,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她忍痛的喘息格外清晰。
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朗潤的笑聲。
蹲在她身旁的人影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本尊也不是什麼不通情理、墨守成規的人,既然如此,那就給你一次機會。」
「若是你做到了,那本尊就成全你的夙願。」
「如果做不到,」他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那就和怪物一樣,魂歸天地,不入輪迴。」
……
元時跪在聖潔的神殿之中,一頭銀色長發傾瀉而下,臉上血痕明顯。
一個雲紋雪袍的男人走過他的身旁,在上首的步階上落了座。
他慢慢撫平袖口的褶皺,朝元時看了一眼,道:「起來吧。」
元時抿唇:「我觸碰了禁忌,竟然對您下達的殺令產生動搖,險些釀成大錯,再多的責罰都是該受的。」
主座上的男人笑了笑,揮起一道靈力將元時帶起。
「無事,我已經親自出手,此時你不必再管了。」
元時心中一頓,他抬起眼帘:「是……是您已經親手處死了怪物嗎?」
男人掃了他一眼,微微搖頭。
「怪物,哦不,或許該叫他的名字——封於斯。」
「他同樣也是我的一部分,自己與自己對抗,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再者,即使他只是被我捨棄的陰暗,但追根溯源,我還是對他的存在要負責任的。」
說完,男人突然想到什麼,又彎唇笑了起來,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
「沉睡之前,我曾預知到此子終究會成長為天地秩序的心頭大患,一度想要殺死這個污點一般的存在。可是現在,一覺醒來,情況好像與預知中的不同了。」
男人撐著額頭,淺笑道:「或許我陷入了誤區,對於未發生的罪惡不止存在扼殺這一種方法。」
元時望著他,有些不解。
男人曲起指節叩了扣扶手:「珍重與希望,對他來講,會是拘束行為最佳的囚籠。現在確確實實出現了這樣一個人,我想,該給他一次機會。」
「一次公平的、能獲取幸福的機會。」
不論及他的出身,讓他能夠從陰影中走到陽光下的機會。
不過能不能抓住,還是要看那個女子如何表現了。
天道寬宥,但同時也嚴厲無情。
下界圍繞著封於斯產生的異動波及範圍太廣,繼續下去,難免會造成不必要的損傷。給出機會,這個原因也是有的。
但如果考驗不通過,等待他們的也不會是什麼好結果。
作者有話說:
再進行一點劇情,把整體故事交代清楚應該就要完結啦,後續劇情都是輕鬆的小甜餅,這兩天已經在著手番外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