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沉靜如海》
昨天半夜,尹力才從福州回京。
連日的路演令人疲勞,他此刻才有功夫看自己的私人微信,那裡面,只加了一個聯繫人。
他的前女友面對問候,只回兩個字母。一個是大寫的s。另一個,則是大寫的b。
啊,還是如此的朝氣蓬勃!
尹力微笑著嘖了聲,一抬頭,看到沈硯走進來。他收起手機:「董老闆。」
沈硯鼻樑上還架著護目鏡。他在母親家的時候,會穿白色的家居服,人都柔和不少。
沈硯沒多寒暄,坐下后直接問:「剛從福州回來?路演的宣傳效果不恆定,但這麼做沒虧吃。」
尹力心裡哼了一聲,他累得跑斷腿,資本家永不吃虧。
沈硯出車禍,再加上眼睛受傷,基本的工作暫歇。直到上次的階段性大會議,才親自敲定尹力的處女作電影《唯以永日》的宣傳:線下路演和線上宣發的綜合模式。
路演,原本訂的是17城,沈硯加到26城,都是二三線城市,從影院到大學,強度極高。各大媒體、視頻平台等渠道,秉承「精準」宣傳營銷的短視頻就做了8個,又買了八大短視頻的平台頭部網紅距離上映的大半個月,沈硯讓身邊所有人都過去協助宣發,算是盡心儘力。
商量完公事,尹力客氣地問了句:「眼睛還好嗎?在北京的首……」
沈硯用手指關節頂著眼眶向上的位置:「我不參加首映。到時候包場,和女朋友一起去影院看。」
尹力有一些意外。
沈硯從來沒提過他有女朋友。當然了,尹力也不關心他投資人的私生活,只是客氣地說:「嗯,原來有佳人相伴。」
沈硯拿起手機,某人依舊沒有回復微信。
佳不佳人的,不太好評價。但沈硯已經決定,假公濟私帶劉璐璐看電影,等結束后,他會指著大屏幕淡淡說,這是自己全資投的文藝類電影。
……這樣的話,多少能挽回一點昨天在片場的形象吧?
沈硯是不覺得自己的工作態度有問題。
他就沒那麼尊重表演藝術。甚至於,沈硯對自己居然能紅的事都感覺到一種荒謬——對那部古裝劇,他的印象就是:能騎馬,台詞少。
當然這種話,沈硯也不肯對尹力說。
沈硯只是說:「你這個片如果掙錢,我就給你投下一部。這部票房掙多少,我第二部就給你雙倍投多少。」
吃晚飯的時候,清幽的餐廳桌前只坐有陳晶妍。
董玉蘭正在隔壁廳打電話,團隊里的一個初級建築師捅了簍子,她斥責別人時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威嚴。
沈硯慢幾步走進來,董玉蘭正在詢問女兒,問的也是相同的話:什麼時候開學,趕緊回美國讀書,別在國內瞎混社交圈云云。
「別跟你哥學。」她說,目光如刀剮了兒子眼。
沈硯落座后說:「爸今天跟我打電話,說下個月也回國。」
提到丈夫,董玉蘭的眉心輕輕一皺。
她放下刀叉,神情里掩飾不住的擔心:「你倆這孩子……出車禍這事,我剛開始都不知道怎麼告訴他,等沒事才說。他想直接回來,但身體沒恢復好。」
陳立聰幾年前突發心臟病,去年剛做了支架,身體時好時壞。他去美國探望妻子,也順便去做全科的體檢。
「檢查結果怎麼樣?」沈硯問。
董玉蘭看到陳晶妍正緊張地聽著,便冷聲說:「我還沒告訴你爸,就是你在車上胡鬧,才出的這樁事故!你是不是想要害死自己和你哥?」
陳晶妍一句話也不敢說。
還是沈硯幫妹妹解圍:「她在國內過完生日後,就回美國讀書了。」
董玉蘭冷酷地說:「明天就走。闖那麼大的禍,還想過什麼生日。今年零花錢一分錢別想要。自己反省一下!」
沈硯露出一個事不關己的笑容,但陳晶妍在旁邊泫然欲淚的樣子實在太可憐,就還是求情:「讓她留幾天。我之前投的一部小電影要上映了,需要家人支持。」
董玉蘭的第二任丈夫是娛樂圈大鱷,但她對兒子投身此行抱著反對的態度。
