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154章
霜黎那受傷至極的眼神讓蕭焉一陣茫然:「不是這樣的,我……」
「你一定能猜得到我的心意。」霜黎的眼眶有些發紅,「看著我笨拙地試探,一廂情願地討好,讓你很開心么?你對重黎或者君黎,也是這般冷漠么?」
蕭焉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哽住半晌,蒼白地強調:「無論你信還是不信,你、重黎、君黎都是同一具身體里的不同人格。」
「呵……」霜黎輕笑一聲,搖搖頭,「又在說胡話。」
信不信隨你吧,佛渡能渡之人,不渡憨批。面對不肯相信的人,解釋再多也沒用。除非……蕭焉忽然想到一個辦法。
除非讓霜黎自己想起來。他和重黎雖為不同人格,但歸根到底,共用同一個大腦,記憶應該有潛在的相通之處。至少人格分裂前後的記憶,應該是存在的。
而蕭焉,恰恰會使用心靈魔法,他能激發人腦的潛能。
這一方法讓蕭焉膽戰心驚。他的心靈魔法並不純熟,萬一出了意外,不好收場。
房間另一頭,霜黎不知何時變回白孔雀原形,他站在落地鏡前,像顧影自憐的水仙花,耷拉著翅膀,傷心欲絕。
一簇細小的白火焰從尾羽冒出,迅速擴散,被燒到的羽毛一片焦黑。
蕭焉:「你在幹什麼?」
霜黎:「既然這些羽毛不能贏得你的青睞,那留著也沒用。」
眨眼間,白孔雀變成半黑半白孔雀,霜黎還是一動不動,任由火舌炙烤他的羽毛,他發出聲聲哀鳴,月暈似的光輝,在著火那一刻,瞬間黯淡!
「你瘋了吧!」蕭焉拿一件衣服去撲火,那火不是凡火,任憑蕭焉怎麼折騰,沒有要熄滅的跡象。霜黎在火焰中縮成一團,誓要自燃明志。
「好了別再鬧了!我告訴你原因!」蕭焉喊道,他感受到霜黎的決心,如果今天不把事情解釋清楚,他肯定會把自己燒成烏鴉。
火焰應聲熄滅,半白孔雀翹了翹他焦黑的尾羽:「你說吧。」
蕭焉嘆了一口氣,將手掌放在孔雀頭上,閉目凝神,催動體內靈力。
記憶像一個長廊,越往深處走,光線越暗,空氣越沉重,讓人寸步難行。
蕭焉操控著靈力,在記憶長廊中,像沙漠中跋涉的迷失者那樣,艱難地往深處走。這一過程持續了足足十個小時,從早晨,在月亮升到穹頂時,他終於來到了記憶長廊的盡頭。
身後是狹窄的、無盡頭的走道,面前時一道虛無的黑牆。看不到牆面,但伸手去摸,能碰到切切實實的阻力。
蕭焉推開最裡面的一道門,黑暗和混濁的空氣,在房門打開那一瞬間蕩然無存。再一低頭,腳下祥雲曖曖,耳側清風洒然。
他站在月宮外,昔日澄澈如水晶的宮殿,今日灰沉黯淡,門前的月桂樹都是半死不活,耷拉著樹枝。
身後有兩個仙官經過,他們看不到蕭焉,虛虛地從蕭焉身體里穿過:
「凡界的事鬧大,月神閣下被褫奪神位了。他心境不穩,有墮魔的風險。」
「哎,要變天了。」
「非要我選擇的話,我還是會選月神。梅恭月心機深沉,殺人不見血。保不齊我們無意間得罪了他,就被暗算一遭!」
「還敢說,不要命了?梅恭月的眼線隨處可見,慎言、慎言!」
殿門前,立著一個身形高挑,一身紅衣的人。那一抹艷色與周遭慘淡的氛圍格格不入。他不聲不響,面對著大門,顯然是在等裡面的人見他。
「那是重黎吧?他還有臉站在月宮門前。」
「妖族都是狼心狗肺,不知廉恥的東西。成了神,又能怎樣?」
二位仙官似乎對重黎多有不滿,議論聲不僅沒有壓低,反而拔高許多,故意讓重黎聽到似的。
記憶在此處加速,蕭焉眼看著天暗下去,又亮起來,反覆十數次。那期間,重黎像個雕塑,一直站在月宮門前。
門終於開了,燭焉長發未束,衣帶飄飄,倒是和他從前身居高位時沒有什麼不同,還是那副桀驁瀟洒的模樣。
只是他身上少了一點從容,倒像是深陷困境的野獸,有一種歇斯底里的狂躁。他冷冷地掃了重黎一眼,和他擦肩而過。
「月神閣下,」重黎從身後拉住他的衣袖,「我——」
燭焉冷笑一聲,「不敢受您尊稱,我已經被褫奪神位,該是我叫您一聲『火神閣下』才對。」
重黎攥緊燭焉的衣袖,沉默不語。
「混沌是為了保住你的魂魄不四分五裂,才冒險到人界聚集靈氣。而你呢,在事情敗露后,替梅恭月討伐混沌,將他封印於深海之中。」燭焉勃然大怒,嘶吼道,「你就是這樣回報他的么?」
重黎的手被震開,他向後退了幾步。月白色的背影已經走遠,他站在原地,左眼流下一行血淚。
那隻眼眸變成深紫色,魔族渾厚低沉的聲音響起:「重黎,去殺了混沌。」
一剎那間,聲音又變回鳳凰的婉轉悅耳:「不,混沌是燭焉的摯友,你不應該傷害他。」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嫉恨他,」墨黎詛咒一般的低語,「你恨他能陪在燭焉身邊,你恨他能得到燭焉的笑臉。我只是做了你想做,卻一直不敢做的事。」