「國內的影院才剛開門幾個月,能有什麼票房?現在流媒體發展得還行,網飛拍出的一部部電影都是在線上放映。你沒什麼經驗,直接去科訊那裡,跟考夫曼聊聊。」
一陣漫長的沉默。
董玉蘭假裝不察覺兒子的臉色,重新拿起刀叉:「聽說你在內蒙又買了一塊地?國內的牧場手續和產權很麻煩,別到時候入不敷出。還有,你在平谷的露營項目進展得怎麼樣,郵件發我看看。」
沈硯簡單地再回答幾句,隨後站起身:「你倆先吃,我走了。」
「給我坐下!」董玉蘭冷聲說,「眼睛還受傷,不吃飯算怎麼回事?別以為你大了,我管不到你。」
陳晶妍終於鼓起一點勇氣:「媽,他才剛出院!」
董玉蘭抬頭看著兒子戴著的護目鏡,以及,那酷似前夫的那一張臉,心中也是不好受,但到底和緩語氣:「我就這麼一說。不是在問你意見嗎?坐下來吧,好好吃飯。」
結束這頓飯後,沈硯就直接讓司機來門口接自己。
董玉蘭卻跟出來。
夜色里,她的聲音彷彿才能變得溫柔一點:「要去哪兒?不是說,這段時間門都跟媽媽住?」
「出去散會心。我會回來睡。」他淡淡說,隨後帶上車門。
剩下董玉蘭看著載著兒子的那輛勞斯萊斯遠去,臉色莫測。
沈硯父母的婚姻確實也複雜。
他姥爺家極有權勢,母親董玉蘭是學霸也是個大小姐,十八歲前就周遊了五大洲,說的一口好英語和法語。
爺爺就不同了,祖上是八輩貧民,參加革命翻身,之後特殊年代被□□,元氣大傷,之後平反算緩過神,也幸虧子孫爭氣。沈硯爸爸是爺爺家最小的一個兒子,很有商業頭腦,在互聯網的草莽初期賺了驚人的財富。
他姥爺和他爺爺在一個修建項目中認識,安排子女相親。
這對夫妻,頭腦樣貌都好,堪稱門當戶對的,放在最苛刻的人眼裡也是強強聯合的組合。
但,婚姻只持續了短短兩年。
董玉蘭在國內第一流的大學里教書,是建築系的罕見女教授,不少男學生跟在她後面打轉,他爸犯了疑心病,當眾給了妻子一耳光,罵她水性楊花。
董玉蘭憤而離婚,先去的香港過渡,再把事業重心移到海外,在北美加入一個建築師事務所,在以男性為主的行業混得風生水起。她改嫁的人也不差,是內娛的娛樂公司大鱷。
——外人嘴裡,津津樂道的豪門秘史或者女強人奮鬥史。但以當事人的孩子來看,就是另外的角度。
沈硯和繼父陳立聰的關係極好,但和他母親卻沒那麼親密。
對自己的大兒子,董玉蘭的感情極為矛盾。一方面,母子連心,她發自內心地疼愛他,但另一面,他是上段糟糕婚姻的產物。
不管沈硯願不願意,他的外貌,愛好、乃至脾氣,都和他父親越來越相似。這讓董玉蘭一看到兒子,就有種壓不住的厭惡感,甚至很想疏遠他。畢竟,她第二段婚姻很幸福。
有溫和的陳立聰在,還能在母子之間門做點潤和,但兩人單獨相處,董玉蘭每次發完脾氣才隱約後悔。
她嘆口氣,抱著胳膊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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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璐璐看完電影后,自己玩到晚上才八點回家。
剛想洗澡,再被沈硯一通電話叫出家門。
出門時,她往外瞄了一眼。是雨天,但雨勢似乎不大,索性沒帶傘,
然而跑出院子后,劉璐璐就發現雨居然不小,幸好沈硯就在不遠處,他撐著一把黑色雨傘,站在衚衕口的電線杆子下面安靜地等候。
牆面斑駁,旁邊是幾輛電動車,亂糟糟地堵著。沈硯的整個人,和破舊的衚衕都顯得阿么不搭。
她踮著腳尖,匆匆地跑到他的傘下面,沈硯卻突然退後半步,再將傘面往他自己的肩膀後方傾斜,讓劉璐璐繼續淋著雨。
……什麼情況啊?
「讓雨水澆一下你腦袋。這是懲罰。」沈硯抬起嘴角冷冷地笑了笑,「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回我一條微信嗎?至少,領個紅包。你又晾了我整整一天。」
劉璐璐滿不在乎地總結:「知道了知道了,你好愛我。」
沈硯被堵得一句話都沒有。
他來的一路上還在生著股悶氣。生劉璐璐的氣,也生自己母親的氣。但此刻看到她,所有的鬱結,煙消雲散。
沈硯把雨傘重新挪到她頭頂,低聲說:「不回微信就不回吧,反正我肯定會來找你。昨晚喝太多米酒,今天感覺怎麼樣?我昨晚給你買得醒酒藥,今天吃了嗎?」
原來,一個男生只要很喜歡你,他既會自己犯彆扭,也會主動給你找借口開脫。她是真的沒接觸過沈硯這類型的男生。說純情好呢,還是強勢好呢?
沈硯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懷疑她宿醉還沒醒。
「怎麼那麼呆?」他眯著眼睛問,「昨天晚上,咱倆吃完滇大池,我送你回家,這事還記得嗎?」
劉璐璐點頭:「……就記得我結賬。」
沈硯皮笑肉不笑:「璐老師當時大手一揮,說現在卡里還有錢。我要是敢攔你,咱倆就當場分手。」
劉璐璐頓時汗顏。這部分的記憶,她還是有的。但接下來的記憶確實就有點混亂。
「你把我送回家的?」她問。
沈硯也不確定劉璐璐現在是裝的還是真記不起來:「你昨晚停在這裡,不讓我繼續送。」
劉璐璐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她住在市中心衚衕,這裡流動人口不少,老北京人和外地務工租房的都有,也不確定有沒有狗仔。這段時間門,沈硯因為養傷而完全遠離公眾視線,但是身為二線男藝人,他應該還有被八卦的價值吧——萬一,他倆再次被拍了怎麼辦?
她警惕地四處查看可疑人士,沈硯卻不滿她的走神,突然收起兩人頭頂上的雨傘。
「那,這個記得嗎?」
雨絲,被天空篩過後滴在兩人的發間門。不遠處,似乎有老北京洪亮地說「得把我那月季搬回院兒里淋淋天水。」
在被抱住的一瞬間門,劉璐璐突然間門就全部回憶起來昨晚的事——沈硯告訴他見到鬍子的老婆,他形容自己有勇無謀的對話,她試圖香水遁但失敗了……
接著,是他強吻了酒醉后的自己。
老實說,劉璐璐此刻的心情比起羞澀,更有那麼一點的微妙不快。雖說已經確定了戀愛關係,但他倆確實還沒走到這一步的親密吧?
至少,她並不希望,兩人的首次接吻是在醉后。自己還是被強吻的。
沈硯從上方朝著她傾下來,劉璐璐僵硬地退後幾步。
她歪著頭想堅決躲開他嘴唇,與此同時,腦子又想該怎麼糊弄他。
然而沈硯只是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住她,他下巴壓在她頭髮上,生怕她在空氣里消失似的。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動作。
過了會,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就低聲在她耳邊再告白了一次:「璐璐,我喜歡你。」
劉璐璐一呆。
和醉后的深吻不同,她當時的意識模模糊糊的,雖然不抗拒卻也談不上有多喜歡。但此刻,她清晰感覺內心有一連串的多米諾骨牌,如白蓮花在雲間門穿行般,輕柔地倒塌。