「可是你現在傷害了燭焉!他失去了神位!」
一陣扭曲桀桀怪笑,重黎的另一隻金紅的眼睛,也被紫氣侵蝕。
「封神抑或墮魔,又有什麼區別?殺了梅恭月,這三界統領,由我們來當。」
暴起的紫色魔紋從眼眶蔓延至重黎全身,蕭焉的意識與重黎相連,此刻他感覺魂魄被吸管吸住,進入一個異度空間。
這裡是重黎的識海,象徵著他魂魄的水晶懸浮在空間正中央,一道天塹似的溝壑橫劈開魂晶,一半墨黑,一半金紅。兩重人格即將徹底分裂。魂魄正在嘯叫的烈焰中,撕裂成兩半。
「墨黎,我與你同歸於盡!」
重黎聚集鳳凰火,化作一道光錐,猛擊正在分裂的墨黎的靈魂。
「你怎麼敢——」墨黎怒吼,他被激怒,無數隻影手從四面八方伸出,與鳳凰烈火交鋒。
識海震蕩、風雲變色。大戰結束后,墨黎的魂魄被擊碎,實力大幅削弱。代價是,重黎的魂魄也出現裂紋,瀕臨崩解。
咔嚓、咔嚓。魂晶破碎的聲音驚心動魄。
從識海中退出,重黎渾身脫力地跪倒在地,他的魂魄被撕裂,精神逐漸混亂。
「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遍遍地念叨著,卻忘了為何而道歉。只記得一張模糊的面容。細長的眉,黑亮的眼眸,在大殿上向他舉杯,手腕間有一截紅線。
蕭焉鏈接著霜黎的情緒,他感受到對方心中的愧疚。一直壓抑著的眼淚,也在此刻奪眶而出。暗紫和金紅的眼眸褪色,變成一片無辜純潔的淺灰。
他哭了一陣,止住眼淚,茫然地站在月宮前,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兒,佇立許久,他搖身一變,成為一隻白鳳。
鳳凰繞樹三匝,凄凄惶惶,似乎是心中的愧疚驅使,他知道他對不起住在這殿中的人,於是自剖仙丹,放在殿門前。
失去仙丹,鳳凰變成凡鳥,他掙扎著扇了兩下翅膀,筆直地墜入妖界。
*
回到現實。
霜黎慢慢睜開眼,眼中水光讓他看起來更加可憐。
蕭焉也覺得這個孩子有點慘,墨黎犯下了錯誤,重黎不會道歉,他這個新分裂出的人格,承擔了所有愧疚。
本來應該是白鳳,結果沒了仙丹,成為白孔雀。
「你不記得這些么?」蕭焉柔聲問霜黎。
「不……我最初的記憶,就是在妖界叢林中醒來,我摔斷了翅膀,為逃避大妖的追捕,東躲西藏……」
他越說越委屈,把頭埋進蕭焉懷裡:「蕭蕭,我好難過。」
蕭焉順著他的毛:「不哭不哭。」
「難怪我對重黎有一股無端的恨意,」霜黎悶悶地說,「因為他傷害了你。」
蕭焉:「額,你和重黎是一個人。」
「不,我們不是,」霜黎倏地抬起頭,認真地看著蕭焉,「他是傷害你的臭鳥,而我是對你好的人。你不要把你對我的感情,轉移到重黎身上。」
蕭焉:「……」
「答應我呀。」
「好好好。」
霜黎抱住蕭焉,低聲道:「也不要因為重黎恨我,好么?」
蕭焉覺得他有必要澄清一下:「我不恨重黎,我們之間的恩怨是上輩子的事。和我這個姓蕭的無關。」
不等蕭焉說完,霜黎就打斷他:「不,你要恨重黎。」
「……」
「他混賬、恩將仇報,害你被奪神位,你和他有血海深仇。我把仙丹送給了你,我們是有前緣的。」
霜黎蠱惑似地低語:「蕭蕭,快說話呀,說你恨重黎。」
「恨」這個字在嘴邊打了圈,又咽了回去。這個字太可怕了,他不敢輕易說。往事的罪魁禍首是墨黎,他已經付出了代價,被混沌打成了弱智兒。
恩怨了結,他不能說恨。
見蕭焉猶豫,霜黎又施展他的拿手好戲——裝可憐。他期期艾艾地說:「或者,你更喜歡鳳凰。它們是神鳥,更漂亮,更能歌善舞。」
蕭焉:「我不是——」
「鳳凰的羽毛也更加靚麗,用它們來鋪床,一定讓你無法拒絕。」
蕭焉:「我沒有——」
「我也可以成為一隻鳳凰的,可是我剖去了仙丹,現在只是一隻孔雀。你不喜歡我,我不怨你。」
蕭焉:「你別瞎說!」
霜黎意有所指地說:「那你就是喜歡我了?」
他實在受不了霜黎的裝可憐,彷彿他表現出一點點拒絕,就能把他弄得遍體鱗傷。現在,霜黎的皮膚還有大片灼傷,那是他剛剛自焚羽毛的後果。
蕭焉乾脆擺爛:「啊對對對,我喜歡——唔!」
微涼的觸感從嘴唇上傳來,蕭焉瞪圓了眼睛。霜黎的臉近在咫尺,略帶花香和果味的鼻息令人不自覺地放鬆。妖王露出的一截脖頸,有猙獰的燒傷,他閉著眼,睫毛顫抖,晶瑩的淚滴從眼角滑落。
他的手被攥住,像在恐怖片放映廳的那次一樣。蕭焉感受到舒心的暖意,於是也慢慢